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求荣>第151章 番外——李倓薛楚儿
  初见她,她清冷绝美,在平康里挹翠院那样的地方,依旧圣洁如青莲,也就一眼,他便沦陷了。

  兄长李豫告诉他,烟花之地的女子,不要上心。

  那夜,大部分男人都在垂涎她的容貌,他却听到她琵琶声中的孤苦与无助,她如碧海青天的那轮明月,遗世独立。

  他小心翼翼,想用真诚让她知道他不一样,一次次往挹翠院跑,只要她上台的每一次都不放过。

  可她对他与对其他人并无不同,她长袖善舞,巧辞令色,把自己伪装成一个合格的席纠,辗转于一众男人之间,若说真有什么不同,也不过是知道他身份对他更尊重疏远。

  “薛大家,我领了差事马上要离开长安了。”临走前一夜,他鼓起勇气,想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薛楚儿微愣片刻,便柔声道:“薛楚儿愿郡王一路顺丰,差事顺利。”

  话罢,取出一盏酒,笑道:“此酒名为“君莫劝”,是用长安四月的雨水,暮春柳,暮夏荷,暮秋菊,元月梅酿制而成,四季交替,流光不怠,知己将行,都是世间常事,唯愿记得这片刻的美好便足矣。”

  李倓听罢,竟然觉得悲从中来,这酒虽然叫“君莫劝”,可其中一味一料,都在惋惜,他笑道:“这酒我不饮了,我怕饮下就不愿走了。”

  薛楚儿一愣,这倒是第一个这样做的,其他人听了,都是迫不及待想尝一尝,尝过后觉得不过如此,离开的脚步便不停留。

  李倓看了看她,笑道:“薛娘子,这酒你给我留着,我回来再喝,到时还望薛娘子能为李倓单独抚上一曲琵琶,不知你可愿?”

  “嗯”,薛楚儿点点头,“楚儿扫榻以待。”

  李倓依依不舍,临走时扯下一枚玉牌,塞到了薛楚儿怀里,“这是我的玉牌,挟此玉牌可到京中信寮传信给我,若你遇到麻烦,我想办法解决。”

  临走又追了一句,“不是说有麻烦才传信,若是,若是薛娘子无趣了,也可传信给我,我……我此行无聊得很…”看書溂

  倘若李倓往日的言行不过让她揣测,今日这般依依不舍的约定和送玉牌,薛楚儿也猜到了他的意思,可她自幼身在平康里,如今又是挹翠院的花魁,这样的情形不知见过遇到多少次了,她已经记不清了。

  她抬眸看到少年郎满脸局促和不安,却面色通红,她微笑着接过,送他离开,然后将玉牌丢到了柜子里,再没想起。

  她是个女伎,这是她自幼就知道的事情,其他的她不该想,也不能想。

  日子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她无聊翻起了信,她每天也能收到很多信,几乎没打开过,这次是因为那封信实在特别。

  她打开一看,是李倓的信,也不是她想象中诉衷情,写相思,那样的信她看得多了,常常牙酸,他写的信很有意思,不过是他的见闻和生活小事。

  比如,他的部下摘了很多蘑菇熬了汤,味道鲜美,他喝了不少,当夜都头晕眼花,进入了幻境,看人都长了几十个胳膊,头朝下,脚在上……

  薛楚儿看得笑起来,最后他遗憾的在信的末尾说:“只是很遗憾,我看到了奇迹般的山川湖海,花鸟虫鱼,唯独没看到你,真想再吃一次蘑菇……”

  她的笑容停在那句话上,逐渐加深。

  鬼使神差的,她翻了之前的信,才发现他几乎每月都在给她写,都是鸡毛蒜皮,磕磕碰碰的小事,每次在信的末尾都会有一句话,如同投入湖中的小石子,漾起涟漪。

  慢慢的,她开始期待来信,直到有一日他在信的末尾写道:“春去冬来,相思不减,佳人却音信杳无,我或许真该饮下那杯“君莫劝”……”

  薛楚儿看了很久,这次,她写了回信。

  一月后,他的信由一封变成两封,然后三封…四封…

  信里除了小事,言辞逐渐热烈起来……

  而她,也是。

  冬日的时候,他的信变少了,那时安禄山在范阳起兵,他接令稳住南边。

  又一个春日,他在信里说他要回来了。

  此时,安禄山已经在洛阳称帝,哥舒翰镇守潼关,长安依旧繁荣热闹。

  他在信里问他,一切可好?

