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最冷一天【完结】>第46章 “那一晚”

  季姜接着又是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他闷哼一声,却也不反抗,擦掉脸上的血,他抬起身,凑近季姜的耳朵,一字一句道:“你妈活该,你也是。”

  季迦禾远远跑过来,什么都顾不得,一把死死拽住季姜,道,“住手,季姜,你疯了么?”

  季姜被他抱住一只手,用另一只胳膊肘继续发力狠狠的将人掼到一边地上。

  “季姜,你清醒一点!别冲动!别犯傻!”季迦禾焦急道。

  季姜却像是什么听不到一样,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让这个畜生给他妈赔命。

  一拳又一拳,畅快又肆意。

  现场早已是满地狼藉,桌子被掀翻在地,酒水吃食撒的到处都是,客人都四散着往外跑,而场地中心的季姜已经骑到孙晖朝身上一拳接着一拳,不知道打了多少下了,孙晖朝的脸颊和眼眶早就青紫红肿成一片。

  季迦禾扔了手里的外套,从后将人拦腰抱住,死死扣住季姜的手腕,拉扯下来后按在一旁的水泥柱子上。

  “放开!”季姜早就愤怒冲昏了头,也急红了眼,脑子里只剩下本能。

  季迦禾没有说话,反倒是用膝盖和手肘将人牢牢地固定住后背。

  “放开我!”季姜胡乱挥舞着双臂,好几下都不小心打到了季迦禾的脸颊和鼻梁,扑腾着抬腿要踹躺在地上呻吟的孙晖朝。

  警察来的很快,立马将季姜按到,彻底将两人分开。

  季迦禾被推搡开,看着季姜脸被死死抵在地上,被一群人压住。

  被摁在地上许久后,他才渐渐冷静下来,张口用虚弱的声音对季迦禾说,“哥,照顾好爸……不要告诉他……”

  因为是刑拘,所以很难处理。

  季迦禾托人找了一个律师,对方接受了委托之后去了一趟看守所,会见了季姜。

  季迦禾等在门口,等对方一出来,他立马下车,焦急问,“什么情况。”

  律师可能对当事人家属这幅样子见惯不怪,慢条斯理道,“你弟弟精神状态还可以……而且认罪态度很好,这对我们都很有利……”

  季迦禾听着,眼睛看着车窗外,窗外的掠影飞过他的瞳孔,却什么都没能留住。

  “现在这个情况是这样……犯罪事实部分基本没有什么争议,监控和警察出警记录都拍得很清楚,现在我们主要从量刑上看看,有什么回旋余地么,虽然对方受伤情况要看鉴定结果,不过我估摸着应该是介于轻伤以上……肯定是构成故意伤害标准了,就看检方到时候会不会看在签了认罪认罚和谅解书的份上,从轻处罚。”

  季迦禾听着,又像是什么都没听。

  “季先生……季先生……”律师扭头看他。

  他这才反应过来,有些抱歉的做出一个疑问的表情。

  律师因为对方的走神有些不高兴,于是正色道:“现在我们家属能做到……主要还是看能不能去争取到受害者家属的谅解……”

  “……谅解?”季迦禾道。

  “这样吧,我先去办保释手续,但是需要你这边为他做个保。”律师拿出一沓资料道。

  “好。”季迦禾连忙答应道。

  将人从看守所接出,已经是十几天后了,走之前派出所那边再三交代道:“不许出市区,手机24小时保持畅通,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

  “没问题。”律师跟在后面连连应道,总算将这祖宗亲手交到了季迦禾手上。

  “刚刚警察的话听到了吧。”看着季迦禾走近,律师对着季姜道:“别给你哥惹事了,回头连带着他一起被处罚。”

  季姜耷拉着脑袋,并不说话。

  季迦禾接过他的包,挎在手腕,见他一副蔫了吧唧的样子,用手拍了拍他的背,带着几分威严的口吻道:“背挺直!”

