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都市情感>求荣>第13章 玉琅
  十二月的冷夜里,有人在交颈缠绵,也有人在奔波逃命。

  张巡已经离开金陵五日,因着后有追兵,在山头迷了路,绕了两日才出来,趁着夜色往长安方向赶。

  他要拦住长安的宋御史告状,一告金陵黄把总打杀舍妹张荣荣,二告金陵府尹杨大人不仅包庇妻弟,还卖官鬻爵,把金陵城搞得乌烟瘴气!

  可惜,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在山中迷路的那两日,已经和宋御史等人错开了。

  等他打听到这个消息,只觉天要亡他,眼下宋御史等人已经进了金陵,他是不可能再返回金陵了,只怕回不去倒罢了,路上就要被埋伏着的人捉了去,想了半日,只得绕路改道浙江府,等到御史大人巡查到浙江,他再告不迟。

  金陵,西街。

  赵谨言自十日前北上,与宋御史汇合,眼下第一站便是金陵。

  金陵民丰富绕,商业发达,航运和赵运算是整个江南道最为畅通的。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这金陵城不愧为古晋朝之都!”宋御史宋安感叹道。

  赵谨言道,“大人说的不错,金陵的经济在整个江南确实首屈一指。不过论繁华,远不如长安!”

  宋安侧头看了一眼身边儿郎,“赵大人先我多日到了这江南,可得了什么乐趣?”

  “让大人见笑,我南下直达钱塘,还未来过金陵。”

  “这倒是,赵三在浙江。看来我得紧着些到钱塘去,也好聚一聚。多年前在长安那会儿,我们还是同僚呢,一晃这么多年了!”

  “我来前,舅舅还一直问起,说已备好酒菜,等您大驾!”

  “这个赵三,我还未到,已经安了顶大帽了。要我说,何必在钱塘聚呢!还不如回了长安,大家伙齐了聚岂不是更好?”

  赵谨言知道宋安话中意思,这算是承认了今年考评,不出意外赵三爷可算能调回长安了,外祖母念舅舅多年,总算能如了愿。

  “那自是更好,想来舅舅也想念长安的酒了!”

  宋安笑笑,不再接话。

  赵家在长安的势力,勉强能与杨家抗衡,先前,赵大爷向圣上求了恩旨,巡查不出意外赵三便可以回长安了,这也多亏了杨相国抽出手去对付幽州安怀义去了,不然这赵三一辈子也别想调回去!

  说起来,这金陵府尹杨大人也算是杨家一房远亲,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变动!

  不过,这也不该他来拿决定,他只负责巡查,把该报的报上去,自有圣上做决定。

  想到这儿,宋安心情松快了些,长安那边局势紧张,赵家和杨家的矛盾,还轮不上他操心,来了这金陵城,就好好感受下江南秀丽柔美!

  昨日府尹杨绪为他们接风洗尘,倒是选了个不错的酒馆,宋安记得菜品不差,只是此次巡查上头跟了不少人来,倒不敢在饭桌上过于放浪形骸,失了身份。

  试探到,“都说江南风景好,女儿皆是解语花,赵大人可有好好享受一番?”

  赵谨言一下子想到陈盈姝,那般女子可难当解语花,遂道,“在下运气不好,没遇着。”

  宋安嘲笑道,“大约是去错了地方吧!走对了地方,保证你出不来。”

  赵谨言默然,冷着脸不接话。其实宋安这话并不过分,族中兄弟,好友也皆喜欢往秦楼楚馆跑,美其名曰考察风土人情。

  这次听闻他下江南,好几个都要跟着来,实在是江南的名声太大了,江南女子总有层面纱,引人掀开,如赵云昭所说,长安女子多跋扈,一见着温声软玉的江南女儿,难免把持不住。

  最主要的是,大澧的士族以此为荣,仿若不逛秦楼楚馆,便是失了大澧的风采一般!

  宋安见赵谨言没有反应,又觉得自己年龄长了两轮,像是在误人子弟一般,悻悻的闭了嘴,却听见赵谨言道,“大人所言甚是,该是我走错了地方。”

  宋安大笑,一行人就近寻了家酒楼,嘱咐小厮找几个唱曲的,才往楼上走。

  一上楼,却见窗边隔间里坐着一熟人,是护送宋安下江南巡查的长安裴家子弟,裴知节。

  那人正闭着眼睛,听着曲儿摇头晃脑,好不悠哉!

  “裴家小儿,你倒是先我们一步!”宋安笑道。

  裴知节忙起来见礼,邀宋安共坐。看書溂

  “宋叔见笑,裴某在长安散漫惯了,这一到了金陵便忍不住。”

  “既是少年郎,风流本色!我便不向你阿耶告你的状了!”

  “多谢宋叔!”

  “不过,今日的饭钱,你全包了,让我和赵小大人吃喝个够,这事儿算了了!”

  “自然自然,宋叔与家父交好,权当孝敬您,别说今日,往后宋叔都赖上我都是我的福气!”

