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一心和严旭说过不用特地来这一趟,主要严旭身体不便,家里情况也还未缓和,不太合适;其次他自己家的氛围就挺糟糕,没有仪式感,也没有在今天团聚的传统,他们不必一定要赶在今天见面。
但可能是恋爱谈久了,严旭不像以前一样战战兢兢和听话,陆一心的意见被他以很像“风太大我听不清”的态度坚决驳回。
等陆一心洗完澡,从浴室里出来,他就已经在客厅里了。
智能门锁早前就录了他的指纹,但比起自己开,他一直更习惯敲门,这样陆一心来开,他就可以顺理成章地得到一个拥抱,只有今天敲门没人应,他便自己进了。
陆一心走到客厅,先被严旭拉过去补了一个抱抱,又见他打开电视,调到春晚节目,随后从身旁的桌子上拎起一袋东西晃了晃,“饺子,我们家阿姨包的。”
不等陆一心对他偷偷从冰箱里拿饺子带过来的行为发表看法,严旭走向厨房,“我来检查一下,晚上吃了什么。”
陆一心吃饭就是应付,菜色不可能丰富,严旭只闻出了点牛油味,猜测是煎牛排沙拉,看向陆一心依然偏瘦削的腰身,果断拿了十几个饺子出来要开火煮。
动作十分流畅,一只手好像不会妨碍他干活似的。
陆一心走过去,从他手里拿走了水壶,“我来吧。”
各类水煮是陆一心最擅长的,严旭不用指挥,就靠在台面边上和他聊天。
家里人的看法是目前两人绕不开的话题,比较沉重,但发展比他们预想中的要好太多。
一来没人有把他们的事告诉全家最乾纲独断的严铮的打算,严旭不至于失业。二来也没人想激化矛盾,至少在今晚的饭桌上,气氛够得上相谈甚欢。
简单聊了几句,严旭顺手拎起水壶往锅里点了些冷水,换了个轻松的话题,“等会儿带你去放烟花,去不去?”
他现在有时候问问题,也没有征求陆一心意见的意思了,能问出口就代表他认为陆一心会没有意见,且肯定已经安排好了。
陆一心关上火,转过头看他,“烟花?”
“嗯。”严旭握着他的手搅动两下饺子汤,想了下,“好像叫加特林什么的,现在烟花的花样比我小时候那会丰富多了,应该会挺好看的。”
他拉了下陆一心的围裙腰带,帮人解开了,“吃完多穿点,去呗。”
之前为了探望严旭出行方便,陆一心租了一辆车,吃完饺子,两人下楼上车,陆一心开,严旭坐在副驾驶指路。
陆一心很少开车,不熟练,慢速力求稳,又是雨雪天,严旭让他慢慢开,于是速度更缓,去拿了定好的烟花后,车子一直匀速往城郊驶去。
到了目的地下了车,陆一心朝四周看了一圈,发现是熟悉的地方,盘山道上,这里雪不太大,没人,完全不妨碍他们进行一些小朋友爱玩的活动。
严旭从兜里掏出打火机,先递了两根细细小小的仙女棒给陆一心,依次给他点燃了。
陆一心一米八多的身高,仙女棒还没他手掌长,盯着手里瞬间开始呲呲啦啦的小火光,眼底被照得发亮。
严旭看着他认真的神色,不明显地笑了一下,单手提了大很多的火箭样式的炮筒走过来,“玩儿么?”
