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两盏江湖【完结番外】>第344章 333. 以三世相谢

  金不戮从昏迷中睁开眼,第一刻便见到了爨莫扬关切的脸,旁边还有萧兰卿。

  温旻却没在旁边。

  陌生的床,陌生的帷幔,陌生的房间……周围一切皆陌生。他一时分不清到底发生了何事,茫然地重新闭眼回忆。

  爨莫扬的声音像从世界的另一端传来:“阿辽醒了?担心小宝?他没事,莫要担心。”

  豁地一下,金不戮想起了昏迷前所遭遇之事。

  现在是被莫扬哥救了?

  他暗惊,几乎是刻入骨髓的本能,不动声色地装作转醒,暗暗地却运息试探腿部穴位。

  金不戮要看看装瘸的事被发现了没。

  快十年了。

  自以瘸腿的金少堡主身份进入江湖第一天起,已快要十年。金不戮每天睁眼的第一件事便是试探腿部,查验自己是否暴露。哪怕当年金家堡一战里被吕剑吾打得几乎全残也未曾忘记。

  同温旻在一起后两人同床共枕,肌肤相亲。四年来在邕州耳鬓厮磨,他更是小心谨慎,只在温旻外出时才敢解开穴道疏通片刻,偷着拿出玉尘剑练习,不敢忘记师父教导。于温旻回来前再小心翼翼地装回原样,扮做无事发生。

  虽然上一代人早就飘然远行,孤山对现在的温旻来说也未必是不可谈及的敌人。但金不戮却还不能,也不敢,没法对任何人坦白。

  那原因太隐秘,太难面对……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只是从来不敢有一刻懈怠。即便现在,躺在爨莫扬面前也选择先偷偷运息,小心地体会着右腿。

  感觉得到腿上的麻痛,感觉得到针孔刺痛,也感觉得到右腿穴道的闭塞——

  真好,有人帮他治了银河落九天之伤,却没发现他的秘密。

  暗暗松了口气,耳边立刻听清了声音,爨莫扬还在温柔地呼唤。

  金不戮扮做刚刚转醒,睁开眼睛。缓缓说了几句自己平安,继而道:“那些追小宝的刺客我以前见过……好像有司徒世家的人,小宝他……”

  爨莫扬握住金不戮的手:“阿辽不必多虑,小宝本名叫万遗,是万字行四爷的孩子。为了躲避族人追杀才一路往南逃,后来就碰到了你。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小宝也很平安。”

  金不戮豁地瞪大眼睛,挣扎着坐起:“难怪……我见小宝像是魏大侠长短八斩刀的路子。”

  万玉柠贴身侍卫魏青云也是位高手。手持一长一短两把刀,名叫八斩刀。

  树林中万遗一手拿剑一手拿刀,脚踏罡步,身法正是得了魏青云的真传的模样。

  当年沈知行断臂,金不戮为了帮吕剑吾躲维摩宗,曾以鬼面小顾白的身份同万玉柠和魏青云都打过照面。现在听说小宝竟是万四爷的儿子,他不由回忆起万玉柠那玉人儿般的模样。

  再想想万遗,小脸儿上英俊与狡黠并存、肤色小麦般健康,和脂玉般的万四爷真是哪里也不像。

  小宝应该是像他娘亲了。

  金不戮这样想着,将自己在邕州遇见万遗的详情告诉了爨莫扬。最后道:“我原以为追小宝的那些人只是普通练家子,没想竟是万家派着来害人性命的。”

  又想了想,琢磨道:“万家为什么追杀小宝?之前倒是有过万遗被逐出万字行的传闻,可我同小宝相处了这些日子还不知他的脾气?他虽然顽皮却有股傲气,哪里会做偷看嫂嫂洗澡的龌龊事。这里面只怕有蹊跷。”

  爨莫扬点头:“我也不信他会做这等事。万遗说那些谣言全是家族争权导致的相诬。”

  金不戮想起自己也是从小便隐匿身份,不由对万遗同病相怜:“一个小孩子,若非真的不得已,怎会隐匿身份千里迢迢逃到邕州?小宝小小年纪,不知一路上吃了多少的苦……”

  爨莫扬笑笑:“只怕他吃了这些苦头,全为遇见你。”

  金不戮探究地眨眨眼,有些明白了:“他……小宝想要我帮他恢复万家?”