  裴知节又唤了几人来倒酒,叫了两个唱曲的。这才把目光移到赵谨言身上,拱拱手。

  “赵兄,真是巧了!”

  赵谨言脸色黑沉,裴知节其人,他不想与其多言。

  一旁宋安笑道,“我倒想起来,你两个还是师出同门。”

  “宋叔说笑,赵兄大才,应该不喜认我这种毫无作为的人作师弟!”

  赵谨言冷笑道,“赵某待人不看才学,只看品行。”

  “赵兄这话可是诛心了,裴某惶恐的很!”

  宋安忙制止道,“你们都是长安世家子弟,将来是要同朝为官的,抬头不见低头见,何必闹得脸红脖子粗呢?”

  裴知节敬了宋安一杯酒,笑道,“还是宋叔通晓大理,知节敬您!”

  一旁赵谨言看着裴知节那张笑着的脸,只觉胸口堵着火气,勉强喝了几杯酒,提前向宋安告辞离去。

  宋安严肃道,“你是如何得罪了他?”

  裴知节认真道,“宋叔这问题我也想知道答案。我与赵谨言在同一所书院,又是同一个老师授业,我待他自来是恭敬的,何曾得罪呢?”

  “那他怎会如此?”宋安疑惑。

  “我想了甚久,大约是夫子那件事,让他不满。”

  “这话从何说起?”

  “宋叔知道,我与赵兄的夫子是褚大儒,夫子学识渊博,家风甚严。对我们两个学生也是倾囊相授,待若亲子。”

  “褚大儒的名声我自是知晓,他可是太宗皇帝时期褚遂良大人的孙子,门生遍地,当今陛下待她也极其恭敬,说他有其祖父之风,威望甚高,只是年老了不再收徒。”br>
  “正是如此,只是可惜褚夫子膝下无子,只得一个外孙女,名唤玉琅,养在身边,悉心教养。”

  “玉琅?从长安城楼上…?”

  “正是。”

  “这褚大儒必是伤心不已了…只是,这姑娘好好的怎么会跳了河?”

  “说来也怪我…”裴知节想起往事,有些伤感,曲儿也不听了,酒也不喝了,把人都打发了。

  才道,“今日与宋叔说这事,还望宋叔莫向外人道。”

  “自然。”

  “我和赵谨言在褚夫子那里求学期间,与玉琅互生情愫,打算向夫子坦白。但不知怎么,赵谨言却先一步向夫子求取玉琅,夫子允了。我得知此事,伤心欲绝,找夫子坦白心迹,夫子嫌我出生糟污,配不上玉琅,拒绝了我。玉琅得知此事,说要找赵谨言说明了原委,结果过了两日却跳了河。”

  “赵谨言没同意?还是褚大儒逼迫了她?”

  “说来惭愧,个中内情我实在不知。只是玉琅留了一封信给我,说失了清白,对不起我。”裴知节满目忧伤,桌上的酒已经没了大半。

  “失了清白…”宋安喃喃道。

  “所以,后来褚大儒将你逐出师门,导致你未能参加春闱,就是因为这事儿?”

  裴知节长叹一声,“怎能怪夫子,是我求学,却爱上了玉琅,导致后面的惨果。他逐我出师门也是应该的…”

  宋安被这事儿的内情惊到了,上年玉琅跳河的事儿在长安闹得沸沸扬扬,后来被人压下去了。如今想来,多半就是赵家把事儿压了下来,真没想到那赵谨言看着华贵娇妗,寡言少语,私底下竟那般不堪。

  “人不风流枉少年,你这也不算什么,只是那褚大儒看来却如此迂腐。”

  “夫子瞧不上我的出身也是正常,我虽出自长安裴家大房,在夫子看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庶出。况且,我三伯母她……大约我们这种都是遭人嫌弃的!”

  宋安想起裴知节口中的伯母,也是一噎,那可是整个大澧都知晓的女子,当朝贵妃的三姐,虢国夫人。

  虽说出名,却不是什么好名声,平日里骄奢淫逸,浪荡不羁,与当今圣上、当朝宰相、塞外的将军都有往来,可不是传奇嘛!

  只是,世家贵族对她乃至对长安裴家都是极羡慕又鄙视,褚大儒这种名士瞧不上裴家也是正常的。

  想到这儿,不免对裴知节感到几分可悲,也是个可怜的后辈。

  至于赵谨言,宋安心中就有些瞧不上了,虽是宁王之子,其母却早就与宁王和离搬出府去了,赵谨言自小养在赵府,加之圣上忌讳宁王府,可是半点好处没捞着,官身都靠自己挣,原以为是个好的,没想私下这般龌蹉,这些人里面的水不可谓不深啊!

  他是不信他会真喜欢玉琅的,多半是见褚大儒门生多,有威望,想借势。结果,事没成,倒逼得人家姑娘跳了河,君子所不耻。

  “那赵谨言倒有脸面给你摆脸子,要我说那时何不拆穿了他?”

  “宋叔说笑,一来只凭一封信,没有实际证据,也难以责问他,二来玉琅已逝,不愿给她添些污名,三来赵家在长安一向清流,不知世人信谁啊!”

