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两盏江湖【完结番外】>第146章 145. 乱舟入海港

  白祉、仇先生、萧兰卿等人,正坐在金家堡花厅里歇着。

  接待服侍的下人,全是三十二路匪帮和明月山庄的人。金家堡的仆人,一个也不见。

  白祉手里捏着条生肉,正在喂停在臂上的白鹰吃。

  萧兰卿神色不宁。仇先生则半闭着双目。

  平安治的杨槿等人,眼神中皆有些许愁思。

  忽然之间,角落白影一闪。

  白祉的鹰立刻转过头去,锐金的眸子倏然睁大。

  白祉跟着望去,见是一只额头带花的小白猫。见自己被发现,怔了一下,而后炸着毛哈起来。

  它身上发着抖,显然很怕鹰。却想护卫什么,而不肯离去。

  白鹰展开巨翅,就要去扑那小猫。白祉轻喝了一句,白鹰立刻收起翅膀,不再和小猫对峙。眯着眼睛继续在白祉手里吃肉,时不时用脑袋蹭蹭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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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功夫,爨莫扬携岩祝等人已从后堂出来。

  双方一见,都是一言难尽。问好过后,竟然互相愣怔了片刻。

  最后,爨莫扬先说:“几位是在艾豁山口碰到的?”

  白祉答:“魔宗的人去过艾豁山口了。”

  这才打开话头。

  白祉对着岩祝,萧兰卿对着爨莫扬,互相说了几句。

  岩祝好奇白祉在艾豁山口守株待兔许久,等到的居然是仇先生。用俚语谨慎地问了些问题。

  萧兰卿还停留在对欧阳千代的气愤里,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爨莫扬听他说了几句,抬眼去看仇先生。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奇人物。原来是个其貌不扬的书生。暗道果然真人不露相。刚要客气几句。

  仇先生却道:“听闻金少堡主受了重伤。他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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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爨莫扬带着仇先生、白祉等人来到金不戮卧房。

  又是白影一闪,方才那小白猫先于众人跳到金不戮床上。抖着身子,对陌生人炸毛哈声。一边害怕,一边不准他们靠近。

  是雪球。

  翠珠天天喂它,和它最熟。急忙上前顺它的毛,柔声告诉它莫怕。

  雪球听了安慰,又端详了众人片刻。这才卧到金不戮枕边,不再炸毛了。

  仇先生一双眼睛全在金不戮脸上。

  金不戮已经被收拾干净,但伤痕犹在。青肿的脸、撕裂的嘴唇、露在外侧夹着夹板的手,和每呼吸一次便轻轻颤抖的痛感外露。

  恰巧,下人们来把方才换下的血衣服、血床单被罩抱走。正好被仇先生看在眼里。

  他已想好了一千遍,此时应当做何反应。却控制不住,伸出了手。

  那手抖得厉害。停在金不戮面前几寸的地方。想要抚下,却又不舍得。仿佛面前是一朵千疮百孔的脆弱冰花。

  仇先生张口,轻轻地,却颤抖着唤了声:

  “可怜的孩子……”

  此言一出,屋子里全静了。

  爨莫扬双亲健在,却只有在阿姊被害之后,才从父母的口中听到过这样至恸又至怜的唤。

  萧兰卿被这恸且怜的声音所染,也受不了了。

  跑过去拉住爨莫扬的手:“莫扬,莫扬……你知不知道,他们,那些坏人,害了阿辽兄弟不说,把我师父和我大哥也都害啦……”

  一想那两千人的队伍全被歼灭,大哥因此变得吉凶难测。小声啜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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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爨莫扬将萧兰卿拉至一边,听他边抽噎边诉说了一切,终于明白仇先生为何如此痛惜,举止为何如此反常。想是平安治军被全歼一事,伤他太深了。

  仇先生看过金不戮,也走了过来。

  几人连同岩祝、白祉等,各自说了亲历的事,对齐了所有消息,拼起了事情的全貌。

  仇先生询问尤其仔细。询问当日金家堡一战的经过。尤其吕剑吾和阿鹰、简易遥、沈知行四人的言行。

  对于阿鹰的死、金不戮被挟被打,更是反复确认。

  一个字一个字地问,仿佛恨不得亲临当场。

  对于沈知行,问了几句。问题不多,每次听完都沉默片刻。

  爨莫扬和岩祝念仇先生损失巨大,又是长辈。因而十分耐心,有问必答。几乎要将简易遥眨了几次眼、吕剑吾是怎么打金不戮的,现场演给他了。

  听到结尾,吕剑吾和沈知行跳入南海、阿鹰的尸体被运至云南。仇先生陷入了久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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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兰卿愤然:“原来阿鹰便是我们一直找寻的凶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孤山的贼子和魔宗一样,没一个好东西!”

