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咒灵动用咒力爆炸的瞬间,一个人影伴随一层又一层的冰罩拢了过来。

  冰外是爆炸声和冰罩的碎裂声。

  里面是无声的沉默。

  四目相对许久后,还是夏油杰率先败下阵来。

  无奈道:“悟他都不帮忙拦一下吗?”

  白苜蓿很想戳对方脑袋,问问里面到底装着什么,可一看对方浑身是伤,不仅成了独臂侠,连带腹部上还被捅了个大窟窿,那些质疑的想法张了张嘴怎么也说不出来。

  特别是在感受到对方身体上已经没太多生气时,不安代替了愤怒,整个人有片刻的慌乱。

  “我,我先帮你治疗。”

  “不用了。”

  “没事,相信我,只要还有活着的意愿,我可以救下的。”白苜蓿说着将手搭在夏油杰的腹部上。

  她有治疗的技能,只要当事人有生的意图就能救下。

  只是无论她怎么使用,除了让白净的手沾染上大片大片鲜红的血渍外,根本没有一点效果。

  这说明什么。

  白苜蓿有点难以置信,以至于搭在对方伤口上的手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她没办法。

  她对这些汩汩流出的鲜血毫无办法。

  “可以了。”

  说话的主人抬起唯一能活动的手将她那双颤抖的手移开。

  “这对我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局。”

  没有到死那一刻都不知道自己后半人生都是他人计划中的一部分。

  没有成为谁的提线木偶。

  甚至在别人来看特别悲情的人生于他而言也不赖。

  十六岁前的人生都是完美的,没有伤痛,有的是和同伴肆意的青春,他拥有过很多重要的人,比如至亲,比如高中的同期生、前辈、后辈,还有固执要死的班主任。

  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值得留念的经历。

  比如执行任务途中偶然救下高枝上的猫咪,然后被后者粘了好几天,悟和硝子就笑他被‘妖精’缠上是活该,于是他追着那两个人跑了好几条街,最后集体瘫坐在路边小摊车的座椅上吃起冰棍。

  比如出门逛街时总被穿着别校制服的女生搭讪。害羞的姑娘会让身边的朋友帮忙引荐,大胆而热情的姑娘则是会直接来要联系方式,虽然他没打算以这种方式邂逅一段感情,但没人能否认正值青春洋溢的少女的感情是最美好的,是不容伤害的。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一遍遍礼貌而委婉的拒绝……说是委婉,其实也蛮果决的,要不然也不会让上一秒还在害羞的姑娘下一秒便捂脸逃走。每每这时,最不嫌事大的五条悟就会嘲笑他长着一张水性杨花的脸,然后……他就又追着某个欠揍的家伙跑了好几条街。

  还有呢?

  还有很多。

  会恶作剧,会‘压榨’后辈,会不服前辈而下克上。

  那个时候他不讨厌人类,所以在救下人后,心情是由衷的开心。

  按理说,前半生有多肆意潇洒,后半生就需付出多大的代价。

  可并没有。

  在抛下自己曾经所有的东西后,作为‘擅自抛下’的惩罚,神明应该收回他所有能得到的东西。

  然而,他依旧遇到了新的人与事,他得到了新的家人,还遇到……

  总的说来。

  人活27年,不亏、血赚,不能再贪得无厌了。

  所以,

  “已经可以了。”

  “说起来不太想让你看见我这副模样,不过既然看见了,那就无所谓了,替我找个安静点的……”

  “别想了,我绝对不会提你收尸。”白苜蓿出声打断,“你说好的,说好会一直看着我,看我有没有做到我说的那些,我还什么都没做到,你怎么能死呢。”

  “……抱歉。”

  夏油杰默了默,许久才略带歉意开口。

  我不要你的道歉。”白苜蓿感受到对方越来越微弱的生命气息,有些语无伦次起来。

  “你、你等一下,我带你去找硝子医生……她一定能把你救活……不,不对,还是打电话快。”白苜蓿强迫自己冷静,颤着手翻找手机,随后一顿。

  “不,还是找与谢野老师快,啊,对,我都忘了,稍微等我一下,我……”

  “走!”

  白苜蓿还想着召唤与谢野晶子,结果下一秒,她就看到那个坐着已经是极限的男人突然脸色一变,推了她一下,好像示意她快点离开。

  “什、么?”