陆一心摸了下被冻得有点红的耳朵,没说话,点了下头。
在陆家,玩这种东西会被定性为浪费时间和幼稚,是不符合身份、不该进行的活动,陆一心都过了而立了,很难说出口这是他第一次玩,所以很想都试试看。
而严旭要是做家长,应该是无限宠溺孩子的类型,烟花各式各样的类型他都准备了,塞满了一整个后备箱,陆一心玩完儿一个,他就递一个新的过去。
绚丽的色彩霎时在天空炸开,星点亮光刻进瞳孔里,好像可以为寒冬增添一丝暖意,与此同时,不刺耳的“砰砰”声响不间断地敲击耳朵鼓膜,空旷无人的地带似乎随之熙熙攘攘起来,十足热闹。
有仪式感其实也挺不错的。
严旭一直在一旁看着陆一心,偶尔抬高了声音提醒:“手拿远点,你这要烧到手了——”
陆一心神色未动,仍看着“咻咻”往外飞的火束,眼神跟着飘远,好像听见了,也好像没听进去,往下挪了两三公分。
跟不动没什么区别。
严旭便没说什么,自己上手抓住末端往上抬,陆一心才跟着握住了他的手。
烟花这东西,看起来量大,放起来不会太久,大概半小时不到,就都被陆一心放完了。
夜也要深了,严旭计算着陆一心应该很满意,把人手塞进自己口袋里,“手这么冷,堆雪人这次就不玩了吧?走走走,回家。”
严旭对今晚做好了安排,要和陆一心走一些传统的程序。
一起吃饺子,放烟花很快结束,回到家,他执着地要和陆一心一起接着看春晚。
这对于两人来说,就都是陌生领域了。
他们没有往年观看的经验,既不太懂相声小品的笑点和含义,又不追星听音乐,连看了几个节目下来,严旭眉头紧皱,“要不,我们不看了?就等个倒数吧……”
陆一心看了一眼正在台上卖力唱他听不懂的rap、也不认识的小鲜肉,点头说好。
等倒数卡点说“新年好”是很多人表达惦念、祝贺同喜的方式,严旭不太花时间在这些表面行动上,显然没有这个意思,大概率只是发自本心地想和陆一心待在一起,于是坐在旁边玩他屡屡卡关的解谜游戏。
他现在只能用一只手拿手机,玩得很不认真,时不时要用胳膊肘碰一碰陆一心,不问游戏开发者怎么过关,但要让人看着自己玩。
两人对着静止画面发了好一会儿愣,陆一心很耐心地陪着,看出来严旭现在还不想走。
他本没有意见,但窗外的雪越来越大了,十分钟过去也没见有减小的趋势,他才问:“要不要早点回去?”
“雪下大了,等会儿要不好走了。”
严旭朝窗户看了一眼,雪花的确已经变得跟豆粒一样大,迅速、密集地从空中落下。楼下灌木上原先薄薄积了一层,现在枝叶已经完全被盖住,只能看见很显眼的连片的白。
风同时刮了起来,时而会把雪粒吹得东倒西歪,不太温柔地砸在窗户玻璃上,而房间里现在如同温床。
严旭又瞥向陆一心,见陆一心看着自己打了石膏的手臂,抿了抿唇。
他感觉要是手没问题、家里也没问题,陆一心是要开口让他留下的。
但两个都有问题,陆一心只会再次建议道:“早点回去吧。”
严旭好久没这么舒适地和陆一心呆在同一个空间里了,丢下手机,有点儿耍赖地把他拉近自己,“等会儿,我再玩会。”
陆一心顾忌他的手,没认真推,过了会儿嘴巴得了空,才捏着严旭的下巴不给他乱动,“我这里好像没什么好玩的……”
严旭拍了下陆一心的腰,“怎么没有好玩的?”
又摁了摁腰窝,低声开玩笑似的说:“你就挺好玩的。”
陆一心没听过他说这种话,有点怔住,尚且不确定到底有没有暗示的意思,又被拉回去,嘴巴再次被堵上。
事实证明,严旭没太多想法,只是随口说说而已,跟陆一心不过分地闹了一会儿,他便去浴室冲澡了。
手还是不太方便,他准备随便冲一下,等回去再洗,甫一打开花洒,门却被推开了。
严旭后退一步,看见陆一心走了进来,“怎么了?”
陆一心不说话,动作还算迅速地解开了衬衫最上端的一颗纽扣,露出脆弱的透着粉意的脖子,喉结滚动,“再玩一会儿。”然后语气不是很自然地问严旭,“玩吗?”
严旭关了花洒,淅淅沥沥的声响顿时停止。
陆一心低着头,他一直没看严旭,现在也没听见同意的声音,手很明显地顿了下,然后垂落到身侧。
浴室里静悄悄的,他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一下子灭了很多,比上一次程度还要严重的羞耻心同时泛了上来,愈加浓烈时,严旭似乎走了过来。
陆一心听见脚步声带起了水声,下一秒被推到墙边,肩胛骨不轻不重地撞到了墙上,又听到严旭很轻微地叹了口气,“我什么都没准备怎么办?”
