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不净身【完结】>第22章 开棺

  可若要证实这一点,只能开坟挖棺,如果棺材是空的,他们大可凭着高仲景假死的理由,顺理成章地抓捕高仲博,再去详查他的底细和名下账目,但他们也不算有十足的把握,这一挖,倘若里头真是装了尸骨,说难听点就是曝尸,到时这个罪过谁来担。

  段绪言在一旁听得明白,赵成业这人碰到事了也算精明,高仲博身为工部尚书,又是内阁大学士,品级在他之上,他拿不准挖人坟墓这事,便来寻一个担得起罪的人。

  好不容易才傍上东宫,段绪言自然不愿让阮青洲去冒这个险。

  他说:“奴才斗胆插几句嘴,棺材就在地底,派人监守便是,若能等到丁耿醒后再做打算,会不会更稳妥些?”

  阮青洲说:“如此是好,但昨夜锦衣卫抓人之事,高仲博定然也都知晓,可眼下给他定罪的证据不足,他又掌握内阁查账的所有内情,若是先将此事宣扬出去,父帝向东宫和内阁追责,我们连抓他的机会都没有。”

  尉升跪地,道:“殿下若信任属下,开棺一事便交由属下来做吧。”

  “不行。”阮青洲拒绝得果断。

  尉升抬首:“可是殿下……”

  “当初税银账目是我提出要查的,不论由此引发了什么后果,也理应由我承担,”阮青洲眸中沉静,“既然迟早都要正面交锋,不若就大胆一些,先发制人好了。”

  ——

  次日,阮青洲便去了高仲博府邸。

  衣袍轻掀,阮青洲坐在前堂候人,手边热茶未动。

  进门见了人,高仲博拱手行礼:“不知太子殿下来访,臣有失远迎。”

  “尚书大人不必多礼,”阮青洲说,“话不多说,今日我来,是有事要与尚书大人商议一番。”

  “殿下请讲。”

  阮青洲开门见山:“曾宪被锦衣卫抓捕,拘于诏狱中。不知高尚书可还记得此人?”

  高仲博说:“听殿下提过,臣自当记得。”

  阮青洲审他神情,道:“曾宪一介平民,到底是没受过审讯,咬不紧牙关,锦衣卫也便从他口中听到了一些关于高尚书的事。”

  高仲博神色稍滞,顿了顿:“如此一说,臣倒记起,当初经人介绍,舍弟的棺椁似是托一名曾姓的手艺人做的,只是那时事情繁多,臣倒是记不太清那人的姓名了,不会正巧便是这位吧。”

  阮青洲说:“诚如高尚书所言,不过也因此才要麻烦高尚书一二,只因曾宪交代道三年前曾有人上门托他办事,可事关冒顶身份入宫此等欺君之罪,他既想收受银钱,又恐惹祸上身,偏巧又正值为高二公子打棺之时,他便将那人用作信物的手札藏于那副棺椁内,如今……我也知此举不妥,但还是想征求高尚书之意,不知可否以迁棺之名,开坟取出那封手札?正巧,我托人看过黄历,明日就宜动土,到时我会命人将新棺抬去,做妥一切善后事宜,不让高二公子的尸骨受到毫厘损伤。”

  这不是商量,只是一种告知,阮青洲向来都用看似商量的语气,把话说绝。

  高仲博带着一瞬的木然,勉强露笑,拱手道:“殿下有心,臣先在此谢过,只是动土迁棺俱是臣的家事,怎敢劳烦殿下和锦衣卫。”

  “迁棺自是高尚书的家事,但曾宪触犯法令便是公事,他已卷入税银案中,如今多一条罪过在身,让他直面自己的过错,也算是他罪有应得了,”阮青洲一语双关,带些浅笑,将他双臂托起,“高尚书觉得呢?”

  “是。”高仲博陪笑,渐垂了双眸。

  ——

  腊月,风寒。

  高仲博迎风伫立庭中,鬓边夹了几道银丝。双眼正往外看,透过树缝陷进浩渺的云天中,便凝在了那处。

  管事进院时,瞧他孤凉背影,上前道:“老爷,锦衣卫已动身了。”

  高仲博缓缓合起眼,冻凉的眼眶对碰,将一点滚烫逼退眸中。

  “开始了。”他说。

  似听远处一声喝下,同在这片浩渺天地中,锄起,又落,拋出的黄土堆叠两旁,棺木见光。

  “开棺!”赵成业抬声高喊,那旁羊角锤已架上钉头。

  他转身往周侧看了一眼,朝旁问道:“高仲博还没来吗?”

  身侧锦衣卫应道:“没来。”

  赵成业隐隐觉得不安:“四个城门已派人把守,高府也叫人盯着了吧?”