  白苜蓿微愣,然后她就听到了一道声音,一道熟悉无比、曾经一遍又一遍告诉她活下去的声音响起。

  “小孩,过来。”

  一瞬间,白苜蓿清明的意识有些涣散,迷迷糊糊之间觉得自己应该听那个声音的话。但下一秒她的手就被人突然扣住。

  “白苜蓿,你不是说你变强了吗,别犯第二次。”

  那是夏油杰咬牙切齿的声音。

  这让她意识突然回拢,这才发现自己居然准备朝一具残骸走去,而那具烂到不成样子的残骸的脑……应该是脑袋里露出一块‘脑子’。

  而说话的人就是那个‘脑子’。

  白苜蓿想法有瞬间呆滞,但随后立马反应过来那玩意应该就是所谓的羂索了。

  此时不趁人病要人命更待何时,于是白苜蓿立马凝出冰锥射了过去,然后──

  偏了。

  偏了?

  怎么会偏?

  冰可是她用得最顺手的技能。

  白苜蓿刚想再凝一个冰锥出来时,夏油杰握住她胳膊的那只手紧了紧。

  “你快走,去找悟。”

  “可……”

  “只有这么一次,听我的。”

  “那我带你一起……”

  “确实越来越不受控制了。”那脑子突然感叹的声音打算了白苜蓿的话。

  控制?

  什么意思?

  别看白苜蓿现在表面上冷静,其实内心乱糟糟的,一会在想那道声音是怎么回事,一会在想怎么救夏油杰,还有就是为什么觉得那个羂索意外的熟悉,为什么叫她小孩……

  各种乱七八糟想法充斥在她脑海里让她的行动都是下意识的。

  但很快,羂索下一句立马冲散了这些多余的想法。

  “小孩,你想知道去年这里发生了什么吗?”

  “什么什……”

  白苜蓿向四周一看,虽然很荒芜落败,更因为刚才的爆炸毁了很多石路和道路便的树,但大致的格局还在。

  她看前方看了眼,是已经倒塌半边的鸟居柱子,往后看,不远处的山顶上坐落着破败不堪的神社。

  毫无疑问,这是去年她逃跑回避的地方。

  “你是不是忘了这里发生的事情了?”羂索开口,“逃避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别听信他的话。”

  感到紧拽自己胳膊的力道又用力了几分,白苜蓿迷茫的看着喘着重气、因疼痛紧蹙眉头的夏油杰眼底透出一丝……慌乱?

  是夏油杰急了。

  这种欲盖弥彰的做法任谁看了都猜出这算是侧面在印证事实。

  “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白苜蓿一动不动看着夏油杰,就算眼睛酸涩也没打算闭眼缓解难受之意。

  “没什么。”夏油杰轻声道。

  “他在骗你。”

  “你闭嘴!”夏油杰侧头冷眼看向那拱火的家伙,怒意攀升。

  ‘脑子’可不在意这些,见面前这个把他身体炸得粉碎、差点就炸死他的人终于不能游刃有余后,糟糕的心情好上不少。

  千防万防有什么用,这人还不是主动找上来了?

  “你问他他是不会回答你的,小孩,你应该自己去回想,逃避的是你,只要你放弃逃避,你就能想起来,快,快

  回想那天发生的事情。”

  一道道催命符般的声音混杂夏油杰那微不可查的阻止声,白苜蓿突然意识到什么。

  为什么那天的记忆模糊,是不是因为……

  白苜蓿脸色慢慢惨白起来。

  那个呼之欲出的答案盘旋在她脑海里,似乎在努力牵引出那段被埋藏掉的记忆。

  所以,那天的举刀人,是她自己?

  刚冒出这个想法,扑涌而来一段她逃避掉的记忆。

  大概是因为夏油杰此时正拽着她,关于某种能读取人记忆的卡牌同时发动,于是她清晰的回想起那晚所有的事情。“好了,我出门了,晚点回来。”

  这句话白苜蓿记得,是她出门前对夏油杰说的最后一句话,而她的记忆也断在此刻。

  按照她后来自动填充进的那段虚假记忆来看,她随着那个村民离开,去了山上的神社,然后祓除咒灵。之后就是地狱场景,夏油杰亲口承认他屠了所有人,于是她逃了,再也没回去。

  其实事实上并非如此。

  那天,白苜蓿收拾好背包准备跟前来委托的村民离开,走到门口时突然飞奔回后院。

  大概是夏油杰也没想到离开的人会突然来个回马枪,于是白苜蓿看到夏油杰正懒散的侧躺在被炉旁边,看着话本。

  夏油杰一只手趁着脑袋,另一只手在桌子上摸着橘子瓣,双手都在忙,那是哪只手在翻话本书页呢?