  她看了一眼醉酒在房内的天武军主帅杜乾运,回道:“一切都好,李郎莫念。”

  可是,他还没回来,安禄山便攻破了长安,城破前,她混在出城的人里,写给他的最后一封信是,“倓郎勿念,我已离开长安。待兵戈止,山水相会。”

  可是她没来得及出城,长安乱作一团,燕军的将领肆无忌惮,平康里彻底沦为计院,她在其中守着自身,可还是被燕军叫去侍酒,席上差点被人当众剥了衣服,她以死相逼,那群男人愈发兴奋,直到花月为了护她甘愿前去陪侍,第二日被发现淹死在金明池,全身皆是伤痕。

  那个被虐至死的,本来该是她!

  她关在房里几日几夜,老鸨护着她,院里其他姐妹也护着她,叛军张狂,房外哭声连连……最后,她给自己梳了妆,换了华服,打开了门。

  ………………………………………………

  “王爷,属下已经找遍了,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人。”

  一拨又一拨的下属将消息传进大帐中来,李倓愈发烦躁。

  安禄山攻打长安时,他已经在返京的路上,可是没来得及,幸好途中收到她的信,她已经离开长安,他只好赶往马嵬驿,与李豫他们汇合,同时,派出人在长安附近的城郭寻人,可是半年过去,没有一点消息。

  他撑着头苦思冥想,她还能去哪儿?长安城他也快翻遍了……

  此时,他的副将来报,“王爷,据探子密报,燕军正在集结,怕马上要卷土重来,长安当下无钱无粮,不是久留之地。”br>
  半月前他们费尽心思攻下的长安,不过是一座空城,父皇派他前来协助谨言,可这样的长安有守的必要吗?

  他拜拜手,示意他知道了,自会传信给李亨商议此事。

  副将退出大帐,外面的几个小兵形色匆匆往大营外去,副将唤住他,“这是怎么了?这般没有章法!”

  几个小兵停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敢答话,他们前几日刚到此驻扎,军纪不严,副将冷哼一声:“目无军纪,拖下去杖责五十!”

  几个小兵连连求饶,一时场面乱起来,李倓听见外面的吵闹,掀了幔子出去呵斥道:“出了何事,这般吵闹!”

  副将一见他,知道此事不能善了,便说这几个小兵半夜里鬼鬼祟祟,怕是敌军的奸细,该立刻处死。

  “王爷饶命,我们不是奸细啊!”

  “那你们这夜里是想往哪儿去?”副将怒喝。

  几个小兵不说话了,被瞪了一眼,其中一个才小声道:“前两日我们到此,攻了燕军一处大营,这…这…”

  “继续说!”

  “这燕军里有一帐女子,说是,说是供燕军取乐的,将军让放其归家,可,可……”

  副将怒道:“你们没放?”

  那小兵一边后退一边摆手,“不是我,是,是千夫长……他说这些女子既然取乐燕军,那便是燕军的人,不能轻易放了,就把她们安置在了大营外面的树林里,让人看着,让我们也放松放松……”

  李倓眉头一皱,怒从心起,他底下的人目无军纪,漠视军令,胆敢在军中设立军技,可恶至极!

  “千夫长人呢?”

  “在,在那儿……”

  李倓冷哼一声,“这几人绑了砍了,你,带我去!”

  大营里惨叫四起,李倓带着人直奔树林,那千夫长倒伶俐,倒是不远,他们人还没到,那帐外守着的人大约是听见了动静,已经先乱起来了。

  那帐内的,却依旧在胡作非为,不时传出淫词浪调!

  “给我捉了,一个不许跑!”

  随着她这声怒喝,几个帐内陆续有人跑出来,皆是衣衫不整,有男有女,下作不堪!

  “哪一个是千夫长?”李倓扫过那些人,却都摇头。

  其中一个指了指那最角落的营帐,哆哆嗦嗦道:“千夫长醉了酒,歇在楚姑娘那儿了。”

  李倓看着眼前一片污糟,心下厌烦不已,指示副将带人掀了那帐篷,霎时里面的情景展露人前。

  男人一脸络腮胡,裸着身子正在睡觉,一旁缩着一名女子,黑发半散,遮住了半边脸,衣衫松松拢着,一支玉簪已经滑落肩头,跟来的人无不多瞧了几眼。

  “谁打扰老子睡觉!”那千夫长被冷风一吹,惊坐起来,便看到不远处站着他们将军,满脸阴寒看着他。

  “王爷在此,此人饮酒呷伎,目无军法,当众砍杀了!”

  可副将话说完,却见李倓并无动静,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下明了,看来那女子果真有几分本事。

  可下一刻,却见李倓几步冲过去,一把掰过那缩在角落的女子,随后大叫一声,瘫坐在地上。

  “王爷!”副将心道,就算有心,也不该如此莽撞啊!

  “滚!”

  “滚!你们全部都滚!”

  李倓突然发怒,指着众人,众人面面相觑,有的看向那被掰过身的女子,虽面色憔悴,可依旧是雪肤花貌,倾城容颜!