  季姜嘴角动了动,最后还是无声的直起了背。

  两人一起回去之后,季迦禾挽起袖子开始准备晚饭。

  季姜一直独自坐在屋内发呆。

  季迦禾把饭菜端上桌,走进卧室,靠着门框站着,看向坐在一小盏台灯下的季姜。

  他盘腿坐在一个小小的角落里,那一豆微弱的灯光从他头顶洒落。

  不知道为什么,季迦禾忽然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很喜欢缩成一团,躲在某一个角落里,默不作声的藏上一整天。

  眼下的季姜像极了从前的自己,好似连那微弯蜷缩起来的背脊都变成了小小的一团,像极了一只躲在雪窝里避风的动物,毛都要被风雪吹散。

  “吃饭了。”

  季姜抬头,愣愣的看着他。

  “郑宜死了。”他道。

  季迦禾瞳孔动了动,从靠着门站逐渐变成彻底站直。

  “她的遗言居然是让孙晖朝带给我的……”季姜勾起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可笑吧。”

  他笑起来,笑到浑身抖个不停,仿佛每个关节都在跟着震动。

  “太可笑了。”

  “她……说什么了。”季迦禾问。

  “她说‘季姜,别查了,保重’。”季姜道。

  她怕他也走上和自己一样的不归路,所以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只留下这么一句像是妥协般,万般不甘却又无可奈何的叮嘱。

  别查了,保重。

  可季姜又能怎么放弃。

  他在灯下扬起脖颈,看着窗户外面的万家灯火。

  这一刻,他的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种非常离奇的幻觉,好似这些光在一点点的离自己远去,最后远到像是天边的星光一样,变得可望不可即。

  这让他不由想起老警察劝他那一天所说的话,“凝望深渊太久就会变成深渊。”而当时的他回答,“当我站在深渊边,凝望深渊的那天起,我就暗自发誓,就算我也坠入深渊,化身深渊的一部分,也必须抓住缝隙里最后一缕光,带着它一起沉入。”

  是啊,他正在堕入深渊,自然会对人世间温暖的光线产生这样感觉。

  这样遥远又渴望的感觉。

  “季姜,吃饭了。”季迦禾再一次提醒道。

  季姜转过细长而脆弱的脖颈,回头看向季迦禾,脸色在灯光下越发羸白。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他身上剥离和抽去。

  季迦禾张嘴,忽然卡壳,不知道这一刻该说些什么。

  季姜从地上慢慢的爬起来,站直身体,手肘却不小心碰到了桌子上唯一一张合影——是他六岁时,季妈妈抱着他喂鸽子的照片,他用手小心翼翼的拿着食物,季妈妈用膝盖和手臂圈着他,一脸宠溺的看着他的手,满脸笑容。

  这张照片还是季妈妈当时搬家的时候拿过来的,一直摆放在自己床头,她去世后,大部分东西都已经被烧掉,唯有这些旧日的照片依然保存着。

  季姜拿起照片,指尖细细的摸着木框上的雕花边角,最后把照片轻轻摆正,放在桌子正中心,然后起身往外走去,然后率先在餐桌旁坐下。

  他看着季迦禾仍站在原地,甚至含笑招呼他道:“来啊,坐下一起吃。”

  一顿饭,两人吃得分外静默,只有碗筷相碰时的脆响。

  季姜的手机摆在餐桌旁边,吃着吃着,忽然屏幕一亮。

  两人同时看到了那行字。

  “我拿到证据了,晚上十二点城郊废弃钢厂三号锅炉旁见。”

  发送人,rene。

  季迦禾夹菜的手一顿,但季姜只是扫了一眼,继续照常吃着饭。

  季迦禾沉默片刻后,还是道:“这也许又是另一个圈套。”

  “……”季姜没吱声,继续埋头刨着饭。

  “他们之前故意用那张含义不明并且没有露脸的图片引你来,又当场故意用言语激怒你,迫使你下狠手后被抓,不就是想把你送进去,不让你继续追查下去。”季迦禾淳淳道。

  季姜夹了一筷子菜,大口嚼着,继而笑道:“是啊,幸亏你跟着来了,及时拦住了我,没有让我酿成大祸。”

