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敬毅呼吸微滞，垂目侧身，端起一旁茶几上的茶盏，揭开杯盖，茶香清爽，扑鼻而来，不觉中让人心神舒缓，轻呷一口，入口苦涩醇和。
周晓敏仰着小脸，笑容里带着几分亲昵，从小背包里掏出一封信，递给钟陶昀：“钟伯伯，我哥说了，学生会有些事要料理，等忙完了这一阵，他登门拜访你老人家，给你过年礼呢。”
“好，好，晓敏，谢谢你呀。”
院长钟陶昀接过信，笑的眉目舒展，连连点头，一迭声的笑道：“学校放假了吧。前两日，我和老邱在国营饭店吃饭，还遇见你们谭校长，听说你在学校跳级了，还考了前几名。好孩子，真是有出息。”
这两年，职工医院创办的卫校，那是在京中有了很大的名气，员工福利有了前景，附近各校的女娃子们，初中毕业后都想考进卫校学习一门技术。护士，护理都是适合女孩子的职业，学个两三年出来，医学护理的专业，不愁找不到工作，工作体面稳定。
职工医院首创卫校，自然吃下了一份红利。余下各医院再筹办，不过是些残羹剩饭，还得跟着学经验。
院长钟陶昀春风得意，笑得嘴都合不拢，自是待周家兄妹越发关照了。故去的周柏瑜，余泽都重了几分。
周晓敏闻言，杏眼微弯，漆黑的眸子闪过一丝狡黠，她俏生生的立于屋中，嘴上俏皮的打趣，颇有耐心的解释：“谭校长没跟你唠叨，当初我进学校要跳级，好话说尽，他老人家就是不答应，拼命拦着。最后还是我哥提议考一考，他老人家才不情不愿的答应一试……”
两人谈笑间，屋中暖风微拂，有一缕发丝轻扬，调皮的逗弄着小姑娘娇嫩的粉颊。
“幸亏我这次考试考得不错，不然他得跟你编排我呢。”
周晓敏俊眉一扬，皓腕一抬，将那缕青丝抿于耳后，她眼中星光烂漫，落落大方的开起了玩笑。
小姑娘话说的谦虚坦诚，但言谈举止，满是底气，眉宇间是一片坦荡爽朗。
后世国盛世民骄，安逸滋润的生活，富贵人家熏陶而出的见识格局，让小姑娘通身气质格外从容闲适。
无论语气神态，看起来总有些与众不同，甚至与这个时代都有几分违和，那是一抹独有的自信和漫不经心。
于敬毅神光莫测，似有似无的目光落在周晓敏脸上，焦距微散，似乎穿透她的脸，找寻着什么，又似乎在看另一个人。
流光转瞬间，他垂下了眼眸，喉结动了动，举杯饮茶，不着痕迹的掩住，仿佛想说些什么，微微颤动的嘴角。
钟陶昀看向小姑娘笑意盈盈的面容，面上一团和善，嘴角含笑。心中却有些怅然，暗自思量，一阵唏嘘，可惜周柏瑜夫妻去的太早，生得一对好儿女。
他脸上神情愈发的慈和亲切，从抽屉里面拿出二张电影票，转手递给小姑娘：“谭校长可夸了你好一会。给，电影票，放假了，你们小朋小友一起聚聚，放松放松，看看电影。”
周晓敏接过电影票，明亮的眸子闪闪生辉，脸上泛起一层薄红：“钟伯伯，您老客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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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敬毅看着小姑娘离去背影，眼神幽深如墨，余光扫了一眼医院的方向，眼前闪过小姑娘那双斜飞入鬓的秀眉，心头微涩，微微叹了一口气。
小姑娘笑容甜美，看似乖巧。可眉骨分明，与当年遇见的那个女子一般无二，浓密的眉毛，潇洒利落。一眼瞧去，颇具英气，凭添了一股不驯之感。
于敬毅手中的茶杯“吧嗒”一声搁在茶几上。他微微偏过头，转向钟院长，定定地看着他，眉毛上挑，薄唇轻启：“小姑娘眉眼，倒是与她妈妈神韵颇似。”
“是呀。”钟陶钧闻言，神情微怔，半晌才颔首，疑惑的问道：“你见过许北莹？”
“自是见过，当年周柏瑜在京中以医会友，后来瞧上一个姑娘家，留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谁人不知。”
于敬毅面无表情，心底复杂。
昔年，他自诩中医名家出身，妹子不输于人，门当户对。听闻周柏瑜退却了自家的暗示，反倒上赶着追逐一名屠户的闺女。一怒之下，年轻气盛的他被几个朋友撺掇得去瞧大名鼎鼎的许北莹。
谁能想到，屠户家的闺女，篷门小户的女子却明丽如斯。
黑白分明的剪水双眸，长眉入鬓，行动间半分女儿家的娇柔之态俱无，倒是如男儿般磊落大方，眉间一派疏阔，别具风骨。
一见之下，似有轻羽飞掠，凭空起涟漪。叫人无端地添了一番心事。
往事已矣，旧事归于尽。
钟陶钧揉了揉额头，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下意识含糊其辞：“人老了，多少年前的事，哪里还记得。”
于敬毅轻描淡写的嗤笑一声：“装什么糊涂，我家那位的情况你能不知？”
“物是人非事事休。”钟院长咳了两声，脸上挤出笑，压低嗓音：“人都去了，说那些有什么用。再说也怪不到周柏瑜身上，他连自家老爷子的面子都驳了，自小订下的亲事都推了，何况旁人。”
“是呀，谁叫他生得俊俏，会哄姑娘，招人喜欢。”于敬毅嘴角嘲讽地勾起，眼中满是冷意，悻悻然说道：“可惜呀……”
“于医生还年轻，长得也好，你也多劝劝。”钟院长面上风平浪静，半点不在乎于敬毅的冷言冷语，依旧一副推心置腹之态，好言好语的劝道：“女人嘛，哪能不嫁人，你是她亲哥，多开解开解，你自是明白，人得向前看。”br>
“她也要听劝呀。”于敬毅无力地靠向椅背，提起自家妹子，心头挫败。
他咬咬牙，凉凉的瞥了钟院长一眼，眸光阴沉，冷哼一声：“也不知周柏瑜当年使了什么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