  “王,王爷…”

  李倓爬起来,夺过剑,怒吼,“全部给我滚,立刻!”

  待人散去,他转身看向那女子,怒道:“你告诉我,你为什么会在这儿?”

  怪不得,怪不得无论他怎么找,都找不到她,原来………

  女子抬眸,柔声道:“我不过是在我该在的地方……”

  “你骗我,你根本就没离开长安!”

  男人涕泗横流,她怎么会在军营,怎么会沦为军伎,她是那个如明月般耀眼,出淤泥而不染的薛楚儿啊…

  薛楚儿叹了口气,神色平静道:“是,我骗了你。”

  李倓怒道:“为什么?你答应给我弹琵琶,你说了给我机会,你明明说了要等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糟践自己?”

  这一年多的希望,一年多的寻找,他的心急如焚,他的一腔情意,在此刻她的平静和堕落面前如此可笑。

  薛楚儿想到他方才看到自己惊恐和害怕的神情,自嘲一笑:“我本就一女伎,伺候谁不是伺候呢!如何谈得上糟践?”

  原来如此……他还以为查到的消息有误,消息说在长安陷落前杜乾运那狗东西就是她的入幕之宾了,怪他没看清,还在苦苦寻找。

  “哈哈,是我李倓眼瞎,薛大家果然有大家风范,来者不拒。”他近乎失智,话如钢针,冰冷刺骨。

  薛楚儿轻笑,身子微倾,肩头半露,“是啊,王爷若是不嫌弃我这肮脏的身子,今夜我也可以侍奉王爷,这不是你一直想要的吗?”

  他避开身子,眉头皱起,看着薛楚儿良久,终究未发一言,那是他放在心上,珍之重之爱之的女子啊!

  无论如何,他总算找到了她,又怎么舍得放她离开?

  ……………………………………………

  当夜,王爷返回大帐,带回了一名女子,同时,连夜处置所有狎伎的士兵,那名千夫长更是被处以极刑,生生刮了皮,吊在旗下示众。

  薛楚儿倚在帐外,看着那晃荡的尸身在往下滴血,一滴又一滴……

  她转身入帐,李倓凝眉看向她,帐内人看到她,都识趣的退出帐去。

  “何事?”他语气冷漠。

  薛楚儿道:“我得王爷所救,感激不已,今日特来辞行,返乡寻亲。”

  她要走?李倓语带不悦,“你还有何亲人,我可以让人去寻。”

  薛楚儿笑道:“那就拜托王爷了,那人是我的青梅竹马,或可托付终身。”

  李倓一愣,惊道:“你要嫁人!?”

  “是啊,女子总要嫁人,若此事让王爷为难,可放我自行离去。”

  李倓愣住,薛楚儿见状转身欲走,身后传来声音,“嫁谁不是嫁,嫁给我吧。”

  “好啊。”

  他让军中的人去买酒肉和红绸,军中条件艰苦,若是拖延又不知拖到何时,最主要的是若让兄长和父皇得知,此事恐怕难成,与其如此,不如快刀斩乱麻。

  他给赵谨言传信他要成婚了,婚期紧迫,让他若是能赶来,可以来饮一杯水酒。

  噢,还有衣服,他得好好安排一下,毕竟成婚只有一次,还有菜,这些都得他亲自来,总得和往常不同……他觉得今天自己很忙,可刚走到营帐,就听到传来嬉笑声。

  “你知道不,王爷要娶的那王妃,是军伎……”

  “这谁不知道,就那个姓楚的,四儿之前回来说腰特别细……”

  “啥,四儿他?”

  “嘘,这谁不知道,这多少人看过摸过沾过啊!”

  “哈哈哈,也算是有艳福,说出去也是跟王妃有过肌肤之亲的人…”

  “小声点。”

  ………………………………………………

  傍晚的时候,嫁衣和盖头被送进薛楚儿的帐篷,大红的颜色,桃花灼灼,宜室宜家……

  帐外,守门的士兵叹道:“王爷这几日是怎么了?连着杀了好些人了…”

  “先是厨子,又是采买的人……”

  “这嘴长在人身上,哪里能拦得住别人说呢…”

  “哎,嘘,王爷来了!”

  李倓走到门口,看了眼两人,“我若是再听到什么不该说的话,旗杆上挂着的就是你们的下场!”

  “是,是。”

  下一刻,他掀开幔子,里面烛火跳跃,大红的喜服和盖头平平整整的放在案上,摆着一盏饮了一半的酒,床榻上躺着一人,一身素衣如初见,唇角鲜血刺眼……他脑子一空,眼前一黑,栽倒在地。

  恍惚想起,那女子轻声道:“此酒名曰君莫劝……世事无常,流光不怠,知己将行……唯愿记得这片刻的美好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