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付了钱,去参观金字塔里面的墓室。其实里面基本不剩些什么了,崎岖的走廊,颜色淡去的壁画,空空如也的棺椁,仿佛宣告着王朝的辉煌已成为历史,胜者占地为王,败者连死后也无法安生。

  “我不想看了。”

  莫莲的脸色很难看,耷拉着嘴角无精打采地说。进入他人的坟墓,本身就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何况曾经在里面躺着的还是他的先祖。

  外面那群嘻嘻哈哈前来参观的人不会尊重这儿的主人,但他不能和他们一样。

  就算文明覆灭,刻在灵魂深处的那份敬重和恪守,他依然记得。

  “好,不看就不看了,我们回去。”齐贤顺着他的话说道。

  他是第二次来这儿,之前也是抱着同样参观的心态来,甚至和别的人一样,想在这儿留下一点自己到过的痕迹,现在他转换身份,以前世可能是个埃及人的角度看待这一切,同样只感到深深地悲哀。

  就算莫莲不主动提出来,他也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从吉萨金字塔群回来,莫莲的魂儿好像都不在了,拉着齐贤的袖子慢吞吞地走着,齐贤想安慰他一下,却不知道说什么。

  告别曾经的过程确实是很痛苦的,更别提告别的是三千年前的曾经。

  “别难过了,我们今晚去固力宫看苏菲舞,好不好?”

  齐贤关掉手机,猛地揽住了他的肩膀,把他往自己身上贴,企图要他靠着自己的肩膀,“要不要吃点甜的?开心一点,不要闷闷不乐了,我们是出来旅游的。”

  好吧,说着出来旅游,其实他自己都不信。

  要坐在前排,必须提前一个小时去固力宫占座,固力宫位于老城区,齐贤觉得,它内部看起来有点像中式的茶楼,又不那么像。

  演出在七点半开始,中间等待的时间有些漫长,周围很拥挤,说实话,非洲人的体味不太理想,齐贤坐在椅子上,一手不停地扇风,同时偏头去看莫莲,他正坐在自己身边,专心致志地打游戏。

  “傻小子,出来玩儿还打游戏,没出息。”齐贤笑着弹了一下他的额头,惹来莫莲不满的一瞪,随后他把头枕在了齐贤的肩膀上。

  “闭嘴。”他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齐贤,继续玩游戏。

  噗嗤,齐贤摸了摸鼻子,老老实实地做一个人肉枕头去了。

  表演在七点半准时开始了,表演者身披七彩的服饰,有人吹奏,有人打鼓,一股浓郁的民族风情扑面而来。

  他们的舞姿很玄妙,全程以旋转为主,他们像不知道头晕和累是什么一样,转起来跟个陀螺一样。

  “啊,莲,你看,埃及版小彩旗。”齐贤看着他们的舞蹈,木然地说道。

  “嗯哼。”根本不知道齐贤在说什么,莫莲抱着手臂生硬地附和着。

  “你也会跳舞吗?从来不见你跳过。你们学跳舞的不需要每天起来锻炼一下吗?”

  “以前是会的,最近不了。”

  哦,齐贤回忆起来,住在英国的时候,莫莲总是起的比他早的,除了那可疑的跑来他床头趴着的时间,他应该还会去锻炼一会儿。

  对了,莫莲到底为什么会趴在他床头呢?这么久他都没问过呢。

  齐贤看着他专注地欣赏舞蹈,并憨憨地比个手势大概模仿舞姿的样子,寻思着到底该不该问。

  就算他们已经在一块儿挺久了,莫莲还是鲜少告诉他关于自己的事,只是偶尔提上一些无关紧要的,真正藏在他心底的东西,就像一块儿坚冰,怎么都撬不动。

  “那为什么最近不了呢?”齐贤问道。

  “因为你起的晚。”莫莲挑起眉毛,疑惑齐贤为什么对理所当然的事情发问。

  齐贤一捶手心,顿时明白了,原来他是因为陪自己睡到起床才没去锻炼的,

  原来如此。

  他心里顿时甜丝丝的,把手里的饮料怼到莫莲嘴边:“不练就不练,我又不会让你出去表演。”

  话说起来,霍伦海布法老大概也有点什么炫耀“女儿”的癖好,凡是大型的宴会、祭祀,必然少不了让自己嫡出的“女儿”献舞。

  从固力宫回来,莫莲心情稍微好了一些,洗过了澡,他坐在床边摇晃着两条纤长细瘦的双腿,喀哒喀哒不知道在跟谁发消息。

  “莲,”齐贤坐在他身边,掏出手机询问道:“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我们现在在开罗,明天可以直接去参观开罗博物馆,二,我们不去开罗博物馆,明天我带你去红海潜水,之后再去黑白沙漠。”

  “开罗博物馆?”莫莲不明所以,开罗博物馆怎么了?