  答案很简单,是白苜蓿留下的那只小式神正苦哈哈地用力撑着比自己身体还要重的纸张。

  而在白苜蓿探出脑袋往里看的时候,夏油杰正开口道:“好了,翻页吧。”

  纸式神嘤嘤嘤叫着用力推开下一页。

  白苜蓿:“……”

  注意到白苜蓿回来的夏油杰:“……”

  事实证明,有一句话很对,只要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只见夏油杰轻咳一声:“咳,怎么突然回来了?”

  白苜蓿快速上前几步收回嘤嘤嘤找她哭诉的小纸人后深恶痛绝捂住胸口:“夏油杰,你倒是动一动啊!我留下小式神不是给你当奴役的!”

  面对白苜蓿的愤怒,夏油杰的做法:“别生气,吃片橘子消消火。”

  “橘子明明……”上火。

  还没等她说完,嘴巴就被橘子堵上,还挺热乎。

  嚼了嚼,还挺甜。

  彻底转移掉话题后,夏油杰才懒懒散散翻了个身:“回来做什么,是有东西拉下了吗?”

  “没有。”白苜蓿咽下橘子后,伸手把撇过头去的夏油杰掰回来与自己对视。

  “我想了想,还是一起去吧。新年,哪有一个人待着的道理。”

  不给夏油杰反驳的机会,白苜蓿继续道:“一起出门吧夏油杰,去神社祈愿吧。”去感受一下普通人带来的生活气息,试着对普通人减少厌恶感,哪怕一点也行。

  大概是白苜蓿的表情过于真挚,也或许是其他什么原因,夏油杰破天荒从暖炉里爬了出来,一个不稳,跌入了尘世的喧嚣。感受到周围到处都是人,夏油杰下意识蹙了蹙眉,心里升起一丝后悔之意。

  肯定是被某个贯会洗脑的人洗脑了,才不正常的答应挤进人堆里。

  白苜蓿显然知道对方现在心里的想法,虽然有点抱歉,但她可不后悔这么做,想要改变,总要有一点付出,世界上没有不劳而获的东西。她想让夏油杰慢慢接受这样的人类世界,慢慢走不开心的世界里走出来,总得拿出行动。

  当然了,步子不能跨得太大,直接让夏油杰对普通人笑脸相迎然后主动扶老奶奶过马路什么的……她可能会被夏油杰直接喂咒灵。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等我祓除咒灵就回来接你,然后一起去逛庙会,可以吗?”

  这片是庙会的入口,但庙会是一段狭长的集市,而

  入口很大,所以人并不多,只有三三两两的人进进出出,大部分的人都集中在集市里。集市里面灯火通明,反衬这个入口有点冷清。

  听到白苜蓿那有点像哄小孩的语气,夏油杰的脸更臭了。

  “白苜蓿,你当我几岁?”

  白苜蓿:“八岁。”按开始厌恶人类时的时间算起,八岁,不能再多了。

  夏油杰:“……”

  “妈妈,那个姐姐和哥哥好奇怪诶。”

  准备进入庙会的一个小屁孩指着夏油杰和白苜蓿的地方,对牵着手的母亲说道。

  “不要不礼貌,那要你长大点才懂。”小屁孩的妈妈按下下屁孩的手,然后略带歉意的看了他们一眼后,拉着小屁孩匆匆进入庙会。很奇怪吗?

  白苜蓿左右看看夏油杰的样子,穿着和服,踩着布鞋,手里拿着从家带出来的橘子,在热闹欢乐的氛围中脸有点臭,很混搭的搭配。

  “是很奇怪。”

  夏油杰:“……”

  没有一种可能,奇怪不是单指我这个人。

  “你等我一下。”

  说着白苜蓿一转头就消失在人潮之中,只留下夏油杰一个人。

  这算什么,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夏油杰思索着不告而别的可能性,抬眼就看到一个流鼻涕的小男生呆呆的看着自己,然后用力吸了吸鼻涕,似乎觉得鼻涕没吸干净,抬袖子擦擦鼻子。

  夏油杰:“……”迷惑却不说。

  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也不想继续看辣眼睛的东西,夏油杰抬脚准备离开,结果他大发慈悲放过这个小屁孩,这个小屁孩主动惹事。

  “羞羞!”“年纪比我大,却还没有我乖,我都知道要在原地等妈妈回来,那个大姐姐让你等她,你却不乖乖等着。羞羞!”今天他不给这个熊孩子一点颜色瞧瞧,他都不配叫诅咒师了!

