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易遥罗手素心经早已练至最高层。单拼内力,沈知行也不是他的对手。
温旻更不用提了。伸手挡了一下,毫无作用,直接被掀翻一个跟头。
他骨碌碌地滚了两下,爬起身。正感叹居然没被打死,头顶掌风又到了。再次被掀了个跟头。
如此掀翻了三次。
温旻心中反而平和下来。
——以简宗主之功,若想打死他,早该在第一下就结束一切。
而今被掀翻三次,他还能留着命。这不是惩罚,是教化。
宗主还有未尽之词。
所以,当简易遥第四掌劈来时,温旻反而不挡了。
跪下道:“弟子学艺不精,请宗主指点!”
简易遥功力深厚,收发自如。千钧之力压下来,突然就收势。
他负手看住温旻,道:“懒。”
小五台山弟子中,若温旻懒,就没有勤快人了。
温旻天资聪颖,却并不自恃。冬练三九夏练三伏,哪怕受伤、中毒、睡不足,全都未曾中止练剑。所以才有姑苏擂台上连战八轮、一剑挑四冠的成就。
如今听宗主这样一说,又被掀翻三个跟头,温旻马上明白,这说的并不是他真的懒惰。
而是说他疏于练习内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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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知行天生奇才,少年成名,剑法无双。但是内功却稍逊。至今,罗手素心经也没练至最高层。
原因无他,太无趣了。
他喜动不喜静。觉得老老实实打坐、参悟心法秘诀,简直是严酷折磨。更何况单凭剑法已经独步江湖,还练那劳什子干嘛。
维摩宗历代先烈预知弟子中有这一号坐不住的,特意开创了采髓蚀心功法这种偏门捷径。但沈知行光听了这门功夫是怎么练的,便已经吓跑了。
他教导小辈毫无偏私,也绝无厚此薄彼之意。但内心深处的认知,难免反映在日常之中。是以,右护法座下弟子也有意无意地练剑居多,练内功有一搭没一搭的。
温旻也是如此。虽然他已有意勤练内功,但还是比练剑的时间少了很多。
简易遥十五岁业成,其时内功已经非常强悍。显然,温旻和当年的他相比,有一定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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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了这一层,温旻赶忙道:“是弟子懒惰,疏于练内功了。此后一定日夜勤勉,练功不辍。”
简易遥根本不为他快速的反应而高兴:“有这些功夫,便多琢磨内功心法,少搞些歪门邪道。”
温旻很不明白。
简易遥见他这回是真的懵住了,道:“耿烨座下弟子,固然个个都是直性子。但还不至于把师父手中的机密,说漏了嘴。”
温旻大骇。
宗主说的是背着师父默写金家堡账册,并引起火灾一事。
此事在他这里,还不算完。
温旻自小聪明又冷静,就连方才被劈三掌都能迅速反应。但现在一听简易遥此话,却有种无所遁形的恐惧。
简易遥又道:“我在你这般年纪,也喜欢做些有的没的。搞些小把戏,好像自己便比别人聪明。但是——”
陡然之间,提高了声音。冰冷话语,如刑官审判:
“我从未因玩弄机巧而延误宗内大事——金家堡账册重要异常,你却敢以此为筹码,泄露消息,赌赵廷宴的行动。若今次有更大损失,影响对敌判断,你该如何弥补?”
温旻伏地,肩膀有稍微的发颤:“弟子也未料到大师兄会选择烧毁账册。万幸宗主洪福,历代先祖庇佑,已经补上了。”
“若补不上呢?若不仅仅是烧毁了账册的损失呢?!”
简易遥连解释的空挡都不给温旻留,继续道:“赵廷宴的行径,我自另有决断。而你自己,当记住——想扮作不经意间被我知晓你聪明能干,想诱对手做出不智选择,办法千千万。但所有行事,若影响宗务,便是不智。此乃每一个维摩宗弟子、乃至掌权之人的第一信条。
“两大护法、全宗六十二长老,暗有龃龉的不少。我心中知晓,却并未全部揭穿。原因无他,未伤及宗务而已。若有人威胁到宗内要务,我作为一宗家长,定然不会留他。”
温旻从未被如此劈头盖脸地批评过,更没被如此毫无掩饰地揭穿过。
更何况,这番判刑一般的训斥来自大宗主。
南海虫海、姑苏陷阱,乃至之前在西湖被俄里突袭,濒死绝境都未让温旻像今天这般感到彻骨寒冷。
现在,他只觉得此前的举动自作聪明,实则愚蠢无比。在大宗主面前简直都是儿戏。不由大汗淋漓。虽然力保冷静,可全身已经湿透了。
简易遥训斥完毕,坐回了那高高的位置。一下一下敲着案几。最后,拿起案前一本册子,打向温旻。挥袖而去。
“今晚好生想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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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旻被那册子正中脸上,动也不敢动。没什么气恼,也没什么伤心,只有无尽晦暗。
简易遥没叫他起来,他就根本不敢起身。
长明珍珠依旧,地龙却已冷却。寒冬腊月,跪在空旷而冰冷的议事大厅,犹如身在冰窖。
冷的不是身。是心。
完了。
都完了。
苦心经营,努力练习,不过想在宗内博得好名声,好地位。而今,一朝被宗主厌恶,便再也没什么希望。
简宗主何等城府。被他看穿、厌恶到如此痛斥,恐怕千年也难得翻身。
绝望没顶时,蓦地,温旻想起金不戮眼眸忽闪的可爱模样。更想起自己当时大言不惭——
“就冲阿辽这句话,我还真要争个宗主了!不为别的,就为了将来不被送出去联姻。”
什么争个宗主。
现在看来,恐怕连命都活不了了。
阿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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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家堡的下人们略觉奇怪。
少堡主下令早早做了小年的准备,似在等候一位神秘贵客。可小年结束,这位客人也并未出现。
但贵客又似乎出现了——下人们见到走出花厅的白祈,更见了少堡主手中那精致银冠,似乎明白了什么。
少堡主,他在想送来银冠的爨少庄主呐。
金不戮将银冠极其郑重地收于柜中。而后便对着柜子出神。生生愣了一天一夜。
小年第二日,腊月二十五,东方渐白。
金不戮忽然想起什么,打开抽屉,小心翼翼拿出一个蓝色缎子锦囊。从中取出一块灰色布帕。解开重重护卫的包裹,温润白玉展露眼前。
是早先温旻给过他的维摩宗徽识玉牌。
他将玉牌拿了出来。捏在手中握了片刻,似握着一朵努力盛开在塞外严冬的月季花。
而后快速写一封信函,盖上金家堡印章,又盖上了私人刻章。传来下人。
“拿这个去万宝行。”金不戮递上玉牌和信件,“说我以金家堡主人的私人身份,买维摩宗年末考校结束的时间。此消息私人用途,绝无害于任何一方。愿经维摩宗的人上门问询。”
只过了三日,消息便来。
金不戮打开封漆竹筒,拿出消息字条。才一看见,皱紧的眉头立刻舒展。
字条上写:
维摩宗冬腊试炼,腊月二十三结束,腊月二十六全员通报。二十六起,弟子们便可回乡省亲了。
难怪小旻小年没来。
原来,腊月二十六才能回乡呢。
想到这里,金不戮突然有些紧张——
小旻快要来了。
腊月二十六开始回乡,纵然赶不上除夕和初一,但是正月前几天,也足可以到金家堡的。
他赶忙捉着拐杖,急急走向厨房和后仓。
年夜饭,灯笼,水仙,孔明灯……
最好最好的宝贝。最鲜美的食物。最可爱的玩具。定然要在小旻来之前准备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