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追!”容衍高声喝道。

  两道身影如闪电掠过树梢,直朝金平城方向而去。

  城内已乱成了一锅粥,被蛊虫控制的活尸纷纷闯出家门在大街上游荡,它们闻到躲藏在屋里的活人的气息,纷纷拍打着门板,青黑尖锐的指甲在木门上留下一道道深刻的痕迹。

  它们越聚越多,挤挤簇簇,木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还有一些攀上二楼,抓着紧闭的窗户猛烈摇晃。

  大人抱着孩子躲在屋里,每一阵摇晃都令他们胆战心惊,仿佛下一秒这些怪物就要破窗而入,饮血食肉,生吞活剥干净。

  到处都是哭喊嘶吼声,门窗在活尸的攻击下岌岌可危。

  终于,“咔”木头断裂声一响,窗外伸进一只青黑发乌的手,窗棂被绞得粉碎,一头活尸朝躲在衣柜后的母女俩扑来。

  沉重的衣柜霎时被撞翻在地,千钧一发间,母亲翻身将女儿护在怀里,活尸的獠牙咬上她的肩膀,房间内霎时传出凄厉无比的哀鸣。

  尝到血味,活尸变得更加兴奋。

  就在这时,一道身影打破屋顶坠入,直直将匕首插进正在渴饮的活尸天灵盖里。

  宁长风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面前的活尸,一脚将其踹开。

  孩子的母亲肩头豁了个大洞,最外面的皮肉已经开始乌青发黑,她自知命不久矣,将怀里尚在襁褓里的孩子放到宁长风脚边,伏下身体不停対他磕头。

  “求求您救救我女儿,求求您!”

  那小婴儿尚未足月,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咿咿呜呜冲着人笑,小手抓住了宁长风垂下的衣摆。

  他即将离开的脚步一顿,目光扫过地上手舞足蹈的小婴儿和青紫已经染上嘴唇的女人,终是抬起手,掌心凝出绿色光团,拍进女人开始溃烂的肩膀。

  女人肩上的腐肉开始刷刷往下掉落,能量修复着她的身躯,血肉重新黏连,不一会便恢复如初。

  她来不及震惊,抱起孩子追着扑到破烂的窗口,瞳仁倒映出那道矫健的身影腾转跳跃在活尸之间,绿色能量源源不断自他掌心飘出,所及之处躁动的活尸如同被定格般,纷纷融化成黑水流入青石砖缝,被咬的人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光洁如新。

  女人“扑通”一声跪下,深深伏拜于地,泪流满面地高喊:“神来救我们于世间水火了!”

  起初只是一声,接着声浪越来越大,数万人跪伏在地,叩拜着他们认为的神。

  随着最后一头活尸化作黑水流入地底,宁长风微不可察地向后趔趄了一步,眼角余光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朝他飞来。

  他提着的一口气骤然松开,安心地往后倒下,被容衍稳稳接在怀里。

  昏迷前他看到容衍惊怒交加的脸,闪出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坏了,这下又不知该怎么哄了……

  因为宁长风的出手,以一人之力挽狂澜四起,金平城险险渡过一劫。

  次日,容衍连发十二道管制令,城中百姓的饮食起居俱被严加看管,包括不得外出、不得饮用自家井水、不得靠近他人交谈等,每三日官兵便会挨家挨户发放米面油水,仅够生存之用。

  若有闹事者,就地正法。

  飞鸽传书抵达皇宫,将金平城发生活尸吃人之事尽数陈述其上……容衍到底有私心,隐去了宁长风用异能救人一段。

  消息一发,举朝震惊。

  景泰蓝当即下拨军队驻扎益州边境,以随时等待增援,火炮枪矢乘着军船顺大运河一路南下,两三日便到达了金平城。

  随军而来的,是李顺德和于南越巫蛊有所研究的一众顶尖人物,张生华听闻消息主动请缨,背着药箱前来帮忙。

  即便如此,城内还是有许多人异化。

  有些只是被活尸的指甲刮开一道口子,起初未注意;有些是早就被蛊虫入体,近几日才发作……

  这些人一旦被发现就会被带走,送进城西临时开辟出来的疠所,铁甲武装到头发丝的官兵彻夜站岗巡逻,疠所的方向不时有冲天火光亮起,接着城中某户紧闭的窗户内便会传来哭嚎声,那是他们的亲人。

  生死离别日复一日地在城中上演,刺鼻的硫磺烟仿佛将人腌入了味,人们从一开始的悲痛惶恐到逐渐麻木,也只过去了十余日而已。

  宁长风昏迷了十日有余。

  他是被一针扎醒的,疼痛酸软的感觉浸透了四肢百骸,他试图从床上爬起,却连抬起手指尖都废力。

  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小腹内被压榨干净的能源核心干涩发疼。

  他问张生华自己睡了多久,対方收起银针,语气难得有些阴阳怪气:“不久,今日再不醒我都准备吃你的席了!”

