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求荣>第118章 大战前夕(二)
  刚出了人群,他觉得一阵反胃,扶着一棵树,还是没忍住,吐了出来。

  张巡在一旁嘲讽道:“你这是何苦呢?吃不下就别吃了。”

  赵谨言擦了擦嘴,眉眼郁结。

  其实,若那士兵给他的那一碗里面不正好是一只老鼠的脑袋,他大概能咽下去。

  张巡笑道:“你和我们终究是不同的,你是王府世子,就算在何种境地,总降不下身段吃起老鼠来。”

  张巡这话,虽然说的是今日之事,可何尝不是潜藏于他内心的真实想法,他同赵谨言不同,出身低,若不是从前机缘巧合和赵谨言在褚大儒那儿相识,又有钱塘一行,他们这两种人是万万凑不到一块儿的。

  赵谨言自然听出来,看了看张巡那破烂的铠甲,冷声道:“你现在倒同我议论门户之见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何必汲汲营营感叹起来!”

  张巡被他呛了,也觉得如今这态势,说这个实在煞风景,无论世家还是平民,在战争中都只剩一条命!

  “唉,阿南那小子拿着你的腰牌,也不知道能不能请回援军,若援军再不来,依着今日的态势,怕撑不了多久!”

  两人回房,正欲商议如何利用城中现有的东西抵御敌军,可张巡手臂上的伤却严重起来,方才还好,眼下一放松下来,竟动弹不得。

  此时,正巧陈盈婉端了两碗清粥进来,就闻见浓浓的血腥气,她目光在两人身上看了一圈,张巡手臂被划破的甲胄处正往下渗着血,那人恍若未觉。

  她将碗重重放在了案上,张巡转头瞧她,本是冷硬的面色,却笑起来,“哟,今日是谁惹了四娘子?”

  陈盈婉白了他一眼,朝着赵谨言道:“赵将军,喝点粥吧”

  张巡朝那碗中一看,面色一冷,“你这粥从何而来?”

  “自然是我藏的。”

  “你藏的?为什么藏?”

  “我们总要吃东西的。”

  张巡一听,愈发生气,“我们要吃,士兵就不吃了吗?你知道昨天饿死了多少个吗?你竟然藏粮食?”

  盈婉一听,也气了,她又不是藏了多少,总说是她阿姐送来的,她私下藏了一袋以防万一,张巡这个家伙居然发脾气。

  她一甩袖子站起身来,拿过张巡身前的碗,“不吃算了,谁稀罕你吃!”

  她端起盘子往外走,张巡一把拽住她,“你把粮食藏哪儿了?”

  他只是心里气,今日一早下头便报上来说昨晚死了七八个人,全是饿死的,她倒好,藏着粮食不拿出来。

  陈盈婉生气,一把甩开他,就听到身后传来“铛”的一声,转身一看张巡竟然跌到了地上。

  他这是怎么回事?往日不是厉害得很吗?

  赵谨言这些日子自然也发现张巡这执拗脾气,大概把陈盈婉当女儿看了,平日看见总要吵两句。

  “盈婉,别闹了。你张伯父今日打仗伤了手!”

  张巡从地上爬起来,手臂处果然愈发严重,陈盈婉见了,恨恨道:“活该,谁让他总喜欢逞强!”

  赵谨言看张巡面色由红转黑,想到今日也商量得差不多,他端起碗将那清粥喝了下去,其实里面没有几粒米。

  “说说,你藏了多少?”

  盈婉抿了抿唇,“就藏了一斗米。”

  张巡面色好了些,“真的就一斗?”

  “是。”

  “你藏米做什么?”

  陈盈婉无奈道:“我咽不下那老鼠肉。”

  张巡叹了口气,“将那一斗米熬了粥,看看营里有哪些人熬不过了,死前也尝尝米饭的滋味儿。”

  赵谨言点点头,“照着做去吧。”

  盈婉忿忿的离开了房间,半晌后才回来,还拿了不知从哪里撕下来的布条,看样子成色很新。

  此时张巡已经脱了甲胄,正龇牙咧嘴的看着赵谨言给他上药,说是药,不过是城里扯的止血草,效果如何不可知,但营里士兵都是这样做的。

  盈婉看两人战战兢兢,无奈道:“要不,我来?”