  两人看着彼此,都在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奈与痛楚。

  “你既然明白,为什么?”季迦禾问。

  “哥。”季姜喝了一口冰冷的水,道:“我没法像你那样,时时刻刻都保持着那份清醒与理智。”

  “对我来说,爱是藤蔓,亦是枷锁。”他怅然道,“正是这份爱,像藤蔓一样让我依附着长大,却也像枷锁一样,捆绑着我的灵魂,我逃脱不开,也不想逃脱。”

  桌上的饭菜早就不在冒热气,冰冷油渍几乎凝固了起来。

  昏暗的屋子里,只有头顶这一缕光顽强的照着餐桌,独自撑起这一小片光亮。

  季迦禾放在桌子上的指尖,慢慢的蜷缩了起来。

  “你不能去。”他率先出声,带着一种坚定不容置疑的语气道,“你……再也冒不起任何风险了。”

  季姜没有说话。

  但是沉默,往往就是一种表态。

  两人坐在桌子两端,一直坐到了指针指向了八点半。

  当指针叮咚一声移到了正点“九”时,季姜抓起桌子上的车钥匙。

  他刚要站起,却被对面的人一把抓住胳膊。

  他带着早已预料般的表情,连头都没回,一点点把胳膊从外套的袖子里褪出,然后果断抬脚。

  “季姜!”季迦禾跟着猛地站起来,力气大的带倒了身后的椅子。

  “哥,保险箱里面还有一份证据。”季姜站住,没有回头,用尽量冷静的语气道:“密码是你的生日……如果,如果我没有回来,你把这份证据明天早上取出来之后直接交给市局的赵警官,他是个可靠的人……”

  “这是郑宜拿命换来的东西……请你,请你……一定要……”他说到最后,几乎是断断续续的,带着哽咽。

  说完,抬脚往门口走去。

  手刚碰触到了门把手,忽然被一股大力翻过面,狠狠掼到了门板上,季迦禾一手按着门,一手卡住他的肩膀,一张脸上都是怒气腾腾,“季姜,你为什么永远都做不到听话?”

  季姜被这股蛮力摔的后背生疼,他被迫紧紧贴着门板,前面就是高大的季迦禾,所以他只能扬起脖子,不停滚动着喉结,尽力偏着脖颈,避开对方的脸和下巴。

  季迦禾慢慢收紧掌心,感受着掌心那薄弱的肩头和皮肤下剧烈跳动的脉搏,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失控的感觉。

  仿佛有什么要从身体里彻底挣脱开来一样,这样强烈的意愿几乎不受理智的辖控。

  “哥,”季姜哀求道,“放开我吧。”

  “放开你。”季迦禾,道:“看着你再次去送死?”

  两人都静默片刻,但都在同一时间感受到了彼此的心跳声。

  明明不同的胸腔,却交汇出一样的跃动,就好似一个人的一样。

  “季姜,不可能的。”季迦禾的扣着门板的手一点点的抖动起来,一直抖到最后一句话吐出,“我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你,夺走我爱着的人。”

  他艰难的说出最后一句话,连牙关都是酸涩的。

  “?”季姜抬头,在黑暗中搜寻着他的目光。

  两人的视线和心跳一样,终于撞到了一处去,季迦禾的眼里有微弱的光线在闪烁,“我不能看着……你一次次孤注一掷的把自己置入危局,看着你像水一样从我指尖流走……季姜,我做不到,我做不到,你懂么?”

  他的指尖一点点的摸到了季姜温热的胸腔,在他的心房上停驻,“就算是你自己,也没法夺走它。”

  “它的内里只能用来……盛放我的爱。”

