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两盏江湖【完结番外】>第89章 88. 快剑

  温旻想到自己不可太过失态。便肃起神色,观察虎伯和阿鹰。

  虽然隔得远,不能完全分辨。但依稀可见他两人无不向台上看来,似关注事态发展。又不时看向金不戮,显然担心少爷冲出来。

  这两人刚才还大没相干的,现在何以如此关注台上。

  是希望事情闹大?还只是单纯帮阿辽一起担心?

  &&&

  “温少侠?!”景千里见温旻心不在焉,以为他故意轻视自己。怒气更盛。

  他这一叫,便有条影子飞下了台。

  却不是温旻。

  是司徒安然。

  司徒安然站在景千里身边,也拔出长剑,却是冲着纪佳木和司徒皓:“薄长老的两位高徒,司徒安然也想领教高招!”

  若能将人的心情以颜色表示,司徒安然现在一定满头黑烟。

  他忍耐很久,却不像景千里这般有魄力。直到别人开了先河,他才和人家站到一起挑战小辈。

  他要同司徒皓这畜生划清界限,更要教训让他丢尽了脸的纪佳木。

  他觉得自己动手晚了,已经太过丢人。一更恨自己怎么带了这个畜生来姑苏,冲台上喝道:“怎么?!你们敢当众行下作之事,却不敢下来?!”

  “几个小孩子乳臭未干的,又有什么好看?我同两位大哥过两手吧!”

  人群最遥远的边缘,一个声音传来。

  那声音不怎么大,不怎么高亢,甚至不怎么有精神。好听,却慵慵懒懒的,还带着轻笑,有股玩世不恭的浪荡劲儿,似刚喝了一壶上好的陈年老酒。

  它却一丝一毫都不差地传到每一个人耳朵里。

  无论远近,无论武功强弱,也无论男女与大小。一应都听到了一样的音量、一样的咬字,一样的不羁。

  一样的厉害。

  这不和刚才温旻一曲《碧波流云》压倒场内杂音一样的么!

  只是更厉害了些。

  有识得这漂亮功夫的,立刻竖起全身的寒毛。人群中炸出了惊叫——

  一名十分俊朗的男子,站在人群之后。

  他是个大人了。但未及而立。看着远比景千里和司徒安然年轻不少。甚至因为他满脸无所谓的小孩子态度,还年轻了好几岁。

  他负着手,挂着剑,无声在人群的最后方挪动。见到大家都冲自己看来,还笑嘻嘻地挠挠头,有点不胜其扰了。

  他的衣裳,是最普通的粗布蓝袍子,离得近的还能见前襟的一小块酒渍。

  他的发式,简直没有发式,随随便便在脑后一散。

  他的剑,也是最普通的破铜烂铁。市面小摊即可轻易买到,连刃都开得歪歪扭扭,连个剑鞘都无。十分随意地插在腰带一侧,就此挂在腰上。

  就连他走路,都是慢吞吞的。

  明明一双大长腿,却迈着四方步。也不着急,也不炫技,一点一点向前挪动。还不时冲人群中有趣的东西转过眼睛,而后又笑嘻嘻转回头。

  可人群仍然无声地,却迅速地让开一条路。一如龙神分开了海水,强大风暴驱散了浓雾,让他如一个帝王那般,毫无障碍地向前走。

  因为他身后跟着的人。

  他的身后,跟着十来号少年男女。无不黑衣赤带,手持兵刃,眼神凌厉,太阳穴鼓出,一看便是内功精湛的好苗子。

  离他最近的弟子更是身材高挑,两手骨节铮铮,双眼鹰隼般阴鸷,冷冷地打中台上的爨莫扬。

  这名弟子便是魔宗新一代最长的大师兄,赵廷宴。

  能令赵廷宴在内的所有魔宗弟子全部俯首帖耳,乖乖跟在后面默不出声。又拿着把破剑招摇过市,还敢口出狂言的,全天下只有一个人。

  温旻看清了那粗布蓝袍的人,眼露小燕子归巢般的亲昵喜悦,跨步上前。

  以其为首,擂台上下的维摩宗弟子全部拱手行礼,单膝下跪,高喊:“恭迎右护法!”

  大名鼎鼎的魔宗右护法,杀人不眨眼的魔头沈知行,来到讲武试艺小坛了。

  &&&

  沈知行远在人群的另一头,听见擂台上一阵稚嫩山呼,似乎是被惊到了。

  他站定了身,也不往前走。远远地冲徒弟一笑:“臭小子,和谁学了这些?都快给我站起来。”

  这一招本就是几个小孩子偷偷商定的,决心要用右护法的名头好好震慑这所谓江湖的群豪。见沈知行这般说,赶紧都站起了身,不好意思地却挺直腰杆地笑了。

  温旻更是,站定了身看看沈知行,又看看远处的金不戮。闪动的眼神在说话:

  我师父来了!威风不威风?

  他很喜欢你的!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金不戮看见了沈知行,也似大大松了一口气。重新坐回辇中去。

  &&&

  沈知行一路上慢吞吞的,好容易才行到景千里和司徒安然近前,向两人拱手行礼。

  先冲景千里道:“我徒弟伤了令爱和令郎?”

  景千里肃然不语,却全身绷紧,做足了最强的戒备。

  沈知行又冲司徒安然道:“我师侄女诱了令侄?”

