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没有想象中的美好, 这天之后,柏侹足足有半个月没见到纪却秦的人影。

  每天堵在纪氏门口也不过是白费力气,他知道, 纪却秦多的是办法躲他。

  所有的焦躁与不安, 也全部归于自己的愚蠢。

  如果能早些除掉宋微汀这个隐患, 就不会有现在乱七八糟的事。

  在柏侹自怨自艾时,纪家老宅其乐融融。

  周围的环境舒适惬意, 玻璃房里的温度正是人体感到最舒服的。

  一张铺着毯子的躺椅摆在正中央, 落进来的阳光尽数撒在上面,映亮了男人俊美的眉眼。

  他睡着, 睫毛又卷又长,唇色略淡, 鼻梁高挺,有抹跳跃的光正在鼻尖转圈,衬得如同童话故事里的王子。

  与王子的幸福快乐不同, 男人眉头紧皱,似乎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

  纪却秦额头上覆盖了层薄汗, 呼吸急/促, 终于在嗓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哼声后,猛地睁开了双眼。

  眼前的一切过于陌生, 足足反应了几分钟, 才想起这不是公寓,而是爷爷家。

  纪却秦喘了口气,坐起身的同时,顺手捡起掉落地上的书, 在封面上拍了两下。

  这本德语书他一直在看, 并不觉得枯燥, 今天竟然睡着了……

  他倚着扶手,揉/捏眉心,烦躁又如影随形的缠/绕上来。

  搬回爷爷家暂住,一是为了更好的休息,二是为了躲避柏侹。

  那天不欢而散后,柏侹借着送花的名义,总想来见他。

  放在往常,来就来了,根本无所谓。可这次不知怎么的,纪却秦总感觉心里有气,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张嘴会吐,咽下会疼。

  思来想去也没有找到原因,干脆一股脑全算在了柏侹头上。

  纪却秦不喜欢意气用事,在利益面前,一切都要让步。

  可这次不同,他竟然为了躲柏侹,半个月没有踏进纪氏一步。

  会议挪到线上,重要的文件由许韬送到家里,各种应酬全部推掉。

  他就像只蜗牛,慢吞吞躲进了壳里。

  正缓神,房门从外推开,纪爷爷走了进来。

  不大不小的花房并排放着两把躺椅,纪爷爷躺在另一个上面,将手里的小茶壶放在了玻璃圆桌上,惬意地叹了口气。

  “怎么醒了?”纪爷爷问,“刚才我来,你还睡得沉。”

  现在仍有家人关怀,是纪却秦最欣慰的事。他快速收敛刚才的烦躁疲惫,勾起唇角,露出得体的笑来。

  “午休时间结束,身体提醒我该上班了。”

  他随口调侃,纪爷爷也乐呵呵笑了两声。

  “好不容易休息两天,你就放下工作,像上次那样,出去走一走。”

  “公司不用担心,我虽然老了还不是老糊涂。一点小事还是能处理的。”

  纪却秦:“在家就很好,不需要去其他地方。”

  他曾在这里生活二十年,可以说,从小到大,所有重要的事,都有它见证。

  何况最疼爱他的爷爷就住在这里。

  哪怕在与柏侹结婚后,他也会经常回老宅。对纪却秦来说,爷爷在的地方就是家。

  这个认知以前不会变,日后更不会变。

  闻言,纪爷爷看向纪却秦,温柔坚定且满含风霜的眼里闪着心疼和无可奈何。

  他了解自己的孙子,知道纪却秦并没有表现出来的轻松。

  在商场浸淫多年,当初温柔体贴的小孙子已经变了副模样。

  冷淡无情、善于伪装,成了一个真真正正的商人。

  对此,纪爷爷欣慰又难过。

  惊喜于纪却秦的成长,在他手里,纪氏更上一层楼。可看到他变得越来越沉稳后,感到了深深的后悔。

  为了所谓的家族,他亲手把纪却秦推上了不归路。

  这么多年,所做的那些事里,最后悔的就是同意和柏家联姻。

  商业联姻他见过不少,能真正幸福的才有几个?

  他一直沉浸在刻意制造出来的假象里,竟然完全忘记了坏的可能。

  纪爷爷叹了口气:“我听许韬说,小柏每天都去公司等你?”