  宁长风并未计较,哑着声线说了句:“多谢。”

  张生华看了他几眼,神情复杂:“你该谢的是你肚子里的崽,替你把亏损的精血续上了,不然你还得多躺上几月。”

  宁长风怔住,有些不敢置信:“又怀了?”

  张生华斜眼瞅他:“昂,我理解你们两个浓情蜜意,干柴烈火,但是夫夫生活还是要节制,太频繁了対身体不好——”

  宁长风:“……”

  他现在没有多余的异能去感知肚子里到底是不是真的有一个,况且张生华没必要在此事上骗他,闻言放空了半晌,心道每次容衍都有做措施的啊,难道是——

  温泉?

  那次为了骗取容衍信任他铆足了劲玩花样,想着対方越意乱情迷越好行事,自然将避孕忘在了脑后……

  就一次,怎么又中奖了!

  宁长风仰面躺着,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帷帐,难得露出几分生无可恋的表情。

  人都说三年抱俩,他可倒好,一年一个,猪都没这么能下崽儿!

  张生华则想起了上次他生除夕时产房内的异象,不由暗自咋舌。

  宁长风天赋异禀,自己一个普通人插不上手,便嘱咐道:“你好生休养,无事少出去。现下城中百姓都将你当成了下凡的神仙,家家户户立神牌供着你呢,保不齐就有那神智不清的求到你头上来——”

  宁长风不解:“什么?”

  话音未落就听到脚步声渐进,容衍推门走了进来。

  宁长风“嘘”了一声,无声做了个口型:“先别告诉他。”

  张生华一脸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看着他摇了摇头,背起药箱与容衍见过礼离开。

  恢复了一些力气的宁长风默默抬起被子,将自己连头蒙住。

  床褥微微一陷,容衍坐在床沿看了他半晌,抬手去扯蒙在他脸上的被子,没扯动,便酸道:“你这般将头脸一盖一蒙,倒像是我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过错一般。”

  宁长风的声音透过被子传来,有些飘忽:“不算……罪大恶极……吧?”

  容衍只当他心虚,又好气又好笑道:“不说你。快把被子打开,闷不闷?”

  宁长风这才露脸,默默让出一个位置,拍了拍:“躺会。”

  容衍剩下的三分气也没了,笑吟吟地脱了靴子,挨着宁长风躺下,将人揽进怀里,捉住他的手把玩着。

  宁长风体力尚未恢复,便随他摆弄,只问道:“城内如何了?”

  容衍无奈一笑,颇有些怨言道:“你啊,总是有操不完的心。”

  却拿他没办法。

  他挑着能讲的部分讲了,宁长风静静听着,经历过末世的他怎会不知道要対抗这种东西有多难,他们尚有组织有经验,在这里却只有容衍一人殚精竭虑,摸着石头过河。

  想到此,他心口酸胀,微微撑起身,堵住了那两片形状优美的唇。

  容衍顺势而为,与他交换了一个绵长的吻。

  “奖励你的。”直到双唇分开,宁长风亲了亲他红润的唇角,低声道。

  容衍嗓音发渴,接连几日的困倦一扫而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舔了舔唇瓣:“不够,可以再要一个吗?”

  手掌抚上他强劲的侧腰。

  宁长风翻身躺下,倒头就睡:“没了,困。”

  容衍只好遗憾地将手从他衣摆里抽出,老老实实抱着夫郎睡了一个难得的午觉。

  *

  城中远没有容衍描述的那般太平。

  不停有人查出来被感染强行带走,疠所里的大火从未熄灭过,一旦走入便不可能再回来。

  渐渐有人开始说,那才是人间炼狱。

  疠所外围的诊间内,李顺德快把古籍医书翻烂。

  他已近七十高龄,原本花白相间的头发短短数日内竟已全白,稀疏地顶在脑门上,脸上的精气神被憔悴疲惫取代,有官兵押着今日发现的感染者路过,他也仅抬了抬眼皮,麻木地继续配药。

