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合院中院有一户杜家人，一家十来口人，四代同堂。杜老爷子六十有八，膝下有二子二女。
杜家老大杜家荣在轧钢一厂，娶妻江玉芝，膝下有唯有一子杜安和。
杜家老二杜家华在轧钢三厂，娶妻崔桂月，膝下有三子，杜安顺，杜安康，杜安诚。
杜老爷子的大闺女杜家莉招赘王宏，育一子杜鹏飞。另置家业，安居别处。
小闺女杜家惠嫁与机车厂职工范大牛，育有一子一女。br>
杜老爷子杜保广早年间是位出口碑极好的炉匠，解放后，老爷子年势已高，铁业社曾几次邀请老爷子出山定海，老人家推脱年势已高，手艺已荒废。实因与早年收下的徒弟有龌龊，不愿再理事。
老杜家两个媳妇都是睁眼瞎，不识字。街道办起了扫盲班，专门动员杜家的两位婶子去扫盲班学习。
杜家长媳江玉芝苦着脸，对着来动员的赵老太太诉苦：“一家老小十来口人，吃饭穿衣都要打点，哪里有时间去扫盲班上课。”
杜家二媳妇崔桂月倒是心中一动，答应去扫盲班上课。
赵老太太看了一眼江月芝，冷冷怼道：“你怕不是以为你识字是为我学得？”
转头对崔桂月含笑温语：“你思想觉悟不错，晚上七点上课，别迟到。”
头发梳理的整齐利索，腰板挺得笔直的老太太转身走了。
江玉芝被老太太怼得有些尴尬，扭头看向自己的妯娌，不解的问道：“学啥认字，有什么用呀，你干嘛答应她。”
崔桂月是上前一步挽起嫂子的手臂，抿嘴笑道：“大嫂，一起去转转嘛，认两个字也不吃亏，晚上去上课，也不耽误你做事。”
江玉芝瞅了一眼弟妹，笑骂道：“我看你准备带着活计去闲聊。”
崔桂月呵呵笑道：“手上的活计，也不耽搁认字呀，俺做了一辈子的睁眼瞎，等学会了认字，俺就能给亲戚写信，说说贴己话了。”
妯娌俩人感情一向不错，江玉芝是长媳，杜老大娶她时，杜老二才十四岁，对杜老几个弟妹多有照顾。杜老二娶媳妇也是忙前忙后，一手操办。
小姑子杜家莉的婚事折腾了好几年，最后老爷子一气之下撒手不管了，又说江玉芝劝了老爷子，哄了杜家莉，招赘夫婿王宏在。孩子生下来，帮着拉扯到七岁，王宏在邮局的工作稳定顺利了，才另置房产，搬出岳家。
也因此，江玉芝在杜家颇得老爷子看重，江玉芝膝下唯有一子杜安和，已娶妻阮杏，生有一女杜珍珍。
杜珍珍年幼，江玉芝白天还得看护小娃子，做饭洗衣，身为长媳，操持一家十来口的吃穿用度，也不容易。白天忙了一天，晚上就想歇歇，去扫盲班，都一把年纪了，算了吧。
天色渐晚，两人一面絮叨，一面领着媳妇做晚饭。崔桂月的大儿媳温玲长得秀气，手脚却很麻利，一案板土豆丝切起来飞快，切的又细又均匀。
江玉芝的儿媳阮杏身材苗条，相貌端庄，捞起泡好的粉条，清洗白菜。
江玉芝看了看炖的大骨头的汤，招呼弟媳崔桂月可以放萝卜了。
厨房低矮，，人多拥挤，有些逼仄。江玉芝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叹了口气，说道：“我们出去吧，这些留给她们做吧。”
阮杏忙说道：“妈，你歇歇去吧，我和温玲就行了。你放心，一会就好了。”
温玲也笑道：“是呀，大伯母，妈，都准备好了，马上就下锅，你们出去坐坐吧。”
临出门，崔桂月皱着眉头问媳妇温玲：“秀娟怎么没和你一起下班？又加班？”
温玲闻言，唇边绽起一朵笑意：“是呀，妈，秀娟那傻丫头说要攒钱生娃，她帮人带班呢。”
这话一出，屋里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崔桂月被震的一愣，笑骂道：“这个二楞子。”
戴秀娟是个娇憨的性子，说话行事常弄笑话，江玉芝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这话也没错，娃一落地这花钱的地方多了去，就跟水一样哗哗的流。她做准备，也算有心了。”
阮杏笑道：“是呀，咱们亏点没啥，可不能亏了娃，多攒点钱，娃日后花钱的地方多得很。
温玲点头：“是呀，你还算好，我那时奶水不足，到处买奶糕子，秀娟看娃哭，急得团团转，汗都下来了，最后她厂里求人硬是帮我买到奶糕，估计是被吓到了。现在就开始做准备。”
堂屋，杜老爷子与两个儿子已经落坐，正就这一盆花生米凉拌什锦菜眯着小酒。
杜老爷子手边放着一小碟鱼干，三五块油炸锅巴。
杜家荣嘴馋，腆着脸说道：“爹，给一块鱼干给我嚼嚼。”
杜老爷子根本不搭理他，反倒推给小儿子杜家华两块锅巴。
杜家华递了块给哥哥，拿了一块尝了尝，又香又脆，他端详了两眼锅巴，问道：“爹，这锅巴哪买的，酥脆，咸口，味儿不错。”
杜老爷子嘴巴一勾：“你小子嘴巴够刁得，不是买的，我们一帮老伙计去看许老头他给的回礼。”
杜家荣嚼了两口，嘎嘣脆，他吧唧了两口，疑惑问道：“许老爷子？你们去看他了？缓过来吧？”
杜老爷子摇了摇头，叹道：“能下床走动了。”
杜老爷子杜保广与许老爷子许长富是旧识，都是早年间的手艺人，许长富与时下的杀猪匠不同，他承的是祖业，家学渊源，讲究的不止是杀猪宰羊，烹肉是最基本的，他家猪头肉，是老字辈手艺人里是出名的。
靠着这手艺，送了家里几个娃进学堂。当年，甚多手艺人犯酒瘾，必上他家沽上二两猪头肉，绝配。
杜保广就是其中一位，他走街串巷，常与三五友人凑钱光顾许家生意，顺便歇歇脚，喝上两杯，谈天说地。
许长富为人豪爽，家资丰厚，硬是供出了一只金凤凰，是手艺人里的楚翘。叫老字辈的手艺人眼红呀，杜保广也兔子眼，常骂自家大闺女不争气。
可现下看来，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许长富嗓门大，高高壮壮的老头，一下子就倒了，想当年，那是条响当当的汉子。
杜老爷子同几个手艺人一起结伴看望，回来后颇为伤感。
杜家荣忙安慰老爷子：“您老别担心，许老爷子大外孙别提多有出息了。他老人家过了这个坎，就顺了，以后还能享孙子福。”
杜老爷子把手边装鱼干的小碟往大儿子面前推了推，嘴里嘟囔：“我想老许家的猪头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