  夏油杰‘微笑’回头,眼满核善:“谁说我要离开?我就是活动一下身体。”

  小男孩露出一副‘骗小孩呢’,然后又吸吸流出来的鼻涕。

  夏油杰微笑。

  很好,很有种,又多了一个讨厌猴子的理由了。

  必须给个教训。

  于是,他放出一直模样像蜜蜂、尾巴带了根针状物的咒灵。

  [去,给那小屁孩的金鱼袋戳了。]

  下一秒──

  “哇!”

  刚买回最后一样东西的女人还没走出庙会就听到自己儿子那撕心裂肺的痛哭声,还以为发生了什么,边和撞到的路人道歉边急急跑到入口。

  一出来就看到自家儿子鼻涕眼泪纵横,嘴巴长得老大。

  “哇!我的鱼!我的鱼!哇!”

  女人一看,原来是金鱼袋子破了,水全部漏光,缺水的金鱼在地上无助的蹦跶。

  “怎么了?”

  小男孩见到是自己妈妈回来了,哭得更大声:“我的鱼!我的鱼要死了!”

  “没事没事,先把鱼放进杯子里,杯子里还有水,回家再换个鱼缸好不好?”

  听说有解决办法,小男孩才抽抽搭搭止住哭泣,在妈妈的帮助下把金鱼装进自己胸前的小水壶里。

  等妈妈把自己的脸擦干净,准备一起回家时,小男孩突然说:“妈妈,我觉得是那个大哥哥把我的金鱼袋弄破的。”

  一直在看戏的夏油杰:“?”证据呢?说话要讲证据。

  夏油杰无辜而迷茫的看向视线看过来的女士。

  这让有一瞬怀疑的女士有点尴尬。这么大个人不至于欺负自家爱耍小聪明的小鬼吧。

  “健次郎,说谎话可不好,大哥哥怎么会欺负你呢。”

  “我没有说谎!”

  健次郎一听急了,他可没说慌,虽然不知道他的

  金鱼袋子是怎么破的,但他敢肯定是那个大坏蛋!

  “那你说大哥哥怎么欺负你的?”

  “我不知道!”

  女人:“……”不知道说得也那么理直气壮的吗?

  然后女人拉着理直气壮的小孩走了。

  夏油杰眯着眼睛,一边惬意吃着剩下的橘子,一边看人慢慢走远。

  呵,这回是邪恶的诅咒师的胜利。

  “这怎么会有一只咒灵?”

  夏油杰刚回头,就见助自己行凶的那只四级咒灵硬生生的被出来的白苜蓿一把抓死了。好吧,依旧是咒术师的胜利。为什么白苜蓿明明跟着他们却还是咒术师吗?

  脑子里一天到晚想救人的人划分不进诅咒师吧,只有那可怜兮兮的咒术师身份比较合适。

  “给。这是面具。”

  “面具?”夏油杰看着手里有点丑又有点恐怖的恶鬼面具,“做什么。”

  “带上面具,一来不用尴尬被人盯着看,只要看不见脸,丢人的就不是自己。二来,恶鬼面具看起来就不好惹,配上你散发出来的气息,那些人看到你应该会绕道走。你就安心待在这里吧。”

  所以这究竟是什么理论?一点科学依据都没有好吗?

  虽说最终夏油杰还是把面具戴在了脸上。

  不得不说,面具真的是一种神奇的东西,带上之后自然对周围一切产生了隔离感,仿佛周围的声音、光线、人群都远离了自己。

  面具之下,他看着白苜蓿和他招了招手,然后钻进人群里,一瞬间,他突然心慌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消失。

  是什么东西?

  他不知道,只是一直在原地等啊等,等到那颗慌乱的心愈发不安定,等到有冲动往人群里钻的时候,那个人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