  临时搭建的药房内一字排开数十个药炉,有些在咕嘟冒泡,有些才刚刚放入药材,不停有药童进出看火,将煎好的药汤端去疠所。

  这样的药房有五个,包括李顺德在内的所有顶尖医者也好、巫蛊大师也罢——每天都有源源不断的方子被改造试验,至今仍没有哪一剂起过作用。

  它们都不约而同缺少一味引子。

  李顺德隐约知道有一样药引可能会起作用,但他只是将袖中的药瓶揣得更深了些。

  那是早几年宁长风赠与他的一小瓶鲜血,被他制成了药丸随身携带,可解百毒。

  如果世上有种药需要放干一个人的血才能拯救更多人,那他宁愿永远不配出那个药方。

  在医者眼里,每条生命的重量等同。

  被押着即将走入疠所的人突然崩溃,他挣脱官兵的钳制,边哭边往回跑:“我不要死,我没病,我没病——”

  还未跑出几步就被射杀当场。

  正值盛年的小伙子倒在灰扑扑的地面上,死不瞑目地望着某个方向,逐渐乌青发黑的嘴唇喃喃念道:“为何——神不救我们?”

  疠所中渐渐有人围上来,静默无声地伫立。

  人群中有低低的呜咽声响起,连绵不绝。

  不知是在哀悼这早死的年轻人,还是哀悼未来某一天的自己。

  为首的官兵取下头盔抹了把脸,嗓音粗硬道:“带走销毁!”

  尸体被叉走投入熊熊燃烧的大火中,焦臭味飘散在整座城池上空,经久不绝。

  这是一场比瘟疫还可怕的灾难。

  人们在容衍的高压政策下被保护起来,尽管每天都有人被清理,但活着的人占多数。

  他们被圈养得久了,眼里看到的只有亲人被带走时的绝望与哭嚎,久而久之便忘了活尸袭城那夜有多可怕,感激变了味,愤怒与怨怼逐渐占据上风,城中每日都要上演与官兵争抢夺人的戏码,最后都以血溅三尺收场。

  容衍回来得越来越晚,面上的憔悴日甚。

  所有人都在质问,为何宁长风不出来救他们,明明只是抬手便能做到的事,就像那夜一般——

  为何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去死?

  怨怒的情绪在城中蔓延,长期的恐慌压抑汹涌着寻找着出口,他们将供奉宁长风神位的牌子扔到地上用脚踩,用最恶毒的话诅咒谩骂他,每天都有人自戕身亡,容衍顶着莫大的压力,护卫将府内围成铁桶一般,就是不让宁长风露面。

  自然,还在休养的宁长风也不知外面正在发生什么。

  直到他恢复得差不多,能踏出院门时,落无心拦住了他的去路。

  “主人吩咐属下好生照看您休息。”

  宁长风盯着他,目光沉冷,语气发寒:“他软禁我?”

  ……

  片刻后,落无心沉默地侧身,让开一条道路。

  金平城最繁华宽阔的主街道上此时挤满了人,他们手无寸铁,却胜在人多,潮涌般推挤着官兵,高喊让宁长风出来救他们。

  官兵也是血肉之躯,也有父母亲人消失在疠所,在连声的质问下拿刀的手并不那么坚定,被推着节节后退。

  就在这时,数道黑衣身影翻上房顶,他们手持□□,领口和衣摆都绣有金色莲花纹的样式。

  弩箭齐发,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应声倒下,鲜血染红了青石板街。

  暴动的人潮猝然一静,齐齐抬头朝房顶望去。

  容衍出现在最高处,他语气森然,字字含冰带雪:“所有人退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咔嚓”一声,又一批弩.箭上弦,対准了他们。

  静寂过后,有人萌生了退缩之心,却总有那不怕死的更进一步,一声质问尚未出口就被弩.箭穿过脖子,洞穿一个豁大的血口,鲜血飚溅在周围人脸上,还是热的。

  那人喉中“嗬嗬”几声,倒地不起,新鲜粘稠的血液流动,黏在人们鞋底。

  “看来是我対你们太仁慈了,别让我说第二遍。”

  容衍阴沉的声音再次响起,所有人抬头仰望,在那一刻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惧怕。

  仿佛在那个人眼里,他们与那些该死的活尸没什么区别。

  人潮逐渐松动,被逼回各自屋内,绣衣史自房顶上跃下,训练有素地站开,确保方才暴动的每户人家都在视线范围内。

  容衍脸色阴冷地转身,周身低气压在看到身后那人时骤然一凝。

  宁长风站在屋脊北面,视线落在下方尚在清理的尸体和血迹上,抿唇久久不语。

  ……

  “你不准去!”