  “同知放心,高尚书目前还在府中,只要高府一有动静,便会有人前来通报。”

  “好。”赵成业蹙着眉,搓了搓鼻,有种说不上来的古怪。

  随棺上的铁钉被起,众人合力推盖,一声重响,尘土四扬,外棺已开,尘封其中的湿气冲出,混着一股霉烂的土腥味。

  赵成业挥手扬尘,上前去看,内棺周侧摆的随葬品俱是些石块草木和烂透的粗粮,被烂臭味冲了鼻,他呛了两声,才向内棺看去。

  内棺未钉钉,两截指头大小的缝隙落在棺盖上,赵成业跳下土坑,用布蒙手,抓住那缝隙,就要将棺盖拉开。

  一声闷响,北镇抚司密牢内的门被人拉开,狱吏跨门而出寻人。

  “快去东宫通报,人犯醒了!”

  丁耿身子很弱,喂进的药又吐了大半,如此勉力撑到阮青洲来时,险些又昏睡了过去。

  “醒醒,哎,醒醒……”狱吏用手拍着他的脸颊,丁耿方才迷迷糊糊地睁开一半眼睛。

  “水……”他哑着声,自醒后只说过这一个字。

  温水很快就被送入口中,他呛着吐出。这一呛,胸口受痛,他蹙眉扭着身,就要往板床下翻去,幸而一手有力地搭住他的肩。

  丁耿这才睁开了眼,第一眼见到的还是尉升,越过他再往后看,才见到阮青洲和段绪言。

  见他双眼终于有了些神,尉升把人轻推回原处,退到了阮青洲身侧。

  阮青洲看着他,问身后的郎中:“他伤势如何?”

  “回殿下,他肺部受损,昏迷时本就靠药力和流食勉强得以存活,”怕阮青洲怪罪,郎中低下头去,“所以醒后恐怕也……”

  活不久了。段绪言站在阮青洲身后看着他,那人胸口每伏动一回便痛得厉害,连呼吸都费力,就像从前那些被他一剑穿透肺腑的死囚。

  段承专把牢中的死囚送来供他练手,那些人受过重伤后,便和丁耿这样奄奄一息,根本活不了几日。

  仅有的火光映在牢中墙壁,俱是一片暗沉的昏黄,便似将退西山的落日,所剩无几的余光也将消失殆尽。

  丁耿睁眼看着发潮的墙面,开口道:“你们查到哪一步了,曾宪?”

  阮青洲有所保留,无意同他透露,丁耿侧首看他一眼,没能撑起身子,也就仰躺在床板上,自说自话起来。

  “既然都知道我的姓名,也知道我阿娘阿弟,找到曾宪也是迟早的事了,”声音弱得发虚,丁耿缓了口气,“当初家里穷得揭不开锅,我走投无路才想到要进宫,后来有个贵人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称会替我供养家人,我也可以不用净身,只需卖命替他办事就好。买卖划算,我便应了。”

  多说几句便觉得费力,丁耿又停顿片刻,继续道:“不过这整件事阿娘并不知情,后来代我入宫那人意外死在了宫中,为了继续隐瞒我被人顶替的事实,曾宪还会将她和我阿弟逐出,待那人的尸身被送出宫外埋葬后,再将他们接回安置,可之后却也寻不见他们的下落了……说实话,他们要那人进宫做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那就说你知道的,”阮青洲略抬眼,沉静地看他,“譬如,你主子是谁?”

  丁耿只笑着摇了摇头:“我只能说,那夜在钱氏祖坟和北镇抚司都设有埋伏,不论你去哪一边,都有人会来杀你,但这不是我主子的授意……至于他是谁,找到曾宪,你们自然就会知道了。”

  话说多了,胸口便疼,丁耿闭起眼,努力缓着那种疼痛。

  “是工部尚书兼内阁大学士,高仲博。”阮青洲观他神情,见那眉头轻动,丁耿继而睁开眼来。

  “他死了吗?”丁耿忽然问了一句。

  阮青洲稍蹙起眉:“什么意思?”

  丁耿说:“查到这一步,他还没死吗?”

  心头一跳,阮青洲预感到什么,当即转头朝外走去,脸色肃然:“高仲博人在何处?”

  尉升应道:“应是还在高府。”

  见他走得快,丁耿急着撑起些身子,喊了一声:“阮青洲!”

  脚步稍顿,阮青洲停过一瞬,朝前走去:“就这几日,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

  闻言,丁耿释然般躺倒回去,阮青洲也已转出牢门,快步走远。

  牢门再又关合,砰的一声重响,内棺棺盖才揭开些许便抵到了外椁,撞得坑旁滚下几撮落土。

  见状,旁人上前搭手,一同将那棺盖揭起。

  天光霎时贯入其中,一股潮气迎面袭来,不出所料,棺中空荡,仅有一尊牌位摆放其中。

  赵成业顿时松了口气,下令道:“将这棺材看好,其余人,随我回城!”

  他抬肘撑地,轻跃上土坑,可那旁马才牵来,便听远处一声疾呼。

  “报——”

  赵成业翻身上马,扯来缰绳:“说!”

  那人于马背上喊道:“高尚书回房后许久不出,门窗均锁,高府后院动静不小,锦衣卫已准备闯门!”

  闻言,赵成业终于得知方才那点古怪从何而来了,既然这是副空棺,高仲博怎会不来阻止!如今任他将自己锁在屋内,岂不是……

  赵成业就觉不妙,登时抖了缰绳,自来人身侧飞驰而过,声音含带嗔怒:“后方众人自行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