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求荣>第104章 战死
  天还未亮,外面突然开始下雨,乌云压顶,北风呼号,暴雨滂沱。

  山谷两旁的树林在暴雨中剧烈的摇晃着,发出唰唰声响,遍地的黄泥淤土,一个冬雷,天地间霎时一片白亮。

  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将小跑上来,拿着一件蓑衣,“将军,雨势太大,敌军应该不会来攻。”

  李栩看了来人一眼,叫不出名字,邺城城破,他退守灵昌,人换了一批又一批,今日这个年龄好像太小了点,远处的惊虹映照着他短而黑亮的毛发,“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那小将讪笑道:“我叫阿南,已经十七岁了。”

  他怎么可能十七岁,李栩没有戳穿。

  接过蓑衣披到身上,可甲胄下早已冰冷,叛军来势汹汹,所向披靡,眼下虽下了暴雨,他一刻也不能松懈。

  “回去吧,我再看会儿也回营里去。”

  阿南却道:“将军去歇会儿,我来盯梢,我眼睛可看的远呢”

  他目光熠熠,充满期待,李栩拍了拍他的肩膀,下了城。

  雨下的太密,阿南却一直盯着远处,生怕错过一点动静,他听说这位将军还是位小王爷呢,可瞧着一点架子也没有,若不是他带着人抵御,怕早在五日前邺城就陷落了,灵昌也保不住。

  一个失神,他再望去,就感到那远处的山坡似乎近了些,他睁大眼仔细看,才发现那哪是什么山坡,分明是敌军来了。

  他大叫:“将军!将军,叛军来袭!”

  叛军三万攻打人数不足三千的灵昌,结果可想而知,安禄山的装甲车前端用铁矿烧制了几个尖锥,狠狠的朝着城门撞来。

  阿南感到城墙晃动,灵昌城实在太小,城墙过于单薄脆弱,很快便裂开几个大缝!

  “将军,城门快要破了!”

  安禄山的大军都停在了一里外,只派了装甲车前来攻城,若这样下去,叛军将以最小的代价攻下灵昌。

  眼下就看李栩的选择,是在城内等着城破叛军涌进来,还是出城一战!

  士兵们看着那黑压压的一片,陷入了恐慌,李栩高声道:“开城门,出城迎敌!”

  雨声太大,他的声音淹没其中,但众人还是看到了选择,纷纷握紧兵器,追随出了城。

  李栩带着人冲入敌军阵营,这三千人像一股溪流流入了海洋,五百米、三百米、一百五十米……

  “放箭!”冰冷的声音令下。

  流箭如星矢落下扎入躯体,身上的雨水霎时变得温热起来。

  “杀,杀一个抵一个!杀两个赚一个!”

  “诛杀叛军!”

  “杀安禄山!”

  唐军中不断有人声传来,随后越来越少,更多的人倒下,马蹄声混着雨声在这冬日里混沌一片。

  李栩被数十人围在了中间,鲜血差点糊住他的双眼,他举目四望,四周的唐军正在厮杀,但肉眼可见的渺小,不远处的叛军主将坐在马上,马蹄都没有动一下。

  他一把劈开数支长枪,挥舞着长枪,勒紧缰绳,朝着那头冲过去,就算是以命换命,也该死得其所。

  “安禄山,拿命来!”

  下一刻,一根长枪从后侧刺入他的肩胛,他被掀翻,重重砸在地上,他撑起身子起来,抬头去看,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片朝他涌过来……

  “将军!”

  他最后听到的声音,是那个叫阿南的士兵的呼唤,随后腹部绞痛断裂,再无知觉。

  ………………………………………………

  七八日后,高仙芝带着六万军队,一路前行,总算到达陕郡,刚安排好,与赵谨言正在营帐里议事,便传来消息:李栩战死,叛军已攻打到陈留。

  赵谨言一愣,“哪个李栩?”

  传信的士兵道:“岐王府小王爷李栩。”

  下一刻,就见那宁王世子冲出了营帐,高仙芝还未反应过来,就听到外间传来战马嘶鸣声,急忙赶出去,赵谨言已经上马,这可如何是好?

  “快快!牵马来!”

  赵谨言眼前模糊,李栩怎么会战死呢?他不是在陈留吗?怎么会去了邺城和灵昌?

  那个傻子,逞什么能?

  马还未出营地,就听到身后传来呼喊声“快,拦住他,拦住他!”

