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年，萧梧岐终正式辞去了平安治卿一职。此职位由原平安治少卿封皓秦接替。
后脚跟着归隐的，还有帝师丞相曹汝成。
曹相曾多次上疏请辞而不得允，却得皇帝三下龙椅挽留：“萧卿离去，朕已倍感孤单。曹卿是朕的恩师，也要离朕而去么?”
曹相只能借过年回乡为由辞别皇都。之后找个借口不再回来，方换得解甲归田。
至此，辅佐新帝登基的大臣已离去两位。皇帝却龙位仍稳，皇权更坚。
这个京城一如既往，却又隐隐流动着大不同以往的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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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和金不戮一直待在邺京。
温旻早就想要带阿辽到雨花河上坐游船听曲子。这次终于逮到了机会，好好雇了条花船，在里面又住又玩了一阵子。
那船不大却极精致。雕梁画栋围着轻纱薄幔，装饰得神仙家的紫竹林一般。纱幔一重一重，仙意也一重一重。慢行河上，重纱飘荡，置身其中仿佛身在云端。
还将雨花河上有名的歌姬排队点了个遍，请进船来唱曲子。轻纱薄雾之间，歌姬若隐若现。灵巧十指在琵琶上游弋，嘈嘈切切，轻歌急调，宛如一场热切的初恋。
船周用荷花灯围出场子，或将整条船藏在河畔的密柳条里。温旻在船里将阿辽一搂，亲亲抱抱，听着曲子，拈着蜜饯喂着吃。
金不戮却是个严肃惯了的性格，只和温旻单独在一起能有些亲昵劲儿。否则永远正襟危坐，还没个寺庙里的罗汉洒脱。现在要让他当着歌姬的面和小旻亲亲抱抱，简直没给羞煞了，推拒得跟被恶霸强抢的小娘子一般。可越这样越让温旻心里越痒痒，将他抱得更紧，持之以恒地亲亲摸摸。
歌姬们以为是哪家纨绔公子哥威逼良家少年，一个个眼观鼻鼻关心，拿了钱后权当什么都没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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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也有些场合不止他们两人。
温右护法还是有些应酬必须要参加的。
温旻本就机巧玲珑，长大后更见长袖善舞。来邺京一段时间后，争得金不戮同意，便开始选着些重要的应酬露面一二。
金不戮偶尔也会一起参加。
他是金家堡的主人，本就在江湖中小有名气。随温旻一起出现得多了，更笼上一层高贵的圣光。
他二人少时相识，温旻每年都要去金家堡几次，这些轶事早在江湖传遍了。凡同温旻亲近的都知，南海崛起的金少堡主同冉冉升起的温护法私交甚笃。
温旻带金不戮出来，更证实了江湖传言。这一回，天下人都知道金少堡主地位尊贵，孝敬温护法时自然不敢忘记孝敬他一份。
这日又是个应酬，嘉宾不少，大多是想和维摩宗温护法认识一下的商界权贵。
酒过三巡，有姑娘奉上了个景泰蓝大盘子。盘中拿锦绣垫着一些小瓶，全都半个手掌大小，玻璃工艺制成。晶莹剔透，形状不一，精巧至极。
那姑娘娇娆一笑：“鼻烟壶都已洗刷过，料也都装满了，各位请用。”
原来是些鼻烟壶。有客人们自己带来的，只让姑娘给填了料。有的则是在这里新选的。
客人里的老手们带头抄起小瓶，打开盖子便往虎口、手腕上倒。用鼻子吸吸倒出的粉末，一副畅快模样。
新选小瓶的客人们也跟着纷纷拿起，学着享受。没有吞云吐雾，却似醉酒一般颠倒。
到最后，托盘中央剩下两只鼻烟壶。一个剔透天青色，画着远洋山水。另一个是风吹翠竹。形态不同，却一样的精致好看。
那姑娘对温旻和金不戮道：“这是为二位贵人新备的。”
温旻没这爱好，金不戮更加没有。便都推辞了。
席间却有人道：“二位，这可是好东西!不如试试呀?”
温旻笑问：“小弟浅漏。不知怎么个好法?”
那人同温旻耳语几句，态度讨好而暧昧，献宝似的。
温旻听得不动声色，一直笑笑的。只是双眼转向那鼻烟壶，眼仁似乎更黑，眸光也更深。
金不戮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便去观察在坐诸人。只见吸了鼻烟的人精神抖擞，还有不少人哈哈大笑，载歌载舞起来，那叫一个得意忘形。
他心头一跳，一个悠远的记忆浮上脑海——
小时在泉州，碰见过窦胡。当时，窦胡乐衷于给维摩宗的人来点“药”，曾想借金不戮的手给温旻下“药”，还用小母鸡做过演示。那两只小母鸡吃过了“药”疯癫快活得快死了，不正是这般反应么!