因羞耻心发作而萦绕在耳边的嗡鸣声更响了一些,陆一心闭了闭眼,“其实……”也不妨碍。
话没说完,严旭的手指落在了第二颗纽扣上,他笑得很轻,“你得将就一下了。”
浴室里重新响起了水声,灯不止亮了一会儿,客厅里和卧室里的也是,早点回家是不可能的了。陆一心很疲倦地靠在严旭的臂弯里,睡着的那一刻还想着早点醒来后把对方叫醒。
他有很准确的生物钟,不论什么时候睡都会按时醒,但没料到这次情况特殊,睁眼时阳光已经穿透了窗帘落到地板上。
陆一心缓慢从床上起来,腰不自然地僵了一下,拿起手机看了眼,已经十点多了。
他难得有些后悔前一晚的决定,头疼地觑向还在熟睡中的严旭,又盯着光线看了一会儿,套上外套,走到窗前。
将窗帘拉开一条缝,对面人家窗上艳红的窗花很是醒目,给茫茫白色添上了一点灵动。
遥遥的,陆一心看不清窗花的花样,倒是先看见了面前窗台外面一个小小的雪人。
眼睛和鼻子都是粗砺小石子做的,应该是用路边的积雪捏的雪球,就趁手从绿化带里捡了石子做五官,整体看起来不太精致。
又因为从昨晚开始就被人悄悄放置在这里,两三个小时晒下去,已经变成了半透明色,就快要化了。
看起来呆头呆脑的,有点可爱。
也不知道怎么能用一只手就做好的。
陆一心转身,见严旭眼睑闭合,毫无动静,便拿手机拍了几张照片,才走回到床边,摇了几下严旭,叫人起床。
严旭很快睁开眼,迷迷糊糊地搂了一下陆一心,起床洗漱。
和陆一心不一样,严旭从小犯的“错”,可以用百来计数,大年初一不在家里呆着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是个大问题,他却好像错事做惯了一样,心理素质极佳地去厨房摊了个蛋饼和陆一心分享。
喂给有些心焦的陆一心一块,见对方吃了,他才说:“没事,我就说我出去找赵思铭的。”
一晚上,出力的几乎都是陆一心,因而严旭的生物钟没被打乱,六点多时醒来过一次,给赵思铭发了对口供的消息,放下手机没忍心叫醒陆一心不说,自己也又睡了过去。
但这事儿他不敢跟陆一心说,从昨晚到现在,他确实有点不知轻重了,怕罪加一等。
吃完饭,严旭动作快了一点,这会儿雪飘下的半途就化成了细密的雨滴,他让陆一心拿把伞。
伞很快拿来了,两把,陆一心也换好了外套。
严旭穿好鞋,见他裹得很严实,“嗯?”
陆一心困意还未消下去,声音有点低,“我送你。”
严旭看了他一会儿,陆一心表情坚持,他没法儿说不要,“走吧。”
两人并肩进了电梯,又并肩出了小区,陆一心戴了手套负责撑伞,雪被他们踩得吱吱响。
到了别墅区门口,陆一心停下脚步,把手里的这把递给严旭。
他就只能送到这里,再往里走,要是被看见就不好说了。
外面冷,严旭就没像前一晚一样磨蹭,接过了伞,转而走到陆一心面前,低下头问:“能亲一下吗?”
他很喜欢问这种问题,陆一心听习惯了没有什么触动,但这次有点失语,“……这是在外面。”
“但我有伞。”严旭用下巴指伞骨,“挺大的,可以挡。”
陆一心没把这话当真,往伞外后退,要撑开自己的,“快回去吧。”
严旭表情可惜,还要说些什么,这时身后却蓦地传来一声咳嗽,打断了他。
这道声音有点怪异,腔调很重,像是刻意的。
严旭还没转身去看,陆一心又很奇怪地把脖子上的围巾往下拉了拉,露出整张脸。
随即地,他礼貌地点了下头,叫了一声,“江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