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江成,宁长风回到帐内思索良久,最终给戚芷去了一封信。

  他与戚芷拢共就见过一面,因此信中并未提及当年葭野之战的旧事,只说羌族在境外列兵布阵,恐有来犯之势,提醒她早做准备。

  待信件送出去已是晌午,拉练的士兵们都陆续回了营,营内四处升起炊烟。

  宁长风抓住其中一个兵问道:“林副官呢?”

  那兵老实道:“一早便出去领饷银了,现在还没回呢。”

  宁长风皱了皱眉,心想莫不是总营那边又闹什么幺蛾子,扣着饷银不放?

  约莫到了申时,日头逐渐西移,仍然不见林子荣兄弟的身影,宁长风便打马朝总营的方向疾驰而去。

  “他们早回去了,饷银我可一分没少都给了,少给我急赤白脸的!”

  赵阳一见他就头疼,偏生拿他无可奈何,只能耍耍嘴皮子功夫了。

  “何时回的?可在军中用午饭?”宁长风冷脸问道。

  赵阳两手合在一起一摊:“午时前便回了,你若问我去了哪里,不知道!”

  榆阳关距离总营快马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林子荣身上带着两千人的饷银,定不会途中逗留。

  必是出了事。

  宁长风低头思索,因此并未注意到身后赵阳冲副将使了个眼神,就听那副将清了清嗓子,道:“近日陇州境内劫匪肆虐,你那副官带着那么多饷银,只怕在半道遇上劫匪了也不一定。”

  说着他得意洋洋地抬起下巴:“宁参将一向神勇,难道来的路上一点蛛丝马迹都未发现?”

  宁长风何尝听不出他的讥讽之意,只是营中多人亲眼看到林子荣带着饷银离开的,此事也作不得假。

  何况他已迁营,不欲与这帮争权斗势之徒争口舌之力。

  “既如此,那叨扰了。”

  他牵马欲离开,余光陡然瞥见营门外一人正鬼鬼祟祟朝里边张望,似是在等什么人。

  不等赵阳阻止,宁长风一个闪身来到他面前,目光如炬地盯住这个陌生脸孔:“你是何人,为何在此张望?”

  那人目光闪躲,抄着手就要转身:“无事,无事……”

  下一瞬身后风声响起,那人头一偏躲过宁长风的攻击,转头时枪尖已抵上了他喉咙。

  宁长风一脚踹在他小腿上,此人吃痛双膝狠狠砸在地面,面露痛苦之色:“军爷我什么都不知道,您饶了我吧!”

  宁长风厉声:“你来找谁?”

  那人求饶声不止,只道什么都不知,眼角余光却直往赵阳身边的副将瞟。

  副将头皮一阵发麻,抽刀便要砍杀。

  “铿。”一声刀枪撞击,不过半招宁长风便挑落他手中长刀,副将捂着被震得发痛的手腕,色厉内荏道:“此人贼眉鼠眼,定是敌方派来的奸细,宁长风你要造反吗!”

  宁长风充耳不闻,他冲被吓到瘫坐在地的那人颔首:“看到了?你若不说便要被打作奸细格杀勿论了。”

  那人爬起来跪地磕头,口中高喊:“军爷救我!”

  随即将事实全盘托出。

  原来此人是流窜在附近的一名混子,成天依靠偷抢过路行人生活。昨日,赵阳的副将找上他,让他在路上守着,将倒在路上的两人绑上石头扔进河里淹死,带箱子回来领赏。

  “你杀了他们?”宁长风面色骤沉,枪尖在他喉口划出一道血线。

  “没!没!”那人急忙摇头,忍痛辩解道:“小人没那杀人的胆子,便将那二人扔进山沟里,任其——”

  “自生自灭了。”

  他话音刚落,身体就被悬空拎起,接着往马背上一甩,霎时五脏六腑都被撞得移了位。

  宁长风翻身上马:“带我去找他们。”

  马蹄哒哒而去,留下面色如土的赵阳和副将。

  这人所说的山沟是一处陡坡,坡上生长着密密麻麻的云杉,低头望去压根看不见人影。

  宁长风循着滚落的痕迹下到深处,在底部找到了林子荣兄弟。

  两人浑身狼狈,脸上擦痕无数,正互相搀扶着往上爬。

  他们见到宁长风均是一喜,林为上前疾走几步,又表情扭曲地“嘶”了一声,左手胳膊不自然地垂落。

  宁长风上前,捏住他胳膊一拧一扭,“咔”一声骨节声响,将他脱臼的胳膊安回去了。

  林为龇牙咧嘴一瞬,刚要开夸就看到宁长风的脸色,不由讪讪闭了嘴,沉默着跟他往上爬。

  “是我们大意,让他钻了空子。”

  回到榆阳关,一进帐林子荣便低头认错,脸上懊悔之色尤甚。

  他万万没想到赵阳一军主帅竟如此小肚鸡肠,作出在他们饮水中下药这种龌龊事,以至着了他的道。

  若不是运气好,今日便回不来了。

  宁长风脸色沉肃,赵阳奈何不了他,便从他身边人下手,羌族尚未来犯,他倒先倾轧起了自己人……

  这样的人手里握着五万兵马的调度权,他不放心。

  是夜,宁长风修书一封,连夜送抵盛京。

  *

  总营。

  “他没有动作?”赵阳在帐中来回踱步,突然转身问道。

  语气中满是不相信。

  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宁长风那厮竟然忍下了?