  前面的士兵立马将栅栏围拢来,赵谨言的马被挡在里面,他怒极,“开门!”

  士兵惊惧,却不敢听从,等到高仙芝赶过来,“赵将军!你这是要临阵脱逃还是违抗军令?”

  赵谨言一眼看过去,高仙芝惊惧,那眼里寒光一片。br>
  “高将军,开门!”

  高仙芝早知道这事,可眼下不是让赵谨言去送死的时候,别说叛军攻打到陈留,就算打到洛阳,他们也不能去,陕郡是最后一道关卡,岂能松懈?

  “赵将军,李栩将军已经战死,若他还活着,你要去救他,我绝不拦你!可你若是要报仇,也不该这样单枪匹马的去。”

  李栩已经死了,可陕郡还要守!

  赵谨言的满腔愤恨化为无可奈何,他下马往营帐里走,站到沙盘前久久无言。

  高仙芝试探道:“如今叛军马上便要攻打到陈留,若是陈留失守,只能看封常清的了。”

  圣上派了张介然身赶往陈留,他身为河南节度使,是眼下距离陈留最近的军队,可赵谨言推算诏令发出的时间,不免担心起来,若张介然没能及时赶到陈留,或者没能抵挡住,陈留失守,大唐则又失一座城池。

  高仙芝屏退众人,小声道:“赵将军,你我都知,你此番的真正目的。”

  临出发前,圣人传密令予赵谨言,着他前往范阳收集旧部,釜底抽薪。

  “眼下最要紧的不是陕郡,陕郡前还有洛阳、荥阳、郑州,想必朔方军已经准备好攻克河东以北等地,难的是范阳以南,平原等地……安禄山大军横亘中间,若能取得联系,河东、平原双方夹击,范阳那边和安禄山失去了联系,于我们便有利。”

  赵谨言目光落到河东和范阳地界,安禄山此番起事匆忙,后方势必不稳,若能从后方入手,或许能让他老巢不稳,断了他的军需,叛乱必败。

  高仙芝也点头,到时安贼后方起火,再好不过,“眼下范阳等地都被安禄山控制了,此路艰难,你这边打算何时动身?”

  赵谨言想到颜家,不知如今状况如何,得尽快与颜家联系,当即道:“如今陈留有张介然,洛阳有封常清,陕郡当下反而是最安全的,我今夜即可启程!”

  是日夜,一小队人马从陕郡悄悄出发,南下绕远路往范阳去,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大唐,长安,虢国府。

  一双玉手从男人皱着的眉头抚过去,随后又往下伸去,男人无奈道:“别闹了!”

  虢国夫人杨氏收回手,整理自己被弄乱的头发,哀叹道:“你这个人,平日里是想不起我来的,就是遇着事儿了才来找我,有句话叫什么“有事钟无艳”…”

  杨国忠从床上坐起来,掀开一层层纱帐,杨氏一把拉住,“怎么?这就走了?”

  他停下动作,叹了口气,他如今没日没夜心惊胆战,那安禄山打着清君侧的名头,他这些日子在朝堂上几次被挤兑,实在难捱,只想找个清静的地方。

  虢国夫人杨氏的手游走到他肩上,轻轻揉捏起来,“我知道你如今难做,可是圣上不把京城募军一事交给你了吗?只要这事办好了,就能组建起一支听命于你的军队,岂不是妙哉?”

  眼下杨国忠将此事交给了他的义子杜乾运,听说这几日来已经有一两万人了,想到此,他心下松快了些,享受着杨氏的侍弄,“你倒是消息灵通。”

  杨氏一笑,埋怨道:“唉,杜乾运不过是你的义子,你都将他捧上去,做那掌管几万军队的将军,可你瞧瞧徽儿、乾陵这些人,竟是连个千夫长也捞不着。”

  杨国忠听出她的揶揄,知道不过是妇人之见,“你真想让他们去?这可是要上战场的。”

  杨氏冷哼一声,他当她什么也不知,此番圣人让杨国忠负责京畿守卫一事,据说要招募十万军队,可要费国库不少钱财,号称天武军。

  这天武军负责驻守长安,论起来,这就是个拿空饷的差事,难不成那叛军真能打到长安?真是笑话。

  她松了手,撒娇道:“我不管,你瞧瞧徽儿那差事,哪里来的前途,你得想办法给他在军中找个差事,也磨砺磨砺!”

