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宫中的八卦就传的沸沸扬扬，说是皇帝和太子不知什么缘由大吵了一架，还气得皇帝摔了一个茶盏。
皇帝虽然算不上明君，可也不昏庸，脾气更是和软至极，且怕老婆。
这么多年，大周后宫只有一个皇后，除此之外半个嫔妃也无。
陆昭白是皇后所生，出生就被册立太子，这些年皇帝带着亲身教导，从未红过脸。
但今日父子二人关起门来说话，竟将皇帝气到这个地步。
早有宫人回禀皇后，谁知皇后听闻之后，半点不着急，还当个乐子听。
等到午时皇帝过来用膳，才慢悠悠的问：“阿白惹你了？”
不说还好，一说这话，皇帝就哼了一声：“你养的好儿子。”
他与皇后感情甚笃，私下以夫妻互称，并不用那些条条框框。
皇后忍俊不禁，挥退下人，走过去替他捏头：“那我替他告个罪？”
“……倒也不必。”
皇帝抬手抓住她的手，把人拉到怀里，开始告状：“你儿子心是越发的大了，迟早要气死我。”
皇后一眼了然，这是没真生气。
她由着皇帝摩挲手指，笑吟吟的问：“那皇上跟我说说，虽说儿大不由娘，可他惹你生气，我拿鞭子抽他一顿的力气还是有的。”
皇后年轻时是将门虎女，当年跟着秋猎，女扮男装进了内围猎场，箭无虚发出尽了风头。
到了老皇帝面前，还被夸赞了一番。
结果事后被她爹抽了一顿鞭子，说她女儿家不知天高地厚，敢去圣上面前狂傲。
她半点没当回事儿，脱了上衣让人上药，谁知倒被慕名偷偷跑来的太子看了个正着。
太子红了脸，当下就赌咒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二十岁还未出嫁的女孩，调侃起人爷们儿似的：“你是大姑娘啊？我都没脸红，你脸红什么？”
太子的脸就更红了，赌咒发誓让她放心：“对不起，我，我非有意。但你放心，我会对你负责的，这辈子都会对你好！”
当时以为一句戏言当不得真，谁知转眼就是大半辈子。
皇后忆起往事发笑，再看皇帝时，刻着岁月痕迹的眉眼里，又成了温软。
当年的虎女，如今也修成了蔷薇。
皇帝搂着她的腰，叹了口气：“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的确不是大事，只不过是他那个向来聪明的儿子，一大早就去找他，先说自己年幼，不想娶妻。
这倒好说，可他又说，要效仿贤士，去各地探查风土人情。
皇帝当时还在苦口婆心的劝他：“你知道自己的身份吗？身为太子，不坐镇东宫，反倒要去各地云游，若有人起了歹心，那就是动摇我大周根基！”
他不同意，谁知陆昭白只有一句：“君在庙堂之高，不知江湖之远，更不知百姓疾苦，此非仁君。”
这话一出，皇帝就冷了脸，气得摔了杯子：“你是觉得朕非明君？”
陆昭白倒是平静的很，不闪不避，目光坚定：“儿臣敬仰父皇，但怕自己不是。”
最终，皇帝还是被说服了。
“其实我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君子行万里路，方能不被谗言所迷。我只是觉得……儿子大了，怕护不住他。”
皇后看他这模样，哪儿还不懂，无声弯唇，说：“儿孙自有儿孙福，皇上不能护他一辈子。你我都不能。”
况且，她也赞成陆昭白出去走走。
大周并非表面上这么太平，天灾人祸，国祚不宁，皇帝是仁义之君，可有些时候，治国不能全靠仁义。
她无意褒贬夫君政绩，只是轻声说：“让他去吧，鹰飞长空，必从悬崖上。”
是跌落还是飞起，得看他的命。
……
陆策知道陆昭白跟皇帝吵架的时候，人就在东宫。
他焦灼不安的等在门口，却迎来了一张笑脸。
不过笑脸看到他就绷着了：“做什么？”
陆策挨挨蹭蹭的过来，欲言又止，跟着陆昭白一路进了殿内，见人抓着茶盏喝水，忙得递帕子。
陆昭白接了擦嘴，随手扔给他，人又进了内殿，陆策又尾巴似的跟了进去。
他不说话，陆昭白也不搭理他，开始吩咐人收拾东西。
这下陆策终于慌了神儿，抓着他的衣服，吭哧了半天才问：“殿下，要，要做什么去？”
这是把皇上惹生气了，要把人赶出宫吗？！
陆昭白睨了他一眼，懒懒的开口：“父皇着我出宫，微服私访。”
他将事情美化，陆策定了心，又骤然瞪大了眼：“出宫？”
说着，又反应过来，小心翼翼的问：“我，我能去吗？”
陆昭白有心逗他，把人推开：“不能，孤对你的好是施舍，现在没了。”
陆策茫然看他一眼，又小狗似的扑过来，攥他的衣角：“别吧？殿下，我知道错了！”
他急的一头汗，陆昭白把攥出印儿的衣服从他手上抢救出来，不预备搭理他。
谁知才抬脚就听咚的一声。
他一回头，就见陆策直挺挺的跪在地上，方才那一声就是膝盖磕的。
“嘶……”