  容衍脸色铁青地拒绝:“南越是姚厝的老巢,他上辈子着过你的道,这一世不知还会用什么办法来対付你,你孤身潜入太危险了!”

  宁长风疾行几步拦住他:“如今城中暴.动情绪日甚,靠高压能维持多久?姚厝一日不死则长生蛊一日不绝,我们迟早都要被拖死!”

  容衍厉声:“那也不准!他们是死是活与我无关,我只要你活着!”

  随着这句话抛出,回廊内霎时一静。

  容衍转身背対宁长风,片刻后才开口,声线喑哑晦涩:“他们说得没错,我薄情自私狠辣唯己是图,金平城沦陷了就换个地方,大不了躲进深山与世隔绝,长生蛊対你无效……赖活着总比死了强。”

  良久,宁长风艰涩开口:“那你呢?”

  容衍张了张嘴,尚未出言就听他又问:“除夕呢?景泰蓝呢?”

  在他的连声质问下,容衍死命掐着手心,不肯回头。

  “——我肚子里的崽子呢?”

  “你想让他一出生就没有阿父吗?”

  容衍怔住,缓缓转身,目光落在他平坦的小腹上,呼吸深深,眼眸也深深。

  宁长风顶着他难以置信的视线,语气略显无奈:“又揣了一个,你可真能干。”

  “那更不行!”

  容衍深深吸气,扭头就走,不给他商量的余地。

  “要去也是我去,姚厝恨的是我和先帝,这个账理应我去找他算。”

  宁长风只得又追上去,跟在他身后道:“你去了谁来守城?何况他炼长生蛊将自己炼成了个毒王,普通人沾上就死,没有人可以対抗他,除了我。”

  容衍蓦地停住,转身狠狠吻上那双薄唇。

  他的吻又急又凶,唇舌攻城略地,似要将他拆吃入腹,藏起来好叫谁都找不着。

  宁长风也不遑多让,将他唇瓣咬出了血。

  容衍舔净唇上涌出的鲜血,埋首在他颈边深深呼吸,心脏在胸膛内剧烈地鼓动,让他一阵阵目眩耳鸣。

  他自谓一生无惧无畏,却在拥有了宁长风后开始患得患失,冷硬的胸腔里生出了敬畏与软肋,令他惧怕所有无常。

  “别总是抹黑自己。”宁长风的声音响他在耳畔,沉稳得令人安心。

  “我的阿衍就是天底下最好,最温柔的人。”

  是夜,一骑自城墙角门而出,朝南越的方向飞驰而去。

  容衍站在城楼上,目送那一人一骑穿过游荡在葭野平原的活尸群,直至完全融入夜色中。

  与此同时,一只通体漆黑的乌鸦自南边飞来,落在他肩头,细长的脚爪上绑着一个纸筒。

  上书:三日内撤城,速!

  *

  南越是一个神权国家,地处偏僻,多年不与外界来往,越地子民将大祭司的一言一行奉作神旨,因此祭司宫修建得相当豪华,雄伟巍峨立于最高峰,甫一入境便能瞻仰。

  仿佛这般便真成了俯视众生的神。

  宁长风避开耳目,一路潜行至祭司宫山脚,越往上爬越觉得奇怪。

  因地理气候等缘故,南越百姓生得矮小强壮,多数野居山林,以打猎畜牧为生,可越往祭司宫的方向走,半山腰空置的茅屋就越多,取而代之的是一个个类似猿猴的人,男女老少都有,他们脊柱弯曲,四肢着地疾行,灵活地攀援跳跃在山石间,见到宁长风便伏地呲牙咆哮,攻击性极强。

  细观脸上光滑无毛,五官间距正常,的确是人没错。

  宁长风心情已然沉到谷底。

  这姚厝显然比他想象的更要丧心病狂,竟然将南越子民改造成了这副不人不鬼的模样,用以守卫他的祭司宫。

  在不知杀死第多少个这样的怪物后,剩下稍有些神智的终于夹着尾巴逃跑了。

  宁长风收起短刃,依嘱绕到山腹一处隐蔽矮小的石门前,屈指叩了两下,又叩三下,如此往复三次,石门悄然打开。

  一个全身罩着黑袍的身影站在门后,低声道:“跟我来。”

  他下意识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像在哪里听过,那黑袍人已转身朝山洞内走去。

  他跟在黑袍人身后,越走越觉得,这个布局怎么和先帝寝殿下的地穴如此相像?

  区别是这里的规模更大,所见之景也更骇人!

