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困樊笼【完结】>第38章 丁树言

  宅子里没了杜兴廷,金似鸿果然再无顾忌。第二日杜恒熙醒来时,看到他已经洗漱好了,很自来熟地穿着自己的睡衣睡裤,盘腿坐在床上看着自己。

  杜恒熙刚睁开眼,他便凑过来在嘴唇上啄吻了一下,“早上好。”

  杜恒熙还没有完全清醒,处于一种睡迷糊的状态,被他轻声细语地问了早安,嘴唇又软软的一碰,便傻乎乎地微笑起来,头发乱糟糟的翘着,是一副可爱的呆样,也回了他一声早上好。

  声音柔软黏糊糊的,简直像熬化了的麦芽糖。

  金似鸿看他这副样子很新奇,没忍住两只手抚上他的脸颊,十指陷进软肉,用了力气揉搓,搓出他龇牙咧嘴的怪相,“还认得出我是谁吗?”

  杜恒熙被他弄疼了,一疼脑子就清醒过来,迟钝地一眨眼,一下就换上了严肃的样子,从他手中挣扎出来,“金似鸿,你不要胡闹。”

  金似鸿悻悻地收回手,从床上跳下来,“不闹就不闹了,走吧,我们吃早饭去。”

  换了衣服吃过早餐,没有时间多做温存,两人很快分别,各有各的事要忙。

  金似鸿忙着去寻觅他的轮船,而杜恒熙还要安排他父亲的丧事,丧礼的步骤准备一点都马虎不得。

  杜恒熙将尸体从医院接回来,经过白事铺的装点,脑袋轰出的洞填补好了,化上妆,抹了粉,两道粗眉,换上衣服,倒比生前还威严几分,好像只是闭着眼睡着罢了。

  运回家,停棺七日大殓。报纸上登了讣告,连在北京的赵炳均也来电慰问,遣使吊唁。

  清晨,疏疏落落地下了几点雨,天气寒冷,却没有阻断杜公馆门前的客流,杜兴廷身份显赫,丧事也大张旗鼓,来吊唁的客人非富即贵,旧日部下、各国领事、各省督军,甚至满蒙王公只要有点旧情的,都奔赴了天津。

  客厅做了灵堂,吊客连着几日来来往往络绎不绝,如潮水般涌动不息,公馆的各室各厅屋里屋外都挤满了人,下人仆从忙出一身热汗,对这些客人没一个敢稍有怠慢。

  杜恒熙穿着黑大布做的长褂,腰上系着整段白布腰带,白日里在门口迎客,晚上跪在灵前守夜,只有快天亮的时候会睡一个时辰,这样连熬了几天,很快就疲惫不堪,面孔是睡眠不足的青白。

  对于杜兴廷死亡事件的调查,街上枪战时放倒了一个人,这人身中两枪,竟然大难不死,被拖去医院抢救,最后从死神手里抢回一条命。他就成了这次刺杀事件的关键人物,只是一直昏迷不醒,警察厅对其严密看守,时时刻刻提防有人来斩草除根。

  安朴山近日俨然以亲家的身份在杜家出入,礼数周全,事事关心,杜兴廷的死事发突然,棺木来不及准备,还是安朴山出面从外省调来,请工匠连夜赶工制成。在吊唁时也哭得情真意切,一口一个亲家同僚,不知道的,真以为他两是过命的好兄弟。

  事后安朴山单独跟杜恒熙聊了一会儿,对他的称呼一下从世侄跨越到了贤婿,倒让杜恒熙有些不适应。

  两人避开人群,在会客室坐下。

  安朴山道,“这几日辛苦你了,怀峥走得突然,一点准备都没有,事事都要你一个人操办。你要是太累,就休息一会儿,这里我帮你看着。”

  杜恒熙摇摇头,“没事,父亲只有我一个儿子,这种时候做儿子的再不尽孝道,也就再没有机会尽了。”

  他这话说的安朴山心里一酸,面色十分沉痛,“下葬的地方定了吗?”

  “再过两天就准备运回老家的祖陵下葬。”

  “也好,叶落归根狐死首丘,回家乡心里才踏实。”安朴山叹着气,点了点头,突然放下搭着的腿,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手肘搁在膝盖上,身体前倾,向杜恒熙靠近,将东西递给他,“这是之前给你承诺的委任状,我已经草拟好了,只要派人送去北京,加盖总统和国务院的章,便能生效。”

  杜恒熙一惊,没想到安朴山之前一直左右推脱,现在却办的这么快,略一迟疑,“可我还在服丧期间。”

  “你不用着急,服丧27日也就够了,公函一来一回,再加上通电和赶路接任的时间,几乎差不多。”安朴山似乎将一切都算准了,他徐徐用眼神上下打量着杜恒熙,“只是我让你去接管三湘,你有信心吗?”