  齐贤皱起眉头,不知道怎么委婉地跟他表述:“额就是,普拉美斯先生的木乃伊,就在那儿。”(编辑于2021.4.2)

  “啊,这样。”莫莲仍是看着手机,面无表情,他越这样,齐贤越觉得不对劲,他用手心覆上莫莲的手背,企图把自己的体温渡过去,让莫莲安心一点儿。

  “没事的,你还有我。”他真有点害怕莫莲看到拉美西斯一世的木乃伊的时候直接情绪崩溃,这并不是不可能的,眼前的风平浪静更让他怀疑不过是风暴前的短暂宁静。

  “去吧,总该要面对的,不是吗?”莫莲抬起眼帘,安然陈述道。他的眼眸中盛着一汪静谧的池水,平静无波。

  “好。”

  齐贤拍了拍他的手背,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面对最令自己痛苦的东西,告别最美好的回忆,因为莫莲,他的心头也逐渐浮起一团名为勇气的东西。正是这样东西,他丢失且苦苦寻觅了许久。

  他是不是也该勇敢地去面对一些事情了呢?

  齐贤拉上通往阳台的门,靠着栏杆,点燃一支烟。他已经很久没有碰这个东西了,如今就像酒壮怂人胆一样,必须有这么一支,他才能强迫自己狠下心来。

  窗外是灰暗的街道和灯火通明的楼房,这个点显然不是埃及人睡觉的时候,他其实觉得,面前如果是一条横贯埃及的尼罗河,也许更有气氛一些。

  一通国际长途电话,打入了他在成都的家里,是他母亲接的电话。

  齐夫人不知道他为了什么事,只是以为他打电话来寒暄,问道:“怎么了?在那边吃的不习惯?我就说非洲人能吃点什么好的”

  “不是不是,大兄弟很好,吃的也还过得去,我和莲在这儿玩得很开心,想着有空了带您和妹妹也来玩儿。”

  齐先生听到少了他,立马就不乐意了:“合着你家老爹就是你们吃喝玩乐的提款机呗?”

  “不是,老爹,这不正好是你的事业上升期吗?我不忍心打扰你工作,怕你少赚了回来骂我。”

  “上升期?我为我的公司将来可能要给你继承而每天掉发十根,只能现在多赚点让你坐吃山空还能多吃几年。”

  “我会好好工作的,真的。”齐贤笑着承诺道,“我绝不做那种坐吃山空的废物。”

  他收起笑容,话题一转,正色说道:“对了,我想和你们商量一件事。”

  “什么事?”

  众所周知,齐贤平时少有正经,但凡他认真起来,必然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交代。

  齐贤抖了抖烟灰,低声缓慢地说:“等我三月份回国之后,打算亲手将莞莲送去火化,帮我联系一下林叔叔,然后安排一下墓园的事吧,我不打算声张。”

  “你已经决定好了?”齐夫人惊讶了,她以为至少五年之内,齐贤不可能会下这个决定的,她也想不到,莫莲居然有能力将齐贤影响到这样的程度。

  当初,为了将她的身体留下冷冻,在未来寻找机会将她复活,齐贤数次上门,几乎把嘴皮子说破,人也在广东住了两个月,最后才把这件事情谈下来。

  终于放弃了吗?

