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的底比斯城门正在前方,天刚蒙蒙亮,守城的士兵打了一个哈欠,忽然,一队人马出现在他的视线尽头,靠向了城门。

  他定睛一看,那赫然是准法老普拉美斯,还有他的几个手下,他们正朝城门的方向行进。

  他们什么时候出城的?他的印象里可没有普拉美斯这样的大人物出城的消息啊?

  况且,他不是被妻子刺杀,伤的很重吗?怎么不在家里养伤?

  普拉美斯骑在马上,与他共乘一马,坐在他前方的人上半身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半张脸和一截黑色的长发。

  那人脸只有巴掌大,看起来好像是个女人。

  普拉美斯的手从他身侧伸过,握着缰绳,把他整个人环在自己前方的一小块空间里。

  对于这些达官贵人不愿说的秘密,最好的选择就是不闻不问。

  士兵看到那一缕黑发,立刻猜了被普拉美斯抱着的并非什么普通女人,正是因为刺杀他而被贬流放的卡莫西斯公主。

  流放公主是法老的命令,私自把犯人带回,相当于违背法老的命令。

  这是否应该禀告法老呢?

  士兵摇了摇头,彻底打消了这个想法。

  普拉美斯是如今最受法老青睐的人,法老听闻此椒樘事,定不会治罪于普拉美斯,而是把所有知情者杀了,把这件事隐瞒下来。

  即使法老会训斥普拉美斯,但这也完全无法改变他已经成为王位继承人的事实。

  士兵不敢忤逆未来的法老,打开城门,让一行人进了城。

  卡莫西斯的脸色很复杂。

  他恨这座城,可又眷恋极了这里,因为这里承载了他太多的回忆,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这些记忆都使他完全无法狠下心离开这里,挣脱他的命运,远离混乱的党派纷争。

  当法老审判将他逐去边境的时候,他虽然不甘,但是着实松了一口气。

  他甚至觉得,做一个普通的农民,生活在边境,和普通人一样嫁人生子,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因为普拉美斯的一意孤行,他又不得不回到了这座他眷恋无比又憎恶无比的城,而此时,这里留给他的只有所有人的指责和失望。

  民众指责他刺杀叉提,刺杀他们拥护的新继承人,而母亲和欧利大人则会对他感到十分的失望。

  他无颜面对这里的每一个人。

  他沉默地低下头,看到了普拉美斯别在腰侧的剑,两人贴的很近,如果他此时伸手把剑拔出来,刺向普拉美斯,那么他的任务,生来的目的,也算是完成了。

  就算被普拉美斯的手下当场杀死,也不算是辜负了母亲抚养他的恩情。

  这是绝佳的机会,普拉美斯身受重伤尚未痊愈,如今还奔波了一整夜去拦截囚车,虽然他坐在马上,腰杆挺的笔直,可是卡莫西斯知道,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但是他就是无法下的去手。

  自他被普拉美斯拉上马,坐到他的身前时,他就闻到了一股血腥味,起初若有若无,后来越来越重,现在呼吸间都是血腥的味道。

  是伤口裂开了吗?不久之前,他亲手捅下的伤口。

  卡莫西斯回忆那道伤口,它看起来深极了。

  他的身体朝前靠去,夹杂着草药味道的血腥味涌进了他的鼻腔。

  卡莫西斯就算再无情,在面对着自己制造出来的伤口,面对着被害人时,他还是不能完全摆脱愧疚。

  虽然刺杀普拉美斯是党派给他的任务,并非他自己的意思。

  普拉美斯看到他盯着自己的伤口皱眉,大大咧咧地笑道:“没事,不用难过,回去包扎一下就好了。”

  “我难过?哼。”卡莫西斯闻言,立刻没了愧意,他甚至开始想,这个人好生不长记性,要不要把伤口再弄深点,让普拉美斯学会吸取点教训。

  一小队人迎着晨曦,朝叉提的府邸前去。

  “你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了,我被你熏得头晕。”卡莫西斯又一次嫌弃的说道。

  普拉美斯目不斜视,一如既往地回答道:“你再忍一会,快到家了。”