  纪却秦直言不讳:“是。”

  “你是为了他才回家来的?”纪爷爷有些不确定,他最清楚自己的孙子是什么性子,哪怕天上下刀子也要去公司。

  纪却秦沉默了会儿,垂眸翻看腿上摊开的书,随手用笔勾了几个句子。

  他神色不变,说:“我只是不想见他。”

  至于原因是什么,纪却秦无法回答。

  渐渐的,盯着书的眸子开始迷离涣散,思绪不知道发散到了哪。

  书上的字宛如被吸进了漩涡,全都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块空白的书页。

  身为一个利益至上的商人,谈判过程中他需要保持精神高度集中,平时看文件,或者进行会议时也从不走神。

  漫无目的的走神让他厌恶,似是想了什么,又仿佛什么都没想,总觉得是在浪费时间和精力。

  可现在,他不仅走神了,甚至没听见爷爷的声音。

  直到爷爷碰了碰他的肩膀,那双冰冷且茫然的眼睛才有了焦点。

  纪却秦下意识问:“怎么了?”

  “……没什么,”纪爷爷预想的话来到嘴边,临时转了个圈。

  “不想见他就不见,你怎么开心怎么做。”

  纪却秦抿唇,“好”。

  他一笑,照在身上的阳光都更温和了。冰冷的轮廓开始融化,好似又回到了年少的时候。

  纪爷爷还没来得及怀念感叹,管家带着许韬进来了。

  他们有事要谈,纪却秦带着他去了书房。

  与纪氏的办公室相同,书房的装饰风格一贯的简约实用,但又在细微处体现出奢华。

  这是纪爷爷的书房,暂时借给纪却秦用,桌上还零零散散放着写过的毛笔字。

  纪却秦闲着无聊,一边磨墨,一边和许韬说话。

  处理好公司事物后,不能免俗的,再次提到了柏侹。

  纪却秦问:“他最近还去吗?”

  “不去了。”许韬摇头,“小宁告诉我,柏先生两天前出差了。”

  柏侹其实和纪却秦一样忙,回了柏氏,所有的事就由不得他想或者不想了。

  会议总要开,项目总要做,哪怕再不喜欢,也要学着应酬,出差更是免不了。

  这种情况纪却秦知道,刚接手纪氏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后来才慢慢好了些。

  纪却秦“嗯”了声,又问:“乔乔最近怎么样。”

  自从两人把话说开,又参加了江成飞的聚会后,就再没联系过。

  这样的情况,和之前的每任情/人都一样。

  纪却秦承认自己冷漠,但清楚这样做才能让两个人断的彻底。

  可偏偏这样的做法对柏侹没用。

  许韬:“参加了一档综艺,正在拍摄中。”

  “不过,这档节目有些特殊。”许韬说,“原定的一位明星被临时撤下去了,名额给了……”

  话音戛然而止,勾起了纪却秦的兴趣。

  “给了谁?”

  “宋微汀。”

  书房内短暂的沉静了片刻,纪却秦捏着手里的钢笔,不停敲着桌面,神色不耐烦到了极致。

  这档节目他知道,足够有创意,播出的几期反响很好,潜在利益很大。

  被替换掉的明星,不当红,但胜在笑点多,粉丝基础已经打下了。

  和他一比,宋微汀简直要什么没什么。

  纪却秦想不通,是谁这么大的面子,能够让对方松口换人。

  他想来想去,不知为何想到了柏侹。

  虽说柏侹的确得罪了不少人,但好在演技过硬,素养极高,是许多导演心里的最佳人选。哪怕已经退圈了,依旧有人请他拍戏。

  何况这么多年,在没有柏氏光环的庇护下,柏侹若是没点手段,根本无法安安稳稳走到现在。

  于是他问:“柏侹做的?”

