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做好准备坦白的杨慕北听到杨壹这句话, 心里一顿,既期望又不敢承认那个可能,最后只是嘶哑着嗓子,轻声道, “什么时候知道的?”

  “几个月前。”

  几个月前, 杨慕北握在座椅扶手上的手紧缩,已经这么久了, 却从来没有见任何一个人登门杨家府门, 杨壹此时的态度实在太清楚不过。

  “我……我们不是不要你,只是当时的情况有些复杂, 你如果”

  “我并没有怪罪你们。”杨壹不知道杨懿面对亲人相认会是什么状态, 但他的确是有不回去的原因,打断杨慕北磕磕绊绊的解释后,杨壹将和柳柳十指相握的手拿在眼前,“我现在过得很好, 不必要被认回去, 我已经有了家人, 不想因为一点意外打扰到现在的生活,也不想改变我的身份。”

  这话像是一击重锤, 将还要出口解释的杨慕北打的哑口无言, 杨壹知道自己的身份, 那他还是选择同一个哥儿成亲, 代表什么不言而喻。

  “你如果是担心这一点, 我们完全可以隐瞒你的身份, 当年知道你身份的人不多, 你还是可以以现在的身份生活。”

  杨壹不语, 只是静静的看着杨慕北, 这话是不可信的,不说这些年杨家到底派了多少人出去寻找杨懿,单单杨家宗族的人都瞒不过。

  杨懿当年哥儿的身份不是秘密,等他回去宗族不可能让他再以男子的身份生活,也不会承认他和柳柳的关系,更有甚者,可能会直接出手抹掉他们的干系,如果再狠心些,杀掉柳柳也不是不可能。

  这些后果,杨壹承担不起,他不可能拿柳柳去赌一个并不需要的结果,留在白水村,他和柳柳才能够过一个安稳的人生。

  杨壹这样的态度杨慕北也反应过来,他的弟弟比想象中要聪明的多,怪他一时性急,没有考虑周详,杨壹真要是回杨家,怎么可能还和现在的夫郞在一起。

  “我……对不起。”杨慕北到底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有一句道歉说了出口。

  “你并没有什么对不起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杨壹垂目,而一旁安静的柳柳却在这时候将双手都握在他的左手上,像是安抚。

  “不回去也好,杨家现在不太平,京城也是一滩浑水,只是阿么很想你,你能不能见他一面?”杨慕北尊重杨壹的决定,因为这是个死结,他们没有给杨壹任何东西,现在为了让杨壹回来弥补所谓的愧疚,就要拆散杨壹现在安稳快乐的生活,没有这样的到底,即使是阿么,肯定也不会乐意的。

  “我不会去京城。”杨壹到底没把话说死,同样心底还念及杨懿雨夜死亡的事,总归他是要查一查,可惜故事线是在四年后,他现在查怕也查不出个所以然。

  “应该的,你和阿么生的极像,若是去了京城,身份肯定瞒不住,等京城事了,我会带阿么到江南一趟,到时候再安排你们见面。”

  “……嗯。”杨壹性子还没有这样闷过,好在这场谈话也到此为止了。

  杨慕北看着弟弟和弟媳的背影,眼底有几分怅然若失,好像之前所有的激动都在这场谈话中消磨殆尽,再也燃不起激情。

  “主子。”门外的下属进来,看着主子神情恍惚的样子,大约是猜到少主子不愿意跟主子回去。

  杨慕北闭上眼睛,缓和了一会,眼神中所有蕴藏的东西都在睁眼的那刻全部消失,只剩下冰冷。

  “吩咐人,将所有经手过杨壹消息的人都安排到秋沙县做事,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擅自离开。”

  如今,能为小弟做的,也只有这一样了。

  ……

  客房。

  杨壹略微头疼的揉了揉额角,只是自己动手终究没有柳柳按揉的方便,以至于按了一会就被柳柳接替过去。

  “我们明天回家吧。”柳柳按着按着,突然出声。

  “不是还有几日,是觉得双榀府不好玩吗?”

  “不是,只是觉得在留下去也没什么意思,而且秋沙县一路也有许多游玩的地方,我们不能拘泥于一处,这回在路上多花费些时日,赶回秋沙县也正好到了书院开学的时候。”柳柳似乎已经安排好行程,这才多少时间,肯定早在他坦白遇上杨家人的时候就在心里打算起来了。

  杨壹转身抱住柳柳,一站一坐的姿势叫杨壹正好将自己的额头埋在柳柳的腹部,他好久没有这样疲惫了,除开有几分愧疚外,还有对杨家的警惕,回去之后还要好好谋划一番。

  “好,我们明日就回去,路上多花些时间玩玩。”