  副将摇头:“据我们的人汇报,他在榆阳关整日操练兵马、侦测敌情,要么就在营中布兵排阵,似乎并不打算追究那日的事。”

  闻言赵阳面色舒缓了些,旋即冷笑道:“本将到底是一军主帅,谅他也不敢来兴师问罪!”

  副将擦了把额上的汗,腹诽道:那位爷闹出动静的时候还少么?

  左不过此事是他出的面,若真追究起来,赵阳将他推出去做那替罪羊罢了。

  他心中苦笑,将收到的密信呈上去。

  世家大族都有各自递送信件的渠道,赵家在朝中根基颇深,拥趸者众多,只是前段时日被江成看得紧,以致他没有机会与朝中赵氏一党联系,这才松了些,那边便递了信过来。

  他展开一看,竟是在狱中的赵怀仁亲笔。

  信中只寥寥数语,赵阳却心惊肉跳不已,看完便将信纸点在火烛上烧尽,连手指被火舌燎过都毫无察觉。

  “将军?”副官疑惑喊道。

  赵阳这才缩回手,惊魂未定地看了眼落在地上的余灰,旋即抬脚将其碾得稀碎。

  “去,调五千兵马前往青川城驻扎。通知其余各守关参将,就说,就说有要事相商!”

  副将愣了愣,迟疑道:“那——宁长风呢?”

  此时赵阳才定了定心,脸上露出狠戾的表情:“他不是身手绝伦么,就让他带着两千死人永世留在榆阳关吧。”

  主帅有令,镇守各关卡的参将各自一头雾水,仅带了副官便往总营赶。

  人到之后营门一关,竟是出不去了。

  勉强维系的平静被打破,赵阳一夜之间撕破脸皮,将赶来的众参将一网兜住,江成连消息都未递出,便被刀戟架身看管起来。

  第二日,陇西各关卡均遭羌族偷袭,损失惨重。

  军中指挥位空悬,北昭士兵不得不退守阴山,联防之势被破,羌族大军便直指榆阳关,意图攻破榆阳关占领青川城。

  青川城乃兵家必争之地,一旦城破羌族人便可深入北昭腹地,盛京危矣。

  宁长风已三日未合眼。

  羌族大军来势汹汹,他手下仅有两千人马,若不是他深挖壕沟,高架炮台,怕是连三日都挺不过。

  附近关卡的兵力早已溃退,无力支援。赵阳扣着参将们踞守总营,援兵迟迟不发,竟是要将他拖死在榆阳关的架势。

  宁长风只得带兵钻进榆阳山脉,和他们打起了游击战。

  羌族大军对地形不熟,刚入山谷便吃了个大亏,宁长风将他们万人大军打散,诱使他们分成小股逐个击破。

  此种打法对地形、局势和时机的判断要求甚高,军中除林子荣可单独带兵外,其余将领跟随他时日尚短,对山地战经验颇浅,宁长风分身乏术,在熬了几个大夜后竟险些栽倒在地。

  “要不今晚我去埋伏他们,能杀一个是一个。”林子荣目露忧色。

  羌族大军被耗了三日,耐心逐渐告罄,那可赞竟又追加了两万大军,意图强渡榆阳关,大军已列阵在关前,如黑云压境。

  宁长风舔了舔干枯发白的薄唇,否决了他的提议:“两千对两万,任是再高明的战术都是无用之功,我们只会被耗死在这。”

  原本他就没指望赵阳援军给他,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快翻脸,居然扣留了各守关参将,还将戚芷带兵过来支援的路给堵了。

  看来朝中反动势力已经按捺不住,竟勾结外族向朝廷施压,他不能在这个时候给容衍拖后腿。

  宁长风眼下青黑,唇抿成一条薄线,下颌线条更显锋锐坚毅。

  “带一千人马随我去总营,剩下的人给我躲好了,羌族大军来了就让他们过去。”

  林子荣张了张嘴:“啊?”

  宁长风披甲执锐,大步朝外面走去,落地有声道:“传我的令,弃守榆阳关。”

  “他不是不肯出兵么,那就把羌族大军领到他营前,看他还怎么当缩头乌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