  “不知道郑督军去了哪里?”杜恒熙没有直接回答,反而不放心地问。

  郑留梓虽然不是老将,威望能力也不足以成为一省督军,纯属于运气好,捡了个便宜。杜兴廷倒台后,祸首清算,势力瓜分,其中有两位将领为争夺三湘的统辖权,已经撕破了脸,险些兵戎相见,都眼馋一省的税赋兵役,想将其划分进自己势力范围,可偏偏谁都没有打服对方的实力,

  这种势均力敌的场面,给谁都不合适。为防止一方不服,日后此地频发战事不得安宁。安朴山只得将郑留梓这种无门无派相对青白,土生土长的军官抬上来,以堵了双方的嘴。

  但这两年做下来,郑留梓总算还培养出了一点影响力,无缘无故将人拿下来,保不准会引发兵变。

  “我将他升做了两湖巡阅使。”安朴山淡淡道,嘴上还叼着根尚未点燃的烟,“他名义上管着你,但巡阅使有没有实权,全看该省的督军有没有能力。他可以是个虚职也可以将你压得喘不上气,所以我才问你有没有信心。”

  杜恒熙一下就明白了安朴山的用心,不愧是个老狐狸,进可攻退可守,升了人的职位,就卖了人情给人。自己不行,他还有郑留梓做替补;自己起了异心,郑留梓就可收权,做名副其实的长官。横竖三湘都逃不脱他的控制。

  就算重重设陷,这仍然是一块流油的肥肉,慷慨的赏赐,对杜恒熙而言是不可错失的机遇。

  杜恒熙微微笑了下,他素来能屈能伸。应酬、阿谀、迎奉等官场事故从小就耳濡目染。此刻恭敬而不失身份地凑身过去,划亮了火柴,替安朴山点上烟,“那小婿就多谢岳父大人了,定不会让您失望。”

  一切板上钉钉,本来杜恒熙只需要安心在家等着委任书生效便可。

  却没想到,不过三日又出了变故,而且是足以扰的风云变色的变故。

  医院中昏迷的杀手醒了,在警方的一番拷问下,吐出了一个意料之外,让警方不知如何是好的名字——现任交通总长丁树言。

  丁树言,若说他是幕后主使倒不足为奇,此人性格浮躁冲动,专爱兴风作浪,卖弄聪明,却又偏偏能力不足,往往将事情搅到难以收拾的程度。但因他是马回德的小舅子,对其忠心耿耿,马回德还偏偏看上了他的好斗和不安分,对他委以重任。曾为了将他安插入内阁,和安朴山爆发过一场激烈的争吵。

  安朴山离京,使得二十多名德高望重的将领发出联名通电,历数总理缺位的危害,明枪暗箭地讽刺马回德是罪魁祸首,指责赵炳均识人不清,祸起萧墙。

  现在安朴山和杜兴廷联手交好,丁树言为了替主子出气,做出这种冲动的事,雇佣一批刺杀团队,倒可以理解。

  一石激起千层浪。

  杜恒熙刚刚收到这个消息,还没消化完,王国惠等人便带着一干将领找上门来,李邵宜脾气火爆,刚进门就扬言要杀到北京,要让马回德给个交代,用丁树言的人头来拜祭老友。

  “马回德不将我们这班老家伙放在眼里,我们又何须跟他客气?不给他点颜色看看,他真以为自己可以只手遮天了!”老爷子越说越气,拄着手杖的手更是簌簌发抖,抓着手杖重重磕了两下地板。

  几人商量到中途,王国惠突然发话,让人去把安朴山请来,不出30分钟,安朴山也到了,几人对安朴山恭维一番,随后屏退左右,转入书房密谈。

  知道事关重大,杜恒熙全程都很少说话,一场谈话从中午持续到月上西天,众人才余怒未消,疲惫不堪地四散回家。

  家中落了冷清,杜恒熙独自站着,许是连日来精神损耗过大,手脚有微微的凉意。他闭了闭眼,有一些迟疑和无所适从。

  打不打,如何打,有多少赢的把握?

  此前一直说,局势发酵少了一剂猛药。

  现在猛药有了,可敢不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