  于是卡莫西斯就顺理成章地嘲讽道:“那你的老巢,不是我家,拜你所赐,我没有家了。”

  普拉美斯坚定地说“不,你有,你已经嫁给了我,我家就是你家,家里的一草一木,每一个仆人每一只羊,都是我们共有的,而在将来,还会有一整个埃及属于我们。”

  卡莫西斯听了他这话,神色还是相当的不屑,他并不承认这段婚姻,哪怕法老和祭司都神神叨叨地说这一切是神赐的。

  若真是神赐,知晓一切的神又怎么可能会把他们两个注定无缘的人安排在一起,让他们今生来世,人间地狱,并肩相伴?

  一定是普拉美斯从中作梗,而法老顺水推舟,伪造了神的神谕。

  他不相信,神会赐予他如此愚蠢的婚姻。

  卡莫西斯并不觉得自己有理由接受普拉美斯奉上的一切,他如今的慷慨反而会让卡莫西斯更加认为自己亏欠他。

  在天大亮之前,普拉美斯把卡莫西斯带回到了自己在宫外的居所,也就是新建好的叉提府邸。

  回到居所的大门前,普拉美斯从马上下来,把缰绳交给侍从,要把卡莫西斯从马上抱下来。

  卡莫西斯嫌弃地避开他的手,自己下来了,因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两个人下马的动作都不太利索。

  “你别碰我,去把你这一身血污洗干净。”卡莫西斯退开一步远离普拉美斯,才抬头打量面前这间屋子。

  这是他第一次正正经经地打量这个房子。

  不多大的居所四处点缀着数不清的绿植,郁郁葱葱的不像是在沙漠,门前的喷水池汩汩流出清澈的水,他看到了崭新的谷仓,淡淡的酒香就不远处的酒窖传来,他还听到羊群咩咩的叫声,

  简直是茫茫沙海间的世外桃源,或许连威风凛凛的王宫都不如此处惬意。

  虽然说这间屋子大极了,但是配置规模完全无法配得上叉提府邸这一称号,因为这完全没有达官贵人居所的半分富丽堂皇,侍者也不多。

  从远处看去,人们只会觉得这不过是普通富商的房子而已。

  这样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居所实在是太没有格调,或者说太有格调了,虽然和王室的金砖银瓦比起来太过寒酸,但是又比其多了很多生活的味道。

  门前没有放置浮夸的石雕,而在进门处设了很大的羊圈,屋后没有庞大的水池假山,却有一个精致的花园。

  这些无一不向人们昭告这里的主人的品位有多么的与众不同。

  这里和卡莫西斯以前住的宫殿不能相比,甚至只能说是属于普通官员的层次。

  即便如此人们可能还要怀疑,这个官员是不是从牧羊人升上去做官的。

  卡莫西斯虽然身为公主,但毕竟是王后所出,平日里和王后住在一起,衣食住行没有半分逊色于长子梅里。

  他平时锦衣玉食惯了,见到这样几乎可以说是朴素的屋子,竟然没有露出丝毫的嫌弃。

  “你也受了不少伤吧,我把军医叫来,你先包扎好再休息。”普拉美斯说完,突然露出为难的神色,他抬头看向屋里:“我忘了告诉你,法老送了两位公主过来,现在正在里面。”

  卡莫西斯这才露出厌恶的神情,看来是相当不情愿和他们共处一室。普拉美斯挠了挠头,一下不知该怎么处理,只能说:“你先和我住在一起吧,我会找理由把她们谴回宫去。”

  “不用。”卡莫西斯抱着手臂,抬着下巴高傲地说道:“她们是法老赏赐给你的女人,我也是法老赏赐给你的“女人”,你要把她们赶出去的话,也顺便把我也赶出去吧。”

  普拉美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论话里有话,他是完全比不过在后宫里生活过的卡莫西斯的。

  他只好扣住卡莫西斯的手腕,半牵半扯的和他进了这间屋子。

  现在还太早,两位公主都没有醒来,她们一同住在为客人准备的房间里,卡莫西斯朝房间里望了一眼,见到她们,露出一副意料之中的表情。

  原来是她们。

  回到主卧,普拉美斯把披在卡莫西斯身上的斗篷脱下来,随意的丢在地上,叫来侍者打来热水,用毛巾擦身。

  侍者见到卡莫西斯,露出了极其惊讶又警惕的表情。

  他不是被法老下令流放了吗?怎么还会回到底比斯?