陆昭白那点戏耍人的劲儿瞬间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恼怒和心疼：“膝盖不要了？起来！”
陆策不起来，还要仰头看人：“殿下，我错了，带我……”
“带带带！”
陆昭白带着火气把人从地上起来，深吸了口气，到底没骂出口：“我看看膝盖。”
陆策一听他要带自己，嘴角恨不得咧到耳后根，被陆昭白一瞪，瞬间收敛，乖乖的给人看膝盖。
红了一片，估计到不了晚上就得变成淤青。
他没忍住，在陆策头上重重敲了一下，换来人满足的笑：“谢殿下。”
陆昭白那点火气就变成了无奈的笑：“傻子。”
……
傻子到底如愿以偿的跟着陆昭白出了门。
起初陆策真以为陆昭白是微服私访，后来就察觉出不对劲儿来。
除却四个暗卫，明面上出行的只有他们二人，不住驿站，不走官道，不于官府打照面，他们只拿着一本通关文牒，扮做一对读书郎，不过半年光景，脚步已经丈量了大周北面的国土。
他们去吃过边关的沙子，也险些在大漠里迷失。
所经之处，有富饶的膏腴之地，也有贫瘠的民不聊生。
他们居无定所，但与京中联系未曾断绝。陆昭白隔三差五就会送信去京中，除却各地见闻，还有他对此处的见解。
陆策始终跟在陆昭白身边，他们二人一文一武，抛去暗卫也安全无虞。
风餐露宿惯了，连陆昭白都黑了点，但身体倒是比之前还强壮些，有时赤身洗澡，陆策替他搓背，还会忍不住晃神儿。
冬月底的时候，陆昭白和陆策启程预备回京。
他们五月底出来，如今已经半年，眼见得临近过年，皇帝给他寄来的信里，日渐暴躁。
能将速来以温和仁善著称的大周皇帝逼到这地步，陆昭白可谓孝子。
回去的时候，他们依旧没走官道，不过因着天降大雪，难得在途中，去了城中客栈留宿。
结果就惹上了事儿。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陆昭白见一处高楼人多，拉着陆策去凑热闹，然后被绣球砸中。
也不算砸中，实在是陆昭白手欠，看见红绣球，抬手就抢。
身边有陆策护着，他要的东西，自然没有拿不到手的。
等拿到了手，才知道人家这是在绣球招亲。
接了绣球，就得做人家姑爷。
陆昭白这才烫手山芋似的把绣球扔了回去，拉着陆策就跑。
然后……
被人追了两条街。
好容易甩开了人，到了客栈，陆策的脸色还是绷着的。
陆昭白倒是不生气，只觉得好玩，见他这模样，还笑着戳他：“气什么呢？”
陆策抿唇，声音硬邦邦的：“下次再有热闹，殿下别凑了。”
陆昭白听了就忍不住乐：“怎么，怕我给他们做姑爷啊？我方才看了一眼，那家小姐似乎生的……很是不错。”
陆策瞬间直勾勾的盯他：“殿下瞧上了？”
这目光乌沉沉的，狼似的，陆昭白笑意溢了满眼，问他：“不行么，我瞧着那小姐与我还算般……”
“不配！”
陆策咬牙：“他们也想沾染殿下，一点不配！”
他还在气着，语气重的很。
陆昭白笑容一收，睨了他一眼，又慢悠悠的笑：“哦，她不配，那阿策觉得，谁配啊？”
陆策脸上一僵。
听陆昭白继续说：“放眼大周，公侯小姐商贾巨富，千金佳丽不胜枚举，阿策觉得，谁与孤相配？”
陆策的脸更僵了。
后槽牙都被咬的发酸，他语气低沉，连声音也是硬的：“殿下龙章凤姿，谁都不配。”
都这么生气了，还知道要先夸人。
他教的，欲抑先扬。
陆昭白嗤了一声，定定的瞧着人，依旧是散漫的笑：“陆策，你是想说除了你，谁都不配吧。”
陆策心事被戳破，牙忘记咬了，人也傻了，直愣愣的看着他。
陆昭白骤然冷了脸。
少年身量比他稍矮，平常笑时一双狐狸眼，不笑的时候，才显凌厉。
陆策下意识低头，听陆昭白字字如雷：“陆策，孤这些年是不是太惯着你了，让你生出这种非分之想！”
他又豁然抬起头。
陆昭白眼底寒凉，一片沉郁，他从未用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这两年，陆策日日觉得自己头顶悬着一把剑，不知何时要了他的命。
可现在，心事被戳穿，再无可隐瞒，他反倒是心底踏实了。
“是。”
陆策直直的看着他，咬牙，声音发沉：“我是喜欢你，10岁那年你捡到我，从此我的命是你的，14岁那年我高烧不退，你照顾了我一夜，把我从鬼门关拽了回来，从此这颗心也是你的。我喜欢了你两年，喜欢到恨不得去死，又觉得死了再也看不到你，连死都不敢了。”
他直勾勾的盯着陆昭白，一字一顿：“我日日看殿下，日日心生妄念，非分之想没有一刻断绝，我知自己玷污了殿下，任凭您处置。”
陆昭白面无表情的听他说完，抬手虚虚的指了指他，骤然回身抽出架上的佩剑，横亘在他脖颈上。
“陆策，以下犯上，孤可以杀了你。”
--------------------
是甜饼，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