  爨莫扬点头:“万遗对我并未明说,但他怎么偏偏逃到了邕州,还三番四次地和你相遇?我瞧他是存了这份心。”

  说到此处,深邃眸中寒光一闪:“追杀万遗之人主要是万字行的附庸。司徒家因和万家相熟,也派了些人手来帮忙。我自会抽空同他们好生聊聊。”

  明月山庄风头无双,要去找万字行论道两句,哪会只是“聊聊”。

  金不戮担心地劝道:“只和万家说清楚莫再伤小宝就好。他们堕了明月山庄的威风,我知莫扬哥你是容不得这些的。但教训教训就算了,不必为了我做更多。”

  如今金不戮已完全长成,眼眸更深邃,脸型更清俊,模样也更分明、更好看了。说这些话时有些着急,眼睛眨呀眨的,长长睫毛跟着忽扇,显出些孩子气。

  爨莫扬见他这般模样,还习惯地叫万遗“小宝”,心想:你自己分明才是个宝贝。

  默默地忍了忍心中悸动,爨莫扬语调平和道:“阿辽同万遗商量商量,让他随我住。他如此身份,不方便继续留在你身边。”

  金不戮笑了出来:“这还用商量?小宝喜欢你得不得了,还说要常住你身边呢。”

  爨莫扬笑着摇头:“刚才他可不是这么说的。万遗说不要离开你,你替他挡了一死,他要一辈子护着你。”

  旁边,许久不开口的萧兰卿悠悠道:“阿辽兄弟真是个惹人喜欢的性子。什么人见了你都说要‘一辈子护着’。不管多大年纪。”

  爨莫扬冲萧兰卿笑笑,转头对金不戮道:“兰卿担心你。听说你出事,脚也没歇便赶来这里了。”

  萧兰卿地眸光一动,欲言又止。看向别处不再多言。

  金不戮心想:兰卿哥只怕不是为了我才赶来的。

  他已许久没同萧兰卿联络了。小五台山别后的头两年,金不戮念着这位不能公开相认的师弟,曾每年给萧兰卿写几次信。但萧兰卿回信很慢,内容也不咸不淡。

  金不戮记得萧兰卿曾将师父“仇先生”离去记在了温旻头上,明白自己和小旻连坐了,跟着被讨厌。他不想再让萧兰卿知道自己同爨莫扬的那摊子事,也有些担心身份泄漏,便没再去信打扰。

  如今再见,萧兰卿生得更加俊雅,颇有当年萧梧岐名士风流之采。坐在爨莫扬身边一团柔和恬淡,脸上如罩了一层光辉。

  这四年来,平安治在平安治卿封皓秦主持下越发壮大,平安治军已逾四万,对外称五万。

  萧兰卿在旁辅佐,贡献不少。却深受萧梧岐影响知道韬光养晦,一直只做平安治勇士,两次婉拒平安治少卿官职,避免别人说他沾了哥哥的光。

  明月山庄素不喜和朝廷亲近,近年来却如日中天。为了避免其树大招风遭朝廷猜忌,萧兰卿更是常常两边走动,有意无意帮爨莫扬不少。

  金不戮早已听说这些,心中感到安慰。今日再见萧兰卿,知道他过得不错便暗暗放了心,笑着打招呼:“兰卿哥也来了。”

  萧兰卿耳垂有些微微泛红,没回答。

  爨莫扬爽朗笑笑:“每年兰卿都在浴火节这几日过来。今年他手头有事,来得晚了些。”

  萧兰卿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我去百梁镇看我大哥,顺着就往南宁州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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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爨、萧三人又叙了些旧。爨莫扬借故请萧兰卿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和金不戮两人。

  气氛顿时发生微妙的变化。兄弟叙旧之情骤然飘散,暧昧的雾气却渐渐聚浓。

  金不戮自刚睁眼起便惦着温旻,却因爨莫扬在前没好意思问。现在小旻还没来,莫扬哥却不走,他不知该说些什么,便试着聊些别的:“你们带着小婕看‘药庄’,看得怎么样了?”