  “他们打你了。”普拉美斯打量着他破碎不堪的衣服下遍布鞭痕和淤青的身体,心疼得要伸过手去查看,被卡莫西斯拍掉了。

  “我在宫里行事一向孤高,早有人看不惯了,见我下狱,便买通了狱囚要折磨我,不过,他们的面子没有王兄大,我过的还行。”卡莫西斯对身上沾满血和尘土的衣衫非常不满,让侍者为他准备热水沐浴。

  在宫里待惯的卡莫西斯使唤人相当心安理得,侍者心中不太情愿,因为全埃及的人都知道,他已经被贬为了庶人,谁愿意再去服侍一个庶人呢?

  可是他们真正的主人普拉美斯没有发表任何意见,似乎并没有觉得这什么不妥。

  卡莫西斯造成了他身上几乎致命的伤口,即便如此,他还是依然亲自出面将他带了回来,足以证明卡莫西斯在他心中的重要性。

  所有人都等着普拉美斯宣布,在这个家中他要给卡莫西斯一个什么样的地位。

  他们之间的婚姻已经被法老亲自下令取消,这就是说意味着在各种意义上,他们已经是两个没有任何关系的人了。

  卡莫西斯去沐浴了,普拉美斯赶紧翻箱倒柜,把他藏在各种地方打算随时应对刺杀的匕首翻了出来,全部锁进了自己的书房里。

  虽然他爱着卡莫西斯,但是他也不得不防卡莫西斯。

  在他登基成为定局前,卡莫西斯随时可能动手再次刺杀他。

  只有三种办法能打消卡莫西斯刺杀他的念头,一是让他找不到凶器动手,二是和他达成交易,让他暂时放弃刺杀。

  第三

  第三是让他爱上他,不舍得下手杀他。

  他看向了浴室的方向,摇了摇头。

  第三个放在如今太难了,就暂且不论吧。

  军医安德耶布过来时,看到普拉美斯裂开的伤口也是吓了一跳,责怪他总是不听医嘱。

  普拉美斯和他相当熟了,笑着跟他打趣。

  他从前打仗时总是冲锋在前,免不了受一些大伤小伤,去包扎的次数多了,和安德耶布也就认识了。

  在军团不外出征战的时候,安德耶布就是普拉美斯的私人医师。

  “听说你把公主带回来了?他怎么样?”

  “唔,受了很多伤,不过都是皮肉伤,不是非常严重。”

  安德耶布扯了扯嘴角:“我是在问你他的态度怎么样,会不会再捅你一刀?你可得防着他,最好分开住。”

  普拉美斯摊了摊手:“他当然恨我,但是他也很冷静,并且也非常想分开住,可是这里已经没有别的房间了。你知道的,两位公主住进来之后,我的屋子卧房几乎塞满人了。”

  安德耶布也很无奈,他叹了口气,把普拉美斯伤口上的血用毛巾处理干净,换了药绑上了新的绷带,铜盆里的水被血染得鲜红刺目的。

  普拉美斯让侍者换了水,让安德耶布留下来医治卡莫西斯身上的伤。

  安德耶布坚定地摇了摇头,他说自己不想碰普拉美斯的人,怕遭报应。

  普拉美斯大笑,挥手让他把药留下,人可以走了。

  卡莫西斯穿着男式的衣衫回来了,一头长发湿淋淋的,披在肩头。

  他之前一直在强打着精神,沐浴过后,也露出了疲态,眼睛都有点睁不开了。

  他坐在床边,背对着普拉美斯,普拉美斯突然觉得这一幕和刺杀那一刻太像,不由得汗毛直竖,目光一刻也不敢离开卡莫西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