现在，这些客人们和小母鸡一样兴奋，难道也是吸了“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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维摩宗同万品楼有和解倾向，沈知行对爨莫扬更有救命之恩。万品楼得简易遥默许，开始将“药”往北方卖。
只不过，卖药的交易仅在勾栏等暗地进行，明面上全无影响。金不戮和温旻两人更没什么机缘碰见。
这回，商界以为江湖形势已不同过去，便开始抖机灵，将这东西拿出来给温护法献宝，送到温旻和金不戮眼跟前了。
金不戮不知其中原委，只知道这些宾客都在吸“药”，赶紧去看温旻。
温旻不动声色，似完全不想干涉。见金不戮看过来还捏捏他的手，暗示他不要担心。
金不戮因“药”是明月山庄的生意而有些尴尬，自觉夹在了莫扬哥同小旻之间，也不方便多说什么。自那之后，有些应酬便不随温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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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不出去应酬，便更多去看望萧兰卿。
如今的邺京，他也只和萧兰卿熟了。
萧兰卿离开了大哥，便一直辅佐封皓秦，甚至参加了去年末的平安治军招募考校。竟一举同通过，以三等勇士的身份得招进入。
因他身份特殊，更多时间还是待在封皓秦身边。由此更得指点，进步飞速不同以往。
金不戮见萧兰卿虽仍有纨绔相，但举止比以前更像个大人，便为他感到高兴。说及萧梧岐常驻黔中，又无比唏嘘。
他关心师父，便有意问及“仇先生”和沈叔叔动向。萧兰卿毫不讳言，说先生与沈大侠已不在杭州，而是南下邕州去了。
金不戮不由“啊?”了一声。
邕州距杭州甚远，并不是平安治军人才济济之地，也不是维摩宗的地盘。而是昔日三十二路匪帮治下的。
如今三十二路匪帮同明月山庄关系更亲近，邕州更算是爨氏地盘了。
金不戮不明白师父去莫扬哥家门口作何，干脆直接问：“仇先生怎会去邕州?”
萧兰卿理所当然：“招募兵马啊。”
招募兵马?
招募兵马怎不留在官府地盘最稳的中原，偏跑去邕州。
一定不是这样的，金不戮想。
一定是师父想和沈叔叔好好的，不想被简易遥打扰，便找了个安静之处躲着，这才去了邕州。
金不戮一时觉得师父被迫远去，好生可怜。又一时矛盾地想起温旻拜托“白丁”为两派劝和的事。最后觉得，师父就此和沈叔叔闲云野鹤，不再想着报仇，也是好事。
只要官府不急着要师父招募够多少人手便好。
于是关心地问：“仇先生他们招募兵马的进程如何?”
萧兰卿压低声音：“奉旨招募，本想多招。可目前只有四千人马，分散各地，邕州那边进展不是很顺。”
金不戮担心极了：“仇先生和沈叔叔岂不很忧心?”
萧兰卿眨眨眼，露出一副公子哥的无所谓样子：“我家先生一向沉稳，并不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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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这边，金不戮不再陪他出去应酬，他便有意减少外出，有些实在推不开的才独自去赴宴。
这日他又独自出去。走前好好跟金不戮腻歪了一阵，说要阿辽乖乖等他，他只点个卯便回。
酒席上没了金少堡主那正襟危坐的小君子，江湖男人们实在没什么好事。说说笑笑，屋子里烟雾缭绕，歌舞姬穿得也不那么严实了。
温旻就当没看见，只管微笑喝茶。
忽而，外面有小孩的笑声传来，接着便是咚咚咚的跑跳声音。
有人道：“魏大侠来了!”
还有人说：“万小公子也来了!”
魏大侠便是万玉柠的贴身侍卫魏青云。
今日他来赴宴，乃是温旻有意相请的。
简易遥为了沈知行，表面上和万玉柠闹掰，其实并非真的狠心与朋友决裂。但他二人不和的消息已在江湖中传遍，简易遥也确实当众打了人。若没个合适的理由，实在难以马上和好。
温旻很清楚这些，一到邺京便找机会促两派言和。不鲁莽地直接去请万玉柠，而是先和魏青云套近乎。
他是简易遥身边的当红小辈，主动请万玉柠身边的人，示好之意溢于言表。
没想魏青云疼爱万家小少爷得紧，将他也带来了。
众人都知万遗乃万字行未来的继承人。一听他来，无不眼露尊敬。两旁候着的小厮们也赶紧利落地行动，从护墙里抠了几下，扯出个大屏风来。
那屏风是折叠在墙内的。屏风一开，衣衫不整的美人们、烟雾缭绕的烟客们……全部被挡在后面。前方再一喷洒花露，便又是个干净整洁的大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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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遗今年刚七岁，还是颗淘气小豆子。听说义父魏青云要赴宴吃好吃的，一定要跟着去。
他被魏青云抱着来到雨花河畔的大画舫，刚一落地便撒丫子玩耍，一头撞在个穿白袍的人身上。
对方是个大哥哥，长得可真好看。
眼神却难以描述。明明是笑着的，万遗却觉得，他那双春风般好看的眼里含着些怎么都看不透的情绪。
大哥哥蹲下身认真地看他：“你一定是万小公子了。”
万遗眨着眼，小猴子般嗖地一下躲义父身后去。遮住自己的脸，却从指头逢里继续偷偷看他。
就听义父叫那位大哥哥道：“温右护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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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金不戮又去看萧兰卿，被温旻接回花船。手还没牵上呢，温旻便开始笑。坏兮兮的，不知在想什么鬼主意。
回到船上一瞧，好么，温护法将花船改造了。船舱客堂的榻前两侧各多了一个架子，从里面能拉出个折叠大屏风。
两侧屏风一合，重重纱幕交叠，绣着江面红帆点点，隔了块舱中舱出来。
温旻趴在金不戮肩上，昵着说话：“前几天表哥去参席，见他们搞了这个东西，有趣得紧。便将同一拨工匠找来做了副一样的。”
金不戮没明白：“好好的客堂，隔开干什么?”
温旻理直气壮：“隔起来阿辽就让表哥摸摸了嘛!”
金不戮一口气差点没背过去。
今晚温旻仍旧点了雨花河畔的头牌歌姬来献艺。
船上屏风一拉，只闻歌声，谁也瞧不见谁。
天高日远，影影绰绰。歌姬的倩影在那头，两条纠缠的人影在这头。几声压抑不住的春声仿佛指间拢不住的春光，总有乍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