  杨国忠就吃她这套,一面将那柔荑放回肩膀上,一面应是,天武军中是得多些自己人才好。

  他这一开头,可不得了,短短十日,天武军已募军四万,可其中有不少都是长安世族大家的小子郎君,最妙的是,天武军虽不出战,用的却全是大唐最好的东西,最好的甲胄、最好的弓箭、长枪,每月饷银极高,有时在长安城外演练,城楼上便围了不少长安城的小娘子观看,成为长安的一道风景线。

  与此同时,河南节度使张介然紧赶慢赶在十一月底赶到陈留,恍惚已经能听到叛军的马蹄声,进了城打算找太守商议,才得知那陈留太守郭钠居然已经带着守城军弃城而逃了。

  张介然大怒,扬言要抓了郭钠回来处以极刑。可发了火,还是得办事,这趟差事越发艰难,他总共五万军队,眼下只前锋营不到一万人到了陈留,后方大部队还在紧赶慢赶,起码两日后才能抵达。

  张介然只得抓紧时间,驱赶陈留的民众来加固城墙,挖壕沟,帮着准备伙食。

  后勤士兵一脸焦虑跑来,“将军,武器库里的军械全都年久失修,不能用了。”

  张介然夺过他手里的长枪,杆子已经潮湿有裂痕,枪尖已经钝了。

  “个狗杂种郭钠,这个杀千刀的!丢了这么个烂摊子给我!”

  “淫你老母个郭钠!”

  “跑?怎么不马车摔下山砸死你”

  “死……”

  傍晚时分,来了一队人在叫城门,看样子不过几百人,张介然刚消了气爬上城楼,怒道:“来者何人?”

  那带头的是个中年将军,说话却很儒雅,“节度使,我乃是陈留守将裴璆,方才巡视回来。”

  张介然待让人去确定身份,守城的几个卫兵高兴道:“哎呀,裴将军回来啦!”

  “节度使,快开城门吧”

  打听一番才知是陈留的守将,河东裴家裴璆,他为何没同那郭钠一同逃走呢?

  裴璆进了城,施施然脱下战甲,里面一身米白锦缎圆领袍,绣工精致,在夜色中能瞧见丝丝缕缕的金线游走,不愧是世家子。

  张介然心内不屑,嘲讽道:“我来时陈留已经是空城,裴将军如何去而复返?”

  裴璆四望,见民众如同往日一般生火做饭,心下凄然,城池将破,若不遣散民众,叛军入城,当化为人间炼狱。

  “我不过出城巡视,倒是节度使你,为何紧闭西门,不让民众出城。”

  他语气和缓,却是在质问。

  张介然嗤笑一声,“民众出城后,谁来抵御叛军,靠裴将军一人?那怕是不成吧,裴将军连郭钠那孬种都留不住,让他逃了,我还没拿你质问呢!”

  他面色黑红,与面如冠玉的裴璆大相径庭。

  裴璆不屑于对牛弹琴,招了小兵让去西门开城门。

  张介然大喊“你敢!如今圣人让我镇守陈留,尔等是要违抗军令?”

  他瞧裴璆那样子,便知他沽名钓誉,妇人之仁,“裴将军,只有民众在城里,将士才能背水一战!”

  裴璆道:“那将军觉得守城是为何?”

  “自然是为了大唐。”

  “为了大唐的什么?”

  张介然愣在那儿。

  裴璆继续道:“守城自然是为了大唐的子民。这陈留城中不下十五万民众,如今还没走的大半都是老弱妇孺,你留下她们能干什么?打算拿他们的脖子磨钝叛军的刀锋吗?”

  他长得温润如玉,可言语犀利如刃,张介然不过一武夫,哪里说的过他。

  “可目前我只有一万兵马,另外四万兵马的要两日后才到,若将民众放走,陈留势必守不住。”

  裴璆此刻却叹了口气,“叛军距此已经不到五十里,今晚势必攻城,你那四万兵马已经来不及了。”

  张介然大骇,惊讶道“你如何得知?”

  裴璆慢慢套上战甲,悠悠道:“我说了,我巡视去了。”

  “那你为何还回来?”

  “城在人在。”

  张介然跌坐在地,抬头四顾,士兵们幕天席地的正在修整,大街上偶尔听得几声嬉闹。

  他突然站起身,怒道:“个狗r的,大军听令,列阵备战!”

  浑厚的呼声在夜里传出去很远,地上的将士们一个打挺起身列阵。

  裴璆望向他,他顿了顿道:“开西城门,驱使民众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