  赵谨言一听,一个起身便道,“你来,我实在做不来这活。”

  盈婉也好不到哪儿去,将那草渣子轻轻放到伤口上,听到张巡嘶嘶喘气,心一狠,手一按,那人从凳子上跳了起来。

  “做什么你!”

  “你是想杀人吧”

  这番操作把赵谨言看的一愣,手臂跟着疼起来,心里暗道果然陈家女儿都没好的,但好歹陈盈姝温柔得多。

  陈盈婉摊手道:“这药效果不好,不让它渗透伤口里面,好的慢。”

  张巡半信半疑,重新坐下来让陈盈婉给他包扎,陈盈婉咬紧牙齿,将布带缠得死死地,张巡疼的快晕过去……

  陈盈婉跟着赵谨言出了房,雍丘城的夜色,毫无声息,听不到虫鸣犬吠之声,这城里的活物,除了人,几乎都被吃光了。

  “你对你张伯父有意见?”

  盈婉撇撇嘴,“谁让他又无耻又下流,还总爱欺负我使唤我,把我当丫鬟使。”

  赵谨言轻笑两声,“你同你阿姐真是像。”

  盈婉没听他提起过,不过家中几个姐姐,她自然更喜欢盈姝,遂笑道:“那是自然。”

  突然,她反应过来,“赵将军见过我阿姐?”

  赵谨言笑道:“自然是见过。”

  盈婉慌起来,之前为了让赵谨言带她出城,她夸下海口说要把阿姐嫁给他,原以为只是句玩笑,可他竟然真认识阿姐,那岂不是说……他是蓄谋已久?

  “所以,那日……你是听到我阿姐的名字,才愿意带我的?”

  赵谨言戏谑道:“不然你以为呢?”

  这一下,算是承认了。陈盈婉急道,“赵将军,我阿姐她大概已经心有所属了,要不,你再多等几年,我……我,我觉得吧,一个人还是该自己承担许诺的,我……我不该拿我阿姐来……”

  说到后面,明显底气不足,小姑娘沮丧起来。

  赵谨言看得发笑,距上次见陈盈姝,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思之如狂,已经迫不及待了!

  陈盈姝,你瞧,一切都是上天注定,连你的妹妹都将你卖给我了,看你这一次还往哪里逃?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等战事后,你记得将你阿姐带来,嫁与我,否则我便是抢也要抢来。”

  男人笑着走进月色中,陈盈婉在身后不断祈祷,“阿姐啊,你就体谅体谅你可怜的妹妹吧,幸好这个男人看上去不算太糟,身段和脸生得极好,应该配的上吧……”

  ………………………………………………

  洛阳这边,陈盈姝这几日如履薄冰,自前些日偷听了崔乾佑同叛将的谈话,她可谓是心急如焚,偷偷写了几封信,幸好这些日子崔乾佑允许她出府,她找到了洛阳的张氏布庄和粮铺,让人将信送了两份往长安去,送了一份往雍丘,若崔乾佑那日所议之事是真,那也可以提前让人做一下准备,总是没坏处的。

  况且验证此事的真假实在简单,只要那杜乾运真被哥舒翰所杀,或者说潼关大营真有一个叫严庄的幕僚,那便说明崔乾佑等人的计划正在实施,只要有人拦住哥舒翰不让出城,就可以免去这场必输的战事。

  婢女珊儿端了点心来,见她面色不好,疑惑道:“夫人这两日是怎么了?”

  盈姝摇摇头,向他打探崔乾佑的下落。

  “将军前两日去了陕郡,没同夫人说嘛?”

  陈盈姝心提起来,眼下已经是五月底,不知道他何时实施计划,还来不来得及,她这头又出府往张氏布庄和粮铺去问,得到准确消息是信已经传出去了,心里放下心来,无论如何,她已经做了该做的,能否制止,也看长安那边了。

  晚间时,陈盈姝用过膳,便觉得头昏昏沉沉,这连着好几日便是如此,她当是月份大了的原因,靠在榻上,没看一会儿书,便睡了过去。

  片刻后,婢女悄悄退了出去,房内进来一个男人,男人脱下甲胄,搭到了一旁的架子上,朝着女人走过去,将人抱起轻轻放回床上……

  目光从女子的脸扫下去,在轻微隆起的腹部处停顿了瞬,随后,捏紧了拳头。

  “陈表妹……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偏心!”