  说完,他忽然低头,用一手揽住季姜后背一手抓着对方肩膀,把人拉到近无可近的距离,低头用牙尖擒住对方嘴角,舌尖从缝隙中舔抵,不顾一切的亲了上去。

  季姜在巨大的错愕与震惊中,被夺走了全部的呼吸权利和心跳。

  他张着口,任由着季迦禾像藤蔓一样将自己缠紧,紧到几乎窒息。

  不知道是谁的牙尖磕到了舌头,两人的唇齿间都带了一丝血腥味,季姜闭上眼,又再次睁开,对方的眼睫毛轻轻扫过他的鼻梁,微弱的瘙痒触感就像是被细小的电流打到。

  但舌尖放大的痛意让他从烦乱的脑海里强行抽出几分清醒来。

  “唔……唔唔……”他想推开季迦禾。

  却被对方往前一步,侵占般的逼退到了门板上,后脑勺再次碰到了冰冷的门扇。

  他的手慌乱间忽然摸到了一个尖锐的东西,被他像救命稻草般,紧紧抓到手心。

  攥到最后才意识到这是对方大衣上的羊角扣,但掌心早就烙下了扣子的轮廓来。

  屋外的灯光被窗子切割成很多不规则的竖条一点点在地板上铺展开来。

  季姜闭上眼,眼泪滑落。

  季迦禾抱着脱力了的季姜,手摸到了对方湿漉漉的脸颊,沉默片刻道:“我替你去,我帮你……”

  季姜却猛然挣脱他的怀抱,伸手捂住了他的嘴,摇了摇头。

  “不……你不能。”他道。

  “为什么?”季迦禾问。

  季姜抬眼,静静的看着他,面露哀伤。

  “你不能。”他再一次坚持的道。

  人性本是自私的,但上天却偏偏创造了爱来抵消它。

  就像是阴阳两级一样。

  爱进一步,天性里的自私就要往后缩一分,直到退无可退。

  季姜可以拿自己的前途与命运随意支配和挥霍,但是却不舍得拿季迦禾的人生去赌任何,哪怕那只是一点点的风险。

  他不能。

  一下下的心跳与一声声的呼吸都在告诉他,他不能。

  “你想查什么,我替你去查。”季迦禾却自顾自地道:“你想要孙晖朝的命,我去帮你杀了他,好吗?”

  季姜惶惶抬头,睫毛上的泪还摇摇欲坠,他错愕道:“你说什么?”

  “我帮你杀了他,你的仇不就报了?”季迦禾伸手,抹掉了他眼睛上的泪珠,低头道,“你也不用去冒这些险了,不是吗?”

  他表情看起来那么严肃正经,一点都不像是说笑。

  季姜嘴张了数度,终是哑口无言,最后一把将人推开,自己摇摇晃晃站正,惊疑不定的看着对方。

  “季迦禾,你疯了吗?”季姜质问道,手抖半天却什么都没抓住,只能无力垂落。

  “那我能怎么办?”季迦禾紧紧盯着他,停顿片刻,复又勾唇道:“我总不能把你抓住,拴起来,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屋内,摇摇头,“关在一个你怎么都没法逃出去的地方吧。”

  他语气轻松,但是内容却一点都不轻松。

  “你总是这么不听话,爱惹事,我能怎么办?”

  季迦禾太懂如何拿捏季姜了,他稍微露出一点疯癫模样,季姜果然立马慌乱起来,甚至转身下意识得反锁了房门。

  他一手推着季迦禾往卧室走去,将人按在床边坐下,自己反倒是靠着门站着,仿佛生怕眼前人忽然站起来往门外冲去。

  情势飞快逆转,季姜从巨大的不可思议中慢慢的回过神来。

  他刚想说些什么,坐在床沿的季迦禾忽然道:“过来。”

  “什么?”

  “过来。”

  季姜刚刚走过去,整个人猛地被掀翻,在完全失去平衡前,被季迦禾牢牢捞在怀里按在身下。

  “……!”季姜被吓了一跳。

  季迦禾第一个吻却出乎意料的落在了他的眼皮上,这让他不得不闭上了眼。

  失去视线也就代表着失去了所有行动力。

  当对方动作越来越过分时,季姜大脑中仅有的一分清明挣脱出来,事出反常必有妖——季迦禾实在是不对劲!

  可衬衣已经被剥开,就连手表都被摘掉,甚至是袜子都在刚刚的混乱中不知道遗失到了哪里去。

  他被摊开在冰凉的被单上,整个人就像是一道被解开的方程一样,每个算式都赤裸裸的呈现在白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