  说玩,也没什么好玩的,但奈何有杨壹陪着,柳柳便对什么都感兴趣,打从双榀府离开,整个人都沉浸在一种快乐的氛围里,连带有几分愁眉苦脸的杨壹都跟着乐,一路走过,回到秋沙县的时候已经卡在最后期限,因为第二日杨柳书院就要开学了。

  只是他们这回没在县里停留,而是赶着马车去了上水村,打算一便接柳木回去和家里聚一聚。

  柳木被柳父送到上水村的泥瓦师父手底下学艺,也已经有些时候了,一月能回来一回,但住不久,以至于柳柳这个做兄长的也好些日子没见着柳木了。

  上水村距离白水村有些远,但上水村人家日子要比白水村好过,不说其他,村里会手艺的人家就不少,平日除开种地,单就是做零碎活补贴家用,也比其他村子要挣的多,所以其他几个村家里殷实自家孩子又无所长的情况下,都喜欢找上水村的匠人教。

  这年月会门手艺是顶天的好事,像是那些偏门又能挣钱的,都是不给外人道,除非自家没有香火传承才会挑一挑徒弟,而做徒弟的日子也不好过,起初几年都是没有工钱,白做工不说还要自己贴钱给学费。

  等学出来,能自己接活了还得跟师父辈的挣活干,徒弟没有经验,便是天赋异禀人家觉着年轻不靠谱,那也是不用的,所以学这手艺也苦。

  好在柳家跟拜托的这家泥瓦匠有几分交情,让柳木在这里学,肯定不会受欺负,毕竟柳木性子闷,要真在师父家得了欺负也不会向父么告状,多是自己忍受。

  这回杨壹跟柳柳没给人通信就过来,也有几分想要考察柳木过得什么日子的意思,到了上水村,杨壹将马车拴在村口的大树底下,这会村口有一群小孩在玩,杨壹抓了一些饴糖出来给几个孩子分了,叫他们给看马车。

  还叫了其中领头的大孩子带路,往严师傅家里带。

  “严师傅近些日子老出门,你们不一定撞得上他。”带路的孩子年纪也不小,看着有十岁,再大些估摸家里是不会让他跟孩子堆里玩。

  “严师傅最近是在给人做工吗?”柳柳听领头孩子一说,搭了句话,要是严师傅不在家,阿木铁定也不在。

  “不是,严师傅嫌天然,最近都没上工,听我娘说是跟人去县里喝酒了。”孩子话说的没顾忌,却也实诚。

  杨壹是知道这些匠人有聚堆喝酒的习惯,最近天色也的确热人,等到十月大概就好了,只是见天去县里喝酒严师傅哪来这么些个银子。

  “到了。”领头孩子一说,杨壹又给了他块糖,才上前敲门,屋里有人应声,只是不是柳卯的声音,而是个少年人在说话。

  门一打开,一个十五岁左右的少年站在门口看杨壹和柳柳,约莫是没见过还有几分拘谨,“你们是来找师傅建房子的吗?”

  “不是,我们是柳木的兄长,今日想带柳木回家聚一聚,不知道柳木在不在?”

  “原来你们是柳木的兄长,我这就给你叫他。”少年动作快,很快就从屋里把柳木给喊了出来。

  “二哥,哥夫,你们怎么来了?”柳柳匆匆从屋里跑出来,脸上还有没干的泥水,想必是在屋里做事。

  “来接你回去,你师父在吗?我给他说一声。”柳柳拿出身上带着的帕子给柳木擦擦脸上的泥,两三月不见,阿木都长得壮实了,原本还是个娃娃身高,一晃眼都窜到他肩膀了,再有两年该要比他还高了。

  “师父他不在,今明两日估摸都不会回来。”

  杨壹和柳柳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个严师傅不靠谱,既然严师傅今明日都不在,他们留了话就带着柳木走了,左右明日也赶得上送回来。

  马车里,柳柳是等不住了,将压在心里的疑问问出口,“阿木,你老实说,你师父教的如何?”

  柳木不怎么会撒谎,二哥这样一问,自然是瞒不住,只好老老实实说了,“师父他虽然在教,只是不大用心,时常去县里喝酒,我听师兄说,他好像还在县里耍钱。”

  耍钱,柳柳双目微凛,也就是说的好听,不就是去赌坊染了赌吗,赌瘾染上可没那么容易戒掉,这师父不能继续跟了。

  “阿木,学了有几月,你喜欢做泥瓦匠的活计吗?”既然不能跟这个师父,就要好好再物色一个。

  柳木不摇头也不点头,像是抉择不定。

  “算了,这事回去和父么商量再说。”柳柳看出柳木的迟疑,也没急着要答案,只是心里磋磨着回去要和杨壹好好商量商量,阿木的事不能在这样得过且过了。

  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