  “不是,”许韬坚定否认,“是另一个人。”

  “名字叫做方迅,是方氏集团方董的小儿子。”

  这样一说,纪却秦有了些许印象,江成飞曾经提起过,只不过他当时并未放在心上。

  “这样就不奇怪了。”纪却秦说,“利用方氏的关系,给自己的小情人资源,很正常。”

  许韬点头,的确很正常。

  如果不是宋微汀和乔乔在一个节目里,他甚至不会将这件事告诉纪却秦。

  在得知和柏侹无关时,纪却秦心头的火气似乎散了点。

  他点燃根烟,沉默无言的抽着。殷红的唇到脖颈,随着吸烟的动作,紧绷成了一条弯曲的线。

  从许韬的角度看去,恰好有抹光落在纪却秦肩头,映亮了浅色的居家服。

  “不过……”纪却秦嘴角勾起抹不怀好意的笑,“方董向来不喜欢和圈里人来往,如果被他知道,方迅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许韬:“我们是不是……”

  “不必。”纪却秦虽然笑着,眼神却冷的可怕,“你和我不说,他们也会知道。”

  小门小户也就算了,方迅再不济也是方氏集团的二少爷,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保不准在背后说些什么,一来二去就能传到方董耳朵里。

  纪却秦缓缓想着,目光透过窗户望着远处的池塘,想象着钓鱼的快乐,心情无比愉悦。

  他已经判断出柏侹和宋微汀的关系是什么样的了。

  如果柏侹还能给出一星半点的回应,宋微汀就不会和别人好上。

  毕竟二少爷和继承人之间,不只是称呼的不同。

  纪却秦笑了,倚着扶手像只懒洋洋的猫,尾巴一甩一甩,又在琢磨新的想法。

  过了会儿,他看向许韬,问:“宋厉扬知道这件事吗?”

  许韬随即颔首,“我明白了。”

  宋父病重,宋厉扬已经赶回家了,眼下并不在国内。可宋微汀没有回去。

  亲生父亲即将离世,身为受宠爱的小儿子不去尽孝,反而还在录节目,无论如何都觉得诡异。

  正因如此,越发让纪却秦肯定了那个传闻的真实性。

  宋家举家出国之前,在京城的生意不算小,他们几家同属一个圈子,有什么传闻自然逃不过别人的耳朵。

  更何况宋父风流,甚至间接导致了宋厉扬母亲的离世。

  纪却秦还有些感慨,如果换做他,就算父亲病重马上去世,也不会回家送最后一程。

  可他了解宋厉扬。

  宋厉扬心狠手辣,早就对宋微汀母子存了下死手的心思。

  现在宋氏集团完完全全把控在他手里,等到宋父彻底离世,就是他清算报仇的时候。

  纪却秦冷漠的想,宋厉扬大概率会来找他帮忙。到那时候,顺手帮一帮也不算什么。

  一个长久的合作伙伴,带来的利益是非常可观的。

  在他倚在躺椅上乒乒乓乓打算盘的时候,国外的宋家正如预想的那般,乱成了一锅粥。

  *

  听到柏侹出差的消息后,纪却秦搬出老宅,再次恢复了之前的工作作息。

  不过是一个多星期的时间,京城的天又冷了许多。下雪天骤然增多,暖洋洋的日光也只有在午休时间才能偶尔享受到。

  这天纪却秦照常上班,才在办公室坐稳,就等到一直在等的客人。

  宋厉扬走进办公室后脱掉了大衣,顺手掸了掸上面已经融化的雪。

  他身材高大,深色西装越发衬得出肩宽窄腰,双腿修长。

  见到纪却秦后,俊脸露出一抹熟稔的笑,但仅限如此。

  “贸然来打扰,是我唐突了。”宋厉扬解开西装扣子,在纪却秦对面坐下。

  纪却秦笑了,“不会,我知道你会来。”

  两人都是聪明人,眼神略微碰撞,就知道对方的想法。正因此,省了不少寒暄的功夫,能够直接切入正题。

  “伯父的事情处理好了?”纪却秦问。

  “嗯。”宋厉扬身体放松,姿势悠闲,带着漫不经心的从容,似乎所有人不过是他手上的棋子,想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

  “他走的很平静,没让我们难做。”

  纪却秦目光扫视着他的脸,在看到那抹嘲讽时一点也不惊讶。

  他适时转移话题,没再往下问。

  “我今天来,是为了请你帮一个忙。”宋厉扬说。

  “什么忙?”