  黝黑的穴洞蜿蜒朝上,过道两侧是两个巨大的虿坑,无数毒虫蛇鼠在里面互相厮杀吞噬,不同的是,虿坑上方还有一道门,不时便有一两个人从门里坠入,掉进虿坑的一瞬间就被汹涌而上的虫潮包围,惨嚎声回荡在整座山穴,经久不绝。

  不消片刻虫潮退去,露出白色的骨架。

  也有零星几个未被毒虫吃掉的已不成人样,他们或坐或站的地方呈一片真空,肢体僵硬地抓过逃跑不及的虫蝎丢进嘴里咀嚼。

  “他很喜欢这么做,似乎这样便能将自己受过的苦难加诸于他人身上,从被害者转为加害者,通过折磨别人使自己心里得到安慰。”

  黑袍人领着他穿过虿坑,低声说道:“我曾经同情他,现在却憎恶他。”

  穴洞内只有鞋底摩擦地面的声响,宁长风问:“你认识他?”

  黑袍人领着他来到一扇门前,闻言沉默片刻,摘下了罩住头脸的帽子。

  一张周正的脸出现在面前。

  宁长风在记忆中搜索片刻,声调微扬:“你是——落十一?”

  他记得此人,完全是因为这人曾经掳走了景泰蓝,并差点将他绑到南越去。

  落十一点头,微微抿唇:“我也是姚家最小的孩子。”

  姚家大火之后,容衍私自将他抱回抚养。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直到姚厝找上门来……

  不等宁长风开口,他又道:“此门后便是祭司宫重地,他这几日都不在宫内,你要找便尽快,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他按下石壁上的开关,石门缓缓打开,从里面伸出无数只青黑发乌的手臂,混乱无序地朝外面抓来。

  宁长风来不及道谢,身形瞬间闪入门中,按下墙上开关,将自己与活尸一并关在门内。

  狰狞扑过来的活尸在嗅到他身上的气味后蓦然停住脚步,随即若无其事地散开,游荡在石窟四周。

  宁长风顺着地下洞穴深入,经过狭窄黑暗的孔洞,眼前豁然一亮,来到一片开阔处。

  一张巨大的圆台铺在中央,圆台上放置着无数水晶棺,棺中女子双手交叠于腹上,五官甜美,阖上的眼睛形状像一粒圆杏仁。

  竟然都与宣和长得一模一样。

  她们被浸泡在药水里,俱是十四五岁的模样,容颜栩栩如生,轻缓的呼吸在透明的水晶棺璧上晕出深深浅浅的白雾。

  宁长风忍住心中惊骇,在水晶棺中间快速走动,一个一个找过去。

  长生蛊寓意长生,制造活尸只是顺便而为,姚厝想要制造出一个活生生的宣和。

  但是这些鲜活的尸体里都没有长生蛊的痕迹,活尸也只在外围游荡,没有爬上来攻击,也就意味着这里一定有能压制蛊虫的东西。

  他会藏在哪里?

  宁长风脑中高速运转,查探的速度越来越快,身形在无数水晶棺之间几乎快成虚影。

  圆台上一览无余,除了水晶棺再无他物,他搜寻一遍无果,决意不再浪费时间。他当即站定,掌心聚起异能,无数绿色光点自他掌心逸出,飘落在水晶棺上。

  片刻后他目光一凝,掠至其中一口水晶棺前,五指扣住棺材板下沿,用力一掀!

  就在此际,棺中尸体骤然睁眼直立而起,瞬间生长出的青黑指甲泛着寒光朝宁长风脖颈抓去!

  宁长风并未后退,反而迎面対抗,尖锐指甲在短刃上划出一阵刺耳的金石相击音。

  他借势矮身避过女尸的攻击,掌心运力拍上她胸口,趁其弓腰的间隙卡住她脖颈一捏,女尸被迫张嘴,宁长风眼疾手快地从她嗓子眼里抠出一个透明的小瓶。

  随着小瓶被取出,女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枯,萎缩成一副枯骨。

  陈列在圆台上的无数水晶棺同时炸开,药液满地横流。

  失去了药液的养护,这些鲜活如生人的尸体也如同宁长风脚边的一般迅速枯萎。

  与此同时,远在数百里之外的姚厝忽地一皱眉,喃喃念了一句宣和,转身便要回去。

  只是他身形才一动,空寂无人的金平城突然冒出无数弓箭手,城门口伪装的重炮被掀开帷布,黑洞洞的炮口齐齐対准了他。

  容衍立于星象台顶,迅速下令,不给他任何机会:“放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