  齐氏夫妇也说不出这到底是好还是不好,欣慰的同时,却仍觉得不太妥帖,这一切就像是把一瓣橘子强行塞进切掉一片的苹果里,然后假装这是一个完整的苹果。

  如今,齐贤就像那个苹果,林莞莲是他失去的一片,莫莲是补上去的一瓣。

  看起来好像勉强是这么个意思,但是明眼人都会看得出来,他们是并不合适的。

  但是现在这个关头,也只能按照他的意思来,他还年轻,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能过几年是几年吧。

  “好,你放心,我们会准备妥当的。”齐夫人承诺道。

  挂了电话齐贤深深叹了口气,他把只剩短短一截的烟屁股丢了,让自己散散味道,转身回到房里,去洗澡休息了。

  埃及国家博物馆。

  同样是世界闻名的大型博物馆之一,埃及国家博物馆显然不尽人意。

  也许是因为埃及的文明过于瑰丽雄奇,才导致小小的博物馆根本塞不下这么多的文物,许多东西完全就没有玻璃进行保护,露天摆放着。

  说实话,这儿和大英博物馆相比,的确看起来有些破破烂烂的。

  甚至有人说,有些东西游客不仅可以用闪光灯拍照,还可以伸手去触摸,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对于文物保护来说,这真是莫大的悲哀。

  莫莲瞧着一个个展柜,眼睛里闪过新奇的光,很多东西都是他没见过的,就算这些是三千年前甚至更久以前的东西。

  “这些东西很多都是墓葬品,做好了就被埋起来了,我几乎都没见过,有些东西对我来说都是几千年前的古董。”

  “这一定是神龛。”齐贤指着一个玻璃罩里的巨大箱子说道,这个东西简直是太漂亮了,几个小人围着它,顶端还立着数十条头顶金盘的眼镜蛇。

  “神龛是祭祀用的东西,在埃及的大型节日里,人们就会用轿子驮着神龛出去游街,从一个神庙到另一个神庙,这是神和神之间的沟通来往的方式之一。”他们旁边一个旅游团的导游介绍道。

  提到神,莫莲的神色有些怪异,大概是心里的信仰发生了动摇,如今再提到神,他已经开始对它们产生质疑了。

  齐贤闻言打了个响指:“我想起来了,我梦到过,你在那天跳进了湖里去救了一个小孩是吧?还长篇阔论地谈及自己的理想。”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莫莲毫不客气地说道,他的耳朵有点烧,自己年轻的时候说过的话,做过的事,现在从另一个人的嘴里说出来,真是怪尴尬的。

  “怎么啦?这是好事啊,你思想很先进,比他们进步了三千年前呢,还有明确的社会主义和反歧视性质,这多好。”

  “闭嘴。”莫莲再次重申道。

  好,齐贤举起双手,老实地跟在他后面,乖乖地去逛博物馆了。

  说实话,他这种外行人来这儿看,也只能哇哇叫两声,拍几张照,听听博导介绍,再感慨一下古埃及文明的灿烂辉煌,也没别的了。看完之后,根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这个黄金的王座真是帅呆了。齐贤看着展柜里面那个金子造的宝座,想到,坐在上面一定会特别威风。

  王座的椅背上刻画着两个鲜明的人物形象,扶手上雕刻着狮子,这好像是母狮,象征着他们的神明塞赫麦特。

  这里的文物多的数不胜数,他还看见了享誉世界的图坦卡蒙黄金面具,以及那位端坐的王子和他肤白貌美、体态丰腴的王后的雕像。

  莫莲在摆放木乃伊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众多的木乃伊放置在一块儿,不仔细看根本不知道谁是谁,说是博物馆,但是更像个停尸房。

  “别瞪那家伙的尸体啦,人都死了几千年了。”齐贤抱着手臂,看莫莲站在塞提一世的旁边,满脸的不高兴,感到好笑极了。

  莫莲明明比塞提一世大几岁,但是现在塞提一世都干了三千年了,莫莲还在这儿活蹦乱跳,这多损呐。

  齐贤找到了拉美西斯一世,其实也不用找,十九王朝的几位法老就在这儿,包括那位大名鼎鼎的拉美西斯大帝——拉美西斯二世。

  他匆匆瞥了一眼躺在里面的兄弟一眼,问莫莲道:“我要不要走开,让你们单独呆上一会?”

  他并不愿打扰这两人三千年后的重逢,哪怕是阴阳两隔。

  莫莲没有答话,他像下了什么决心一样,缓缓走到了那个展柜的旁边,决绝地长舒了一口气,涣散的目光聚焦到了展柜之中的木乃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