  宋厉扬眼白分明的眼睛盯着纪却秦,不薄不厚的唇微微扬起,带着些猫玩耗子的恶劣。

  这样的表情纪却秦并不陌生,因为也总是出现在他的身上。

  几乎不用言语交谈,纪却秦就明白是什么忙了。

  “国外的事还需要处理,我实在分/身乏术,他就交给你了。”宋厉扬直言,“等我收拾好那边,会立刻赶回来。”

  虽说宋微汀母子两个都是蠢货,但不能掉以轻心。宋厉扬需要把宋微汀母亲一点点榨干,才能彻底放心。

  纪却秦并没有立即答应,而是装作思考的模样。

  他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商人,能让他早起的,只有利益。哪怕再讨厌宋微汀,情绪也不过是占了一小部分。

  察觉到他的迟疑,宋厉扬并没慌张,反而很满意。

  能和纪却秦坐在这里商讨合作,无非是他们“臭味相投”,都是为了各自的利益。

  “你放心,宋氏虽不如以前,纪总得到的并不会少一分一毫。”

  “何况,你对他就不恨?没了他,你和柏侹就不会走到这一步。”

  纪却秦双手交叉放在腹部,闻言,食指在手背上点了点,但笑不语。

  他没有回答第二个问题,而是说,“你能接手宋氏,对我来说是最大的利益。”

  他和宋厉扬合作,的确能带来可观的利益。

  宋厉扬但笑不语,这笔生意已经谈成了。

  两人三言两语间,宋微汀接下来的路就已经一眼明了了。

  说完生意,纪却秦挺直的脊背软下来靠在椅背上,顺手叼了根烟。

  “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他不回去。如果回去多少还能争一争,不回去可就半点都没有了。”

  纪却秦说的直白,宋厉扬倒是无所谓。

  “老头子的确给他留了值钱东西,我没碰,但他妈碰了。”想到那个近乎疯癫的女人,宋厉扬眼里闪过丝厌恶。

  这是纪却秦第一次听宋微汀和母亲关系不和的消息,意外之中又觉得理应如此。

  传闻如果是真的,宋微汀的母亲只会让儿子走的远远的,当成一个赚钱工具就好了。

  现在宋父死了,她自然也不会把遗产留给宋微汀。因为她清楚,宋微汀自私自利,才不会管她的死活。

  宋厉扬看了眼时间,起身穿上大衣,“他就交给你了。”

  他垂下眼皮戴手套,说出的话比外面的天气还要冰凉,“我要他身败名裂,走投无路只能来求我。”

  纪却秦当做没听见,送他出去时边走边说:“他最近和一个男人走的很近。”

  “我知道。”宋厉扬在纪却秦肩上拍了拍,“如果我没记错,明星最怕的就是绯闻吧。”

  让一个公众人物身败名裂,最简单的方式就是曝光他不堪入目的隐私。

  纪却秦不易察觉的皱了下眉,看着宋厉扬进了电梯。

  宋厉扬提出的办法可行,但纪却秦并不准备那样做。他们要的只是宋微汀混不下去,没必要赶尽杀绝。

  他喜欢看猎物慢慢进入陷阱,而不是粗暴的一网打尽。

  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何况是宋微汀。

  就在纪却秦慢慢思量的时候,接到了汪识的电话。

  “我听说,你和宋厉扬见过面了?”汪识嗓音低沉沙哑,带着无法描述的疲惫,好似连着许久都没休息好的人。

  与宋厉扬见面不过是两天的事,纪却秦也没想到他的消息会这样灵通。

  “你又是从哪听到的。”纪却秦反问。

  汪识笑了,“这不难猜,你们的关系一直很好。”

  “所以,你打算怎么做?”

  “宋微汀毕竟是我手底下的人,你多少要给我点面子。”

  “别忘了,及时娱乐也是你的心血。”

  汪识慢悠悠说着,明明话里话外都是在为宋微汀求情,却感受不到一点真心。

  仿佛就只是说说而已。

  “现在及时娱乐彻底属于你,和我没有半毛钱关系。”纪却秦看着落地窗外灰蒙蒙的天,心头好似压了块沉甸甸的石头,总感觉有事要发生。

  他忍着不适调侃,“我只知道打狗要看主人,你什么时候开始为他说话了?”

  汪识不急不躁,“我只是为你好,这到底是人家的家事。”

  “我当然知道,但这只是生意。”

  电话那头久久无言,纪却秦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在一旁耐心等着。

  他知道自己冷漠无情,只重利益。

  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你迟早会毁在利益上。”汪识冷冰冰地说。

  “以后的事谁说得清。”纪却秦无所谓道,“不过你放心,我还是有底线的。”

  汪识嗤了声:“希望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