  “卿儿!慎言!”仇先生陡然提了声音。

  他很少厉声训斥别人,更遑论在外人面前训斥徒儿。萧兰卿猛地当众挨了骂,脸立刻大红。

  爨莫扬马上回头与岩祝和白祉等人说些旁的,引众人忽略这小枝节。

  仇先生望向爨莫扬:“如此说来,金少堡主也略有可疑?”

  爨莫扬正色道:“莫扬以身家性命担保,阿辽与此事全无干系。”

  仇先生的笑里有些深意:“金家堡经此一事,恐怕日后一蹶不振。”

  爨莫扬深邃的眼眸里,是一派的呵护和坚定:“这段时日,莫扬会代为打理金家生意。有我在,金家堡不会垮。”

  仇先生又望了他片刻,转而问:“东安洲方向,后续可有人上岸?”

  爨莫扬回:“维摩宗无人从东安洲上岸。吕剑吾也没有踪影。我们不准外人再逗留,自己也曾派水性好手下海找了几次,并无所获。”

  仇先生站起了身,负手望向窗外。

  窗外雨雾正浓。天地混沌,如一张不懂善恶的流泪孩儿面。

  片刻后,他并无情绪地问:“简易遥现在何处。”

  岩祝答道:“在南海郡一座宅子里待着,应该是在等沈知行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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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海大宅之中。

  简易遥刚听欧阳千代禀过了艾豁山口遇见平安治军和白祉一事。

  “难怪平安治多方与我宗为难。原来与孤山的人有关系。”

  简易遥雪冷的眸子骤然一亮,似一支猎箭瞄住了等待许久的兽:“那仇先生可是顾白所扮?”

  欧阳千代也不过在许多年前,远远地见过顾白一眼而已。回忆道:“仇先生身形伛偻,身量看不真切。属下不敢贸然说是。”

  见简易遥目光中透着寒,显然是不满。欧阳千代又道:“属下本想试试他的功夫,碍于萧兰卿在,不便动手。不过,既然仇先生可疑,只需等待时机,便可将他拿下。”

  简易遥挑起嘴角,冷冷地笑了:“平安治,可真是个好幌子。”

  摘下桌案上摆着的一朵芋艿花,在手里把玩:“若我因他背靠朝廷便怕了,就不是简易遥。”

  欧阳千代又道:“属下请命,去捉仇先生。”

  简易遥道:“不必硬拼。他既藏身朝廷,我自有相同的法子对付他。”

  手上微微用力,芋艿已经散成齑粉,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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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欧阳千代领命走了,薄一雅又进了房间,禀报寻找沈知行和吕剑吾的消息。

  他道:“尔朱长老上岸了几次,均未见沈护法和吕剑吾。东安洲已被明月山庄和三十二路匪帮的人围起来,不便再去。尔朱长老准备从周边海岸下海,再试试。”

  简易遥闭起眼睛。冷冷道:“不等了。明日回小五台山。”

  这不等了。不是不等尔朱锡睿。

  是不等沈知行了。

  薄一雅见宗主笼了一层冰壳子似的,便叉开话题道:“屋内暗了,为宗主掌灯?”

  天阴下雨,暗得很早。

  简易遥坐在一片暗影中,说:“不用了。歇着吧,辛苦一雅兄。”

  薄一雅行礼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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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看屋内一点一点地暗下去,简易遥还是未点灯。

  过了半晌,对着门外一束影子道:“到了门口,为何不进来。”

  那暗影顿了顿,最终选择跨步。

  吱呀——

  门响之后,霜白的衣摆晃进来。

  是温旻。

  他自金家堡一战后受了些轻伤,已经无碍。气色尚好,眼底却没什么情绪。

  来到简易遥面前,也不说话,默默地垂手站着看他。

  简易遥瞧都不瞧他:“怎么,来找我评理?”

  温旻摇了摇头。

  简易遥又道:“还是说你也要走?”

  温旻又摇摇头。张了张口,有些哑地叫了声:“简师父。”

