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林莞莲送到酒店之后,齐贤在自己的隔壁给她订了一间房,简单交代了几句便要离开。

  “你不打算跟我一起住吗?”见齐贤完全没有要留下的意思,林莞莲不甘心地又问了一句。

  果然,时间过了这么久,再如何炽烈的爱情也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慢慢消逝。

  她当然知道齐贤不让她回公寓是因为什么,因为他和卡莫西斯曾经就住在那个地方,他怕她回去见到那些东西心里不舒服,也怕自己会睹物思人。

  齐贤的心思对她来说简直太好猜了,独有这件事,经过这么久仍不会改变。

  “不了,我还有事没有做完,你先休息吧,我就住在隔壁。”齐贤委婉地拒绝道,说实话,林莞莲突然的复生让他毫无心理准备,他不知道自己此时应该以什么样的心态去面对她。

  林莞莲复生之后身份的问题该如何解决?他父母那边又能瞒上多久?莫莲的消失应该上报失踪吗?那他们的离婚申请又该怎么办?

  太多事情等着他去解决,他没有心情和林莞莲在这里把酒言欢。

  他把自己关进房间里,洗漱之后,便坐在桌边试着去拼凑那块儿已经碎成两半的玉石。

  玉石虽然只碎成了两半,但是却依然无法拼得严丝合缝,他抚摸着那一道道凹凸不平的裂痕,心中却没有一点办法。

  最后,他只能将它用手帕包了起来,找了一个盒子装了起来。

  如果有办法修复这块玉石,无论花费多少人力物力他都愿意。他不是贪图它神奇的能力,而是想要完成莫莲最后的心愿。

  两个月之后。

  齐贤准点来到办公室,今天是他正式在分公司上任的第一天,齐先生跟在他的身后,背着手一路上一言不发,只是不住地用欣赏的眼光望着齐贤的背影。

  他知道,这一次的主角并不是自己,而是自己面前这个年轻人。

  他再也不用恨铁不成钢地反复叮嘱,也不用操心他总不上进,或许这场长达一年多的昏迷真的能够彻彻底底地改变一个人的性格乃至气场,总之自从齐贤醒来之后,完全就像是换了一个人一样。

  齐先生也偶尔会怀疑,自己的儿子是不是真的被人掉包了。

  每当他询问齐贤这段时间是否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齐贤总是会傻笑着敷衍过去,还拿一些不切实际的话搪塞他,其中使用次数最多的就是“我去埃及当了趟法老”。

  鬼才信他瞎扯,这年头哪儿还有什么法老?

  即便如此,齐先生还是并不太放心,他怀疑齐贤是受到了极大的打击,才会像是变了一个人。

  他当然听说了莫莲失踪的事,但是齐贤不愿多提,只说莫莲是去了一个很远的地方,不用再去找了。

  真是命运弄人,林莞莲走后齐贤消沉了这么久,直到遇见莫莲才缓了过来,好不容易谈婚论嫁了,他不知为何又陷入了昏迷。如今他终于醒了过来,莫莲又离开了。

  齐先生发誓,自己再也不会去插手齐贤的婚事了。

  他去算过,有些人的感情本就会一波三折,这是写在命簿上的,人力无法去干预,所以一切还是顺其自然比较好。

  “老爹,你愣着干什么呢?”

  他的思绪被齐贤不耐烦的声音打断了,等他回过神来,齐贤已经调出了入职演讲的PPT,等待着他宣布会议开始了。

  齐先生忙咳嗽了两声以掩饰尴尬,毕竟今天上任的是他的亲儿子,他也不方便讲上太多,只能公事公办地站起来带头讲了两句,刚才想的事情太多,他早已将打好的腹稿忘的一干二净,很快便将求救的眼神投向了齐贤。

  他没半点有效信息的讲话让在一旁站了许久的齐贤早都不耐烦了,他的讲话刚刚结束,齐贤便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PPT,将它关掉了。

  在他看来,这也是一个没有用的东西。

  “长话短说,”他将遥控笔放在了桌子上,撑着桌角说道,“我是齐贤,不必多说,相信你们早都认识我了。今天是我上任市场部总监的第一天,为了尽快进入工作状态,我强烈建议你们称呼我的新英文名:’Rameses‘”。

  他什么时候换了个英文名?齐先生挠了挠头,他明明记得齐贤以前的英文名好像是丹什么的。

  “拉美西斯是古埃及新王朝的鼎盛与辉煌的代名词,而我个人的宗旨也正是效率至上。你们应该都知道,这是我家的公司,是赚是亏,我都可以负全责,希望大家今后尽全力配合我的工作。”

  “你好不给我面子。”齐先生嘴上无情地吐槽道,心中却暗暗得意。

  是的,他想要的就是这样的继承人。

  这么多年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他总算盼到了这样一天。

  “晚上一起去吃个饭?”

  会议散了之后,齐先生慢悠悠地晃进了齐贤的办公室,问道。

  “不了,明天是周末,我订好了机票,要去一趟埃及。”齐贤一边收拾着自己的新办公室一边回答道。

  齐先生有些错愕,“出国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跟家里商量一下吗?两天够吗?难道你想上任第二天就请假?”