  “唉,这事儿却是委屈你了。”

  “我倒无妨,只是佳人已逝,难免神伤!无心功名!”

  宋安知他这两年纵情酒色,现在又知他心中苦闷,倒也全能理解了。

  “世侄切莫此般如了小人的意,要我说,你得振作起来,那赵谨言做了亏心事,尚且心安理得考探花,你何尝不能考个状元,那时再把次事算上一算,方不负玉琅姑娘的一片心意啊!”

  “侄儿自会好生努力,不负宋叔今日一番鼓舞。”

  两人续又喝了些酒,才一起回了客苑,因着今日这一番酒,裴知节倒是与宋安亲近了不少。

  接下来几日,宋安带着裴知节在金陵四下巡查,检查账本,税收,倒是把赵谨言抛在了一边。

  大部分御史巡查都是一个过程,账本摆上来基本上都做的很干净了。

  这杨绪是个妙人,那日在酒楼饮宴倒是正常,饮酒后回到客苑,房里却摆着几个大姑娘,怪道长安的人都喜欢来江南巡查。

  宋安想着,这次巡查只要没出什么大事,小细节就略过了,杨绪这样招待他,在职责范围内,他交上去的折子就给他写的好看些,至于他这样五品大员的升调,就看长安那边给不给机会了。

  这样在温柔乡过了好些日,直到赵谨言提醒他还要前往浙江府,他才想起来巡查任务还没完成。

  心中只叹这赵谨言着实是煞风景,若不是圣上遣他陪同巡查,真不想看见他,一张冷脸,像大理寺门上的狴犴,严肃无趣,爱管闲事儿!

  钱塘,陈府。

  前两日,沈氏听了陈兰的话,觉得等赵家上门提亲实在艰难,于是又和陈兰合计一番,以盈玥病愈为名,感谢赵家那日的照顾,邀请赵家小辈上门做客。

  赵云昭正愁没机会和盈玥相处,立刻答应下来,借口逛街就往陈府来,赵云珠也跟来了。

  沈氏看见赵云昭,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眼下还有几刻便要用午宴,正巧陈鹏这日休沐在家,拉了赵云昭去对弈一局。

  沈氏就拉着赵云珠问些赵夫人的病情,把赵云珠夸上了天,又唤了盈玥和王媛媛几个女郎一起在花厅叙话。

  赵云珠心中不屑,只觉得沈氏未免表现得太明显了,要骗了她哥哥给陈家当女婿,她可不干。

  若说这个陈府,她唯一看得上的也就一个陈盈姝,敢和大哥哥赵谨言对上的人可不多,可惜盈姝在书院没回来,看着面前的盈玥和王媛媛,属实开心不起来。

  “怎么盈姝姐姐日日都在书院嘛?”

  盈玥见她问到盈姝,也知她和盈姝合得来。

  “二妹要开了年才结束学业,年关还忙着呢!”

  “雅集书院都学些什么?”

  “我未曾在里面读过,知道的不清楚。”

  云珠瘪瘪嘴,“那玥姐姐在书院时都学些什么?”

  盈玥答到,“不过习些琴棋书画…”

  “是单调了些,我长安那几位姐姐,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骑马射箭算筹策论都不在话下!”

  一旁王媛媛见盈玥被下了脸,只得解围道,“那不知云珠娘子在长安习了些什么?”

  云珠歪头打量王媛媛,杏眼粉面,眉目含春,是个再典型不过的江南姑娘。

  “我不善学习,不过跟着哥哥们念几年书。我看王妹妹应该擅长刺绣吧?”

  王媛媛笑道,“云珠娘子猜的不错,我自小学习刺绣。”

  盈玥听了,道,“媛儿妹妹的苏绣,祖母见了都夸,真是活了一般!”

  云珠笑道,“那倒是,我有一个丫鬟,也是金陵的,绣艺卓绝!上年伯母赐了我一件云锦,可惜我不小心撕了个口子,也是她用苏绣给我补好的,倒真一点儿也看不出来。不知王妹妹可会补衣服?”

  王媛媛满面通红,嗫嚅道,“让云珠娘子笑话了,我不会。”

  盈玥忙道,“云珠娘子那云锦贵重,自然不同,用苏绣也不算埋没了他。我等的衣服坏了也就丢了,倒用不上缝补…”

  云珠笑道,“这倒是。是我想岔了,以为王妹妹擅长…”

  她们聊天这阵,赵云昭正应付着陈鹏,下棋他是不喜欢的,枯坐无趣,哪有看着美人解乏,但面前这是美人的阿耶,只得打起精神来。

  陈鹏身为县学博士,爱好就是管人,下着棋,见对方心不在焉的,不免恼起来,这赵三爷的儿子比起他那探花的哥哥来,不知差了多少,不过身在赵家那样的大家族里,便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也尽是人抢着巴结,眼下这小子还算安分,陈鹏心里平静下来,落下最后一颗子,赵云昭已经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