  爨莫扬转过眼眸,深深望住他:“阿辽,你是真心帮木姑娘和木先生求解药?还是为了维摩宗,亦或为了温旻。”

  金不戮想都没想,如实回答:“若说我没有向着小旻的意思,那是撒谎——莫扬哥,我怎能对你说一丝一毫的瞎话?但来之前我已和小旻说好了,此行只为了救木先生,维摩宗内的事我不想多理。这点他也答应。”

  爨莫扬看住金不戮:“温旻若不答应,你便一辈子不来找我了?”

  金不戮没想莫扬哥突然问这些,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觉得自己说什么都太虚情假意,只能忍着心痛道了句:“……我欠莫扬哥的。只求未来三世为你做牛做马。”

  爨莫扬眸光一痛,别开眼神,再不同金不戮对视。

  良久,他轻轻地叹了口气:“解药一出,便等于我承认了‘药’一事——阿辽,爨氏做这门生意,从没正面对外提过。如今我若为你破了戒,你怎么谢我?”

  金不戮被问住。无力地张了张口,一个字也说不出。

  他欠莫扬哥的岂这一件事?

  一件件、一桩桩,若说报答只怕还算不上,光是对莫扬哥赎罪便几辈子都赎不完。

  金不戮想到这里,默默地抠着被角和手指,就要抠出血来了。

  爨莫扬按住他的手,不准他再抠。又轻轻地拍拍金不戮的肩膀,语调颇有严肃:“阿辽,我有一事需得到你的承诺。此后才能给出解药。”

  金不戮立刻敛了思绪,毅然挺起上身:“莫扬哥有任何吩咐尽管说!”

  爨莫扬望住他,眸光中爱意汹涌。

  与那眸光触碰,金不戮什么勇气都没了。

  如日中天的明月山庄庄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连平安治的后起之秀萧兰卿都爱慕于他。爨莫扬需要一个小小的金家堡堡主承诺什么呢?

  倒是有一件事金不戮可以承诺——莫扬哥的心思已如此明显。可他已心属小旻,哪能乱接受别人的示好?

  爨莫扬看出了金不戮的眸光万般纠结。低笑了几声,继而朗笑出来。看向远处,避过眸光对视:“傻孩子。我既愿帮你,又怎会乱提要求为难你。”

  回眸过来,已恢复如常:“阿辽,我现在就将‘药’之戒断方子告诉你。但你不能将此事告知第二人,也不准为木先生之外的其他人戒断,更不能对任何人提及‘药’同明月山庄的关系——这便是我要你承诺的事。阿辽做不做得到?”

  金不戮听要求只是这个,心中一涩,嗓音都哽住了:“多谢莫扬哥。若我不能对此做个承诺,还算什是人么?!莫扬哥请放心,即便对我用大刑、活剐、分尸,我也绝不对第三人吐露半字!”

  爨莫扬赶忙将他的嘴捂住,苦笑道:“谁要你许这些恶毒的东西?阿辽答应的事,我自信你。”

  金不戮的脸小,爨莫扬的掌大,往他嘴上一捂,几乎将他下半张脸全覆住了。

  爨莫扬只觉掌中的小脸细腻精巧,气息吞吐在掌心中氤氲成一团神秘又潮热的雾。

  因这神秘的小小接触,他的心头陡然狂跳起来,生怕自己忍不住做错事。狠心收了手,站得远离三尺。快速说了方子,又让金不戮默背了两遍。

  最后,爨莫扬问:“记住了了么?”

  金不戮一一记下,不住地含泪点头。

  爨莫扬便也冲他一点头,硬下心出了房门。

  刚出去,便见温旻正抱着双臂站在不远的一棵树下。似是在看这里,又似没看,没什没表情,眼神也空空的。身周笼着一层阴沉的冻雾,连头顶的树叶都要冻掉了。

  爨莫扬知温旻历来心思难测,当他嫌自己在阿辽房中太久,理也没搭理他便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