  齐贤停下了手里的事。

  去埃及是一件大事吗?他好像潜意识里并不这么认为,去埃及对他而言就像是回家一样,他并没有去考虑需要花费多少时间。

  而且这一次去他是抱有目的性的,应该待不了多久,所以他索性就对谁也没说。

  “需不需要我和你妈去给你送行?你一个人在国外记得注意安全。”齐先生并没有问他去埃及是要做什么,因为他知道,齐贤早已经不是那个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了,他要做的事,一定有自己的理由,而作为父亲,他已经不方便去过问所有事情了。

  “不需要,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保证不会耽误工作。”齐贤承诺道,他将一条手链挂在了桌面那盏装饰小灯上,当灯光亮起时,手链末端的小莲花也散发着莹莹的微光。

  齐先生只瞥了一眼,便将视线挪了开去,他知道齐贤要去做什么了。

  “我走了,你下飞机记得给我们打电话。”他拍着齐贤的肩膀,最后叮嘱了一句,便离开了办公室。

  望着齐先生离开的背影,齐贤放下了手里的相框,将它摆在了电脑旁。

  相框中的照片,是去年新年时,他们全家一起在门前的院子里拍的。

  莫莲依偎在他的身侧,因为要拍照,他才勉为其难地保持笑容了许久。

  抚摸着这张照片,齐贤便能想起那时候,只因莫莲的存在,成就了他人生中最绚烂的一段时光。

  回到那间屋子时,齐贤早已对这里的装潢不再陌生,他会保留屋子里的一切装修,这都是莫莲花费了无数心血去设计的。

  他打开了主卧床头的柜子,将那本日记取了出来,放进了行李之中。

  夜色将至,他拖着轻便的行李箱,来到了机场。他将要在飞机上等待一段非常无聊的时间,但是他并不孤独。

  因为他知道,他正朝他奔赴而来。

  “一路平安。”在登机之前,他收到了来自林莞莲的消息,他置顶里最顶端的一栏恢复了喧嚣,而最后一栏却陷入了沉寂。

  他坐在靠窗的位置,摊开了那本日记。

  两个月来,他将这本日记翻阅了数遍,熟稔莫莲在这洁白的纸上落下的每一笔。

  每当翻开新的一页时,他都能从笔画的轻重缓急之间,触摸到莫莲彼时的心意。

  他说,如今的舞蹈与他那时大有不同,重拾起来,只比往日更加艰辛。

  他说,想要靠自己在这个城市生存下去,不去依靠任何人,每当用着别人的钱的时候,他都感觉自己内心不安。

  他说,装修的事情比他想象中的更加复杂,他很难在学业之余抽出时间去监督施工,还好有唐茜帮他。

  他说,楼下新开了一家火锅店,人气很高,但是他不想一个人进去。他想起在英国的时候,因为闹别扭,他并没有能够好好地坐下来吃一顿火锅。如果可以,他愿意去试试齐贤喜欢的任何东西,牛肉也好,羊肉也罢。

  他说,今天被唐茜扯进了婚纱店,虽然尴尬,但是他真的很喜欢那件天蓝色的婚纱。如果要他为了那件婚纱再穿一次裙子,那么他乐意。

  齐贤看到,在每一天结尾的落款里,莫莲都在盼望着他能够早日醒来,陪自己去弥补这一年中错过的所有事。

  他合上日记,将日记本抱在自己的怀里,闭上了眼睛。

  从四川到开罗,全程需要花费28个小时,也就意味着他落地的时候,周末已经过去了一半。

  看来下周上班迟到已经成了不可避免的事。

  当地时间晚上八点,他终于回到了埃及。

  走下飞机的时候,炽热的晚风将他拥入怀中,似在欢迎流浪已久的故人重归故里。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他马不停蹄地赶往赫尔格达,只在车上休息了一会儿,连饭也没来得及吃,赶在黎明之前,他来到了与莫莲的约定之地——那片蔚蓝无垠的海洋之上。

  他租了一艘船,驶入了这片美丽的大海之中。

  黎明将至,他靠着船舱,一轮红日隐隐自海平面上冒出,他知道,在古埃及人的信仰里,这是圣甲虫在推着太阳东升,太阳神阿蒙。拉划着渡船穿越地府,在海平面上重获新生。

  他的目光穿越云海,凝望着天边的那轮朝阳,海水被光辉染得鲜红,如同血液般刺目。

  此时的莫莲又在哪儿呢?他是不是已经与天上的普拉美斯团聚,化作两粒比邻而居的星辰了?

  齐贤从胸口处摘下了那枚玉石,他花费了很大功夫,终于将这块儿玉石恢复如初了。

  他向林莞莲询问过使用的方法,很遗憾,修复之后的它永远失去了那神奇的能力,和普通的玉石别无二致。

  他将玉石握入手心之中,玉石上仿佛还有莫莲的体温。

  他在船侧蹲了下来,将握着玉石的手缓缓浸入了海水之中。

  清晨微凉的海水浸湿了他的手心,由此开始,或许也该结束于此。

  回忆像走马灯一样,一帧一帧映在他的眼前,清澈无暇的海水之上,浮现出了他与他的那些过往,海底的细密流沙,堆积成了金碧辉煌的宫殿模样。

  两生两世,三千三百年。

  该放手了,他对自己说。

  玉石顺着他松开的手心沉入海中,千年的宿命,就此终结。

  不,不!

  他忽然又后悔了,这块玉石,是莫莲留下的为数不多能够见证他与他的这千载光阴的几件遗物之一,不该就这么让它沉入海中的!

  他想伸手去捞,但是它早已沉入海中,无影无踪了。

  他义无反顾地跃入了这平静温和的海水之中,海湾如同一整块纯粹无瑕的蓝宝石,在他落入海中的一霎那,出现了一条细微的裂痕,但是很快便归于安宁。

  温和的海水包裹住了他的身体,与他相吻相拥,他艰难地睁开了眼睛,眼前却朦胧一片。

  “我等你很久了。”耳畔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他猛地回过了头,那思念已久的身影,就候在在鱼群深处,绚烂的珊瑚与缤纷的光影之中。

  他向那光影斑驳处伸出了手,故人的笑颜重现于他的眼前,此时此刻,倒流的究竟是时光还是海水,他分不清,也不想去分清。

  ——“承蒙久候。”他展露出久违的笑容,轻声说道。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