  他救了她,没指望她能把他当恩人对待,毕竟这算是还了当日她的搭救之情,这样说来,他们谁也不欠谁,既然如此,该当公平对待。

  他的笑容在黑夜中越发瘆人,越靠近六月,那种无助的痛苦越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种倒在泥泞里却无力爬起来的绝望,他再不想体会。可为何?那个时候,她明明偏心的是他。

  不过一年,她便变了,一样的情况下,她背弃了他,站到了他的对立面,明明他们才该是一类人的。

  长安,崔家和裴家,不过是一群将他们踩到脚下的人,为何要帮他们?

  他收回卡在她脖颈间的手,站起身,罢了,她要传信出去,他只能默许,只是这后果,不知她能不能承受?

  而此时的潼关大营,哥舒翰已经让人去灞上传信,召天武军主帅杜乾运前往潼关议事。

  杜乾运不知杨国忠与哥舒翰私下的交锋,况且杨国忠为了让杜乾运放宽心替他做事,又哪里敢将自己的处境告诉他,况且他如今和哥舒翰职级一样,正好去炫耀一番,于是接到信的杜乾运,带着一千人,便往潼关来。

  潼关军大营内,已经蓄势待发,杜乾运进了大帐,便见帐内坐着十来个潼关军将领。

  “哥舒翰将军,久闻大名,今日总算有同案议事的机会,实在是我之幸。”

  杜乾运只拱手作揖,话虽客气,语气却充斥着几分傲慢!

  对于在座众人而言,同他一道议事,实在是坠了他们的名声,都是上过战场的将军,刀口上添血得来的军功和地位,只眼前这个,依靠着杨国忠的裙带关系,越过他们,当上了六万天武军的主帅,实在是可笑。

  王思礼笑道:“杜将军客气,我们也久闻大名了。”

  众人一听大笑起来,可不是久闻大名,杨国忠的干儿子,马屁精!

  杜乾运看了看四周的位置,只剩了一个空位,排在末端,想到杨国忠日日在朝上说的那些话,这些人在拿什么乔,何人不知潼关军龟缩不出,怕极了叛军,在他面前倒摆起脸子来了,怒道,“何人安排的位置,将我的食案排在末尾,这不是打相国和圣人的脸吗?”

  哥舒翰一愣,忙令人将食案抬到自己的左侧来,以示对他的重视。

  可一旁的王思礼却忍不住了,他端起一杯酒,走到杜乾运身前,“杜将军,听说你此次带了两万人马驻军灞上,这是为何啊?”

  杜乾运也不接酒,笑道:“相国无非是担忧长安的安危,这才让我驻军灞上!”

  王思礼却反驳道,“噢?相国这是不信任我家将军?”

  杜乾运笑而不语,场内其他人忍着拍案而起的冲动,良久,那杜乾运才道:“非相国不信任哥舒翰将军,只是潼关军在这潼关守了半年,日日耗费的粮食军械无数,这战事嘛可是一场未打……”

  他说到这里却不说了,可这话已经将众人的火都引了起来,王思礼转向哥舒翰,哥舒翰沉着眼,不予反应。

  他笑道:“原是如此,听说杜将军领兵打仗的本事厉害得很,今日既来了,不知可要替相国巡视一下三军啊?”

  这便是给杜乾运最后的机会了,看杜乾运是否清楚自己的斤两和位置。

  可杜乾运仗着有杨国忠做后台,手底下又有天武军,倒觉得是该好好巡视一番,看看这潼关军究竟有没有好好练兵。

  “既来了,便见识一下潼关军的风采吧”

  王思礼冷笑一声,让人下去布置,一行人陪同杜乾运出了营帐,往训练场去,便见潼关军分成两万一队,正在开始训练,军队井然有序,气势浩大,再细看骑兵和步兵,无论射箭还是防御和攻击,不愧是大唐的精锐!

  他看着十来万人,心下澎湃激动,想着若是这支军队由自己统帅,那该多好啊!

  “杜将军,可要下场同我们士兵切磋切磋?”

  杜乾运摇摇头,这种事情实在丢面子,有何必要?

  可王思礼却笑道:“莫不是杜将军被吓到了?听说你治下的天武军不过一群长安纨绔,想来杜将军并不知如何练兵吧?”

  其他的几位将军也笑道,“听说杜将军并未上过战场,想来见到这场面,吓都吓住了,哪里还敢上去!”

  “哈哈”

  杜乾运冷哼一声,“有何不敢,今日让我来领教领教潼关军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