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不戮不要和温旻住一起。
不仅不要同他住一间客房，甚至拒绝住在一家客栈。
还不准温旻碰他的东西，也不准温旻放人跟他。若想找他，需递帖子。
总之就是，若他不来找温旻，不准温旻主动招惹他。
——唯有这样，才方便他换装易容去行事。
但温旻不知这一层意思。只道他是伤心气急，便按照他的意思做了。
同样是长乐街上，在对街帮金不戮安排了一家客栈，名为悦来乡。和温旻这家菊坞客栈正好对门。
但金不戮的房间却是窗冲客栈里院的。这样，温旻便不能随随便便看见他。
金不戮这间客房的位置，还有个便利之处。只消一开自己的客房门，便可来到客栈走廊。
走廊顶头有扇窗子，正对长乐大街，对面就是维摩宗一众弟子的房间。
温旻的房间临街。
即是说，若金不戮想找温旻，无需下楼，也无需遣人送消息。站在走廊窗前招招手，温旻第一时间便会知道。
若他不想理温旻，只需躲回自己房间去，温旻便看不到他了。
“阿辽，你不想见我，便在这里静静休息。我绝不扰你。但务必答应我，不要再自己出去生闷气了。”温旻抱着雪球，对金不戮诚恳道。
金不戮冷冷地说：“现在岩祝三哥不在了，你还对我提这些事?约法三章早就没效了。”
温旻听他这般讲，也不生气。只是用一双澄澈的眸子默默地望着他，哀怨而委屈。仿佛到手的心爱宝物，突然随波而去，再也不见踪影。
金不戮本想再刻薄两句，让温旻真心不敢来打扰。但一瞧见他这副模样，心里全乱了。背过身道：“你回去吧，我要睡了。若我知道你偷偷跟我，便永远不理你了。”
温旻苦笑：“若阿辽不想见我，我违你的意跟着又有什么意思?但是，我自是一直挂着你的。”
说罢，将雪球放到床上，说了句：“乖乖陪你爹爹。”便轻轻合上房门离开了。
雪球望望合上的门，又望望金不戮。咪呜了两声，蹿到门口，动也不动地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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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琢磨着时间，估计温旻已经走远。便写了张字条，叫伙计帮忙递给邺京城东的明月银器行，不准声张。
明月银器行，乃爨氏产业。
夜已深，更鼓敲响了三更。金不戮点了一盏幽暗小灯放在窗边。自己则趴在桌边默默流泪。
他一时想到岩祝细长风流的眉眼，一时又想到白祉外冷内热的模样。
想着三哥一句一句的“请你喝酒”，又回忆起当日随萧氏兄弟去黔中山寨的情景。
其时大吊楼之内，岩祝脚踏巨大的鳄鱼皮，笑意恣肆。白祉外冷内热。山寨每一个刀手都精神霸气。
两位哥哥，何等的威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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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不戮又是一阵悲怆，呜呜低哭出声。
突然，窗外有轻声敲击，窗边的灯火同时灭了。
下一刻，窗子从外推开，冷白的月光随之洒入，如一捧冷硬的冰湖。
一条颀长身影跃了进来。
爨莫扬一身黑色劲装，背着七宝镰月刀，站在冰湖的最中央。
他从爨氏银器行得了金不戮的消息，来了。
金不戮正哭得起不来。隔着泪眼确认了爨莫扬完好无事，也不敢出声，低低地恸呼了一句“莫扬哥”，便继续默默大哭。
爨莫扬双目也已红了。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他身边，将他拥进怀里。
口中道：“傻孩子，你怎么跑来这里。”
这一拥，金不戮又想到当日百梁镇口，和岩祝相拥告别。
那时他们约好，等着一切结束后定要相拥言欢。岩祝只知他是鬼面小顾白，便说他身份敏感，一定要保重为上，不准他跟着一起到邺京。
金不戮哀伤地想：那时，三哥豪爽恣肆。就算简单相拥，也是亲哥哥那般体贴踏实，令人心安……
那时，白祉哥还在身边。虽一言不发，却对人多加关照。
那时……
金不戮抬起了头，呜咽道：“莫扬哥，我听说岩祝三哥和白祉哥……”
爨莫扬扶着金不戮坐下，点头道：“你是听温旻说的?”
维摩宗的人就在街对面。既然要请爨莫扬来，金不戮不可能不交代这些。
他点了点头，简单交代了自己一路追来的始末。却无意有意，未提南海哨岗之事。
爨莫扬既心疼，又感激。紧紧握着金不戮的手：“维摩宗的几位帮了大忙，原来全托阿辽的福。”
金不戮猛摇头：“我有什么用?还是没能帮岩祝三哥和白祉哥……”
爨莫扬也不多言，只帮金不戮擦泪，望着他。
待他止了泪，爨莫扬沉沉道：“虽然维摩宗有意相护。但追根究底，若无温旻设计，三哥根本不会进京——他就住在对面，是么?”
金不戮听爨莫扬有寻仇之意，赶忙拉住他的手：“这件事和温旻无关，是那兵部尚书裴则曦使坏。至于他为何要这么做，我们要探个究竟的。”
爨莫扬双眸中闪过一瞬即逝的错愕：“阿辽，你是让我不要找温旻报仇?”
金不戮拽住他的袖子：“当日激三哥来京，温旻难辞其咎，但他终究是简易遥的刀罢了。这一回三哥和白祉哥的事，我亲眼看着温旻的，和他没关系。他想将功赎罪来着。”
“……你倒是信他。”
爨莫扬默了片刻。站起身，望向房中空地的那抹月光冷湖：“好，那我去先找裴则曦。”
金不戮担忧：“莫扬哥要去找他报仇?”
爨莫扬侧过了脸，棱角分明的面庞在月色中镀上了一层冷色的银弧：“阿辽，你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岩祝三哥和白祉哥一定都很欣慰。往后便一切小心，莫要再理其他的了。”
金不戮知爨莫扬快意恩仇，霹雳果断。听他如此一说，大有诀别之意。便是要立刻动手报仇的意思，还不想连累其他人。
他忙道：“据说裴则曦躲起来了。莫扬哥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下，等等消息?”
刚一说罢，他脸色大变——
爨莫扬动身劫走岩祝。不论理由如何，在外界看来，已是劫了要犯的囚车。
他已经是被通缉的犯人了。
他再也没有机会，正正当当地休息了。
金不戮想明白了这层，赶紧站起身，紧张地四下观望：“莫扬哥，你从爨氏银器行拿消息时，没被人跟着吧?”
爨莫扬英俊的眉眼浮上洒脱的笑意：“阿辽不必担心，他们还没那么快的动作。
“既然阿辽能拿到裴则曦的消息，我就不客气了。若发现他回了裴府，便仍在这扇窗上挂张白幡，算是知会我吧。”
说罢，又朝金不戮深深望了一眼。道了声“照顾好自己”。便纵身跃出窗外。融到冰湖之外的夜色中，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