  这一叫,简易遥周身的冰壳子,似乎顷刻间化了。

  他抬眼看向温旻,眸光之中有了些情绪。

  简易遥在小五台山之巅的拜山大祭场,收了温旻为秘密的关门小弟子。要他无人之时不必喊宗主,喊自己简师父。

  温旻乖巧聪明,一口一个简师父,自称也由“弟子”改为了“徒儿”。真的像他膝下一个乖巧的小孩儿。

  可没喊几天,便南下去金家堡了。

  这对秘密师徒再见,便是金家堡事发前夜,也未聊上几句。第二天,便赶上了金家堡那档子事。

  自那之后,温旻便一直躲着简易遥。

  别说叫他简师父了,连照面也不跟他打。远远地见了他,装作拐弯走了。

  简易遥一身傲骨,身份尊贵。就连承诺一直护着他的沈知行遁走,也哼都不哼一声,更休提这小毛孩子。

  走吧。他想。

  亲眼见了别人做局害自己,还要跳海去追的。

  非要违拗师父和可疑之人交朋友的。

  你们一个个都离我而去。偌大维摩宗,便我孤家寡人而已。

  生便是一个人生。一个人去了,又有什么了不起。

  而今,关门小弟子竟然主动前来。还叫了他。

  简易遥以为自己早已是个冰封的人。听了这声“简师父”,心里却不禁一软,朝温旻望去。

  温旻也望着他,黑亮的眸子,在夜中缓缓泛起水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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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易遥的声音缓和了温度:“恨我?”

  温旻摇头:“简师父教了徒儿罗手素心经的至高心法。徒儿感谢简师父。”

  简易遥笑了:“跟我还来这套。”

  温旻继续摇头:“徒儿练习心法不久,已大见成效。在……和爨莫扬对峙,令他也大吃一惊。”

  简易遥看着他:“明日我们便要走了。回小五台山之后,继续好好练。”

  温旻道:“徒儿想等等知行师父。”

  简易遥眸光深深,直断道:“你来找我,便是为了这件事。”

  温旻点点头,并不多言。

  简易遥靠回椅背:“你是想等你师父。还是想以此为机会赖着不走,好再去金家堡?”

  在他眼里,温旻是个那么小的小孩子。

  可这小孩子,如此沉稳,如此聪明,如此大气。同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半点喜怒也不表于色。

  就是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小孩子。听了金家堡三个字,眸光瞬间乱了起来。连呼吸也不稳了。只是强撑着,让自己不哭出来。

  简易遥望进他动荡的眸子里:“我若是你,也不会恨任何人。要恨,就恨自己太没本事,护不住心尖儿上的人。”

  温旻喘着粗气,攥着拳头,垂着头,一句话也不反驳。

  简易遥道:“金家堡与孤山相关,要杀你师父。罪行滔天。你若想护住滔天的人物,需得有滔天的手段,还得配上滔天的身份。从今往后,勉力长进吧。”

  那你呢?

  你有滔天的本事,有滔天的身份。心头的人也是滔天的人物。但你护住他了吗?

  他还不是被你气得跳海,再也不来见你?!

  温旻心中有一万声反驳,但也十分明白简师父所言一字不差。若他自己是宗主,若这局由他亲自执子,怎么会让阿辽受一点点委屈?

  还是自己太弱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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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简易遥大可不必如此直白。甚至不必说话。温旻也能慢慢自行领悟这些险恶的道理。

  可他却毫无保留地当头喝棒。

  这些道理常人不会去想,是属于一代宗主的揣度之术。

  由他亲口说出,更觉入木三分。

  温旻心里一痛:简师父还是想将我当弟子。

  他想继续教我……

  简易遥霜雪面容渐渐缓和,张开了双臂。

  深夜之中,如一座宽大而温柔的海港。

  温旻如暴风中迷失了方向的小船。再也没有忍住,一头扎进海港,无声流下泪来。

  他历来坚韧,又善于隐藏心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哭了。

  可近日的事一件接着一件,件件都要将他摧毁。

  阿辽深深地伤了,师父沈知行不见了,简师父又如此欺瞒利用他。

  温旻有时独自待着,会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人若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而今简师父却又来直白地教他,敞开怀抱给他。

  温旻扑在简易遥怀里,又恨又伤心,还有点生他的气。矛盾而委屈地埋起了脸,不叫别人看到自己流泪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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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简易遥摸着小弟子的头发,道:“你这般放不下,在我面前显露出来。不怕我再去惩罚金不戮?”

  温旻闷声闷气:“简师父已经教训了我了。教训了阿辽了。你,你还不想马上和明月山庄动手,不会再,短时间不会再动阿辽了……”

  “到现在你还信他?”

  “我信他。我信他……就算是,就算是曾经可疑,吕剑吾那般对他,也是,也是断了关系了……”

  这小孩子,哭成这样,还在这扯分析。

  简易遥有些好笑,有些欢喜,有些气和嫌,也有些怜。

  “旻儿,那你便替为师送个信吧。”

  “嗯……好……”

  “去邺京,联络壬字堂白灵长老,一起到云州送封信给幽云王。即刻启程,六日内送到。”

  温旻愕然抬起了头。

  云州远在幽州以西,距南海千里之远。此行还要先去邺京,再折向西北。

  六日送达,即刻便走?

  是让他根本没有时间去看金不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