  司徒安然冷哼一声,并不回应,却也不敢不回应。有些扭捏。

  他未和沈知行交过手,不知对方真正的实力,暗暗考虑是否有必要虚与委蛇。

  “我很想赔个不是。但是——”沈知行一叹气,陡然提高了声音,“伤得好!”

  好字未落,赵廷宴已率第三批维摩宗弟子在外边围出一个圈子来,真正地将这块空地围成猎场。

  场内顿时只剩三名长辈。

  远处众人看不清圈子里全貌,只听沈知行朗声大笑:“擂台上打架都不能伤人了,你们这些正派豪杰是不是太护短了?!”

  又听他笑着说:“连自家侄子都管不好,却来管我家侄女了么?!”

  他大笑数声停下,似乎是喝了几口什么,爽快地哈了口气,继续说:“一别十几年,你们这些正派英雄,一如既往啊一如既往!比我怀里的酒还醇厚呐!”

  这是人话吗?!

  围观人群受到强烈冲击,几近崩溃了。可同时,大家又缓过神来。

  沈知行果然是沈知行。

  大魔宗的沈知行。维摩宗的右护法。

  纵然他笑嘻嘻,纵然他放浪不羁,纵然他亲近和蔼慢吞吞。可他手下冤魂何止百千。

  指望他以理服人或当场赔罪?

  还是离远点为妙吧!

  &&&

  景千里和司徒安然已经出手。

  不为别的,只为这天下正义,要制止魔道嚣张。

  讲武试艺坛上都制不住大魔宗,何谈其他?

  沈知行却未出手。

  他不紧不慢地将小酒壶扣好,装回怀里。眼看两柄剑要到自己的鼻子尖儿了,寒光已经刺得肌肤发冷,才非常迟缓地从腰里拔出那把破烂剑。

  拔剑之后,便再无剑。

  只见蓝影漂浮,银光晃动。将两位正派大侠笼在一团错着银丝的蓝瓮里。

  外围的众人,能听到呼喝阵阵,衣衫劲风四起,却听不见兵刃碰撞。

  可见赵廷宴等弟子的鬓发因劲风而摇晃,却不见一招一式。

  人们简直不知道圈子里打了没打。

  那边“喝喝喝”的,莫非靠意念交手呢?

  &&&

  沈知行已经站回原位了。

  景千里和司马安然,原本一个做蛟龙出水,自下而上攻沈知行腰部。一个力劈华山,自上而下攻沈知行天灵盖,还扣了一把小爆雷。

  方才却不知为何互相攻向了对方。赶紧猛然后撤,又发现敌在前方。

  两人一通对战,什么也没打到。停下了身,也没觉任何不妥。

  终究是景千里先发现了异常。

  他回头一瞪沈知行,却看见一道温柔的光芒,自头顶而下。

  景千里头顶青云珍珠冠。造型极其灵巧,不用任何焊接、穿眼等工艺。冠顶一颗大珍珠被四个玳瑁小螺丝拧着,固定在中央。

  那道温柔的光芒,是大珍珠滚落下来了。

  景千里伸出手,正好接住从自己冠上掉下来的珍珠。

  他以为沈知行快剑霸道,将自己的珍珠削了下来。仔细看去,却未发现珠面有任何损伤。

  正暗忖这珍珠是怎么挑下来的。就见沈知行笑嘻嘻地伸平左掌,掌中四个玳瑁小螺丝盈盈润润,毫无损伤。

  “好漂亮,好工艺!”沈知行说笑间,便将螺丝抛了回去。

  景千里接过螺丝,冷汗淌下。

  四枚螺丝同珍珠一般无二,外表无任何损伤,连螺纹都完好无缺。

  它们不是被削下来的,而是被起下来的!

  因为螺丝被起下,它们所固定的珍珠便自然地滚落了。

  沈知行一团蓝雾四散飞舞,原来没做别的,而是起玳瑁螺丝去了!

  这是何等的身法,何等的速度。

  又是何等的灵巧,何等的神思。

  想要一招制敌,没有从明显的要害下手。而选择了艰难万分的珍珠和螺丝。

  珍珠都被如此起下来了,景千里的脑袋会比珍珠和螺丝还小而难拿么?

  难怪沈知行行走江湖这么多年,又在魔宗担任要职,却没什么其他诨号,只得一个“快剑”。

  快剑这两字的含义,今日方被领悟。

  温旻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成就,也终于有了十足的理由。

  能看清场内情景的人们已经倒吸冷气。再一看沈知行手里抡圆的东西,更惊悚了。

  一枚鲜红的、飘逸的、丝丝顺滑的宝剑穗子。在沈知行手中被抡圆了,绕成一团红光。

  ——来自司徒安然的剑。

  那穗子被抛回司徒安然手中,也一例完好无损。

  它不是被斩断的,而是被从司徒安然的剑柄上解下来的!

  &&&

  爨莫扬远在擂台高处,将长辈间的对战看得清楚,深深一凛:

  沈知行剑法身法如此,除非父亲亲临,否则恐怕无人能敌。自己纵然于小辈中找不到对手,在他面前却无法全身而退。

  又不禁想,如此高手,竟然会在杭州被袭?定然是有人趁其不备,不然便是心志受到严重干扰。

  赵廷宴又为何会随他出现?

  是简易遥知道他们的不合,借机如此安排?

  还是章文棠另有所图,安插了徒儿在沈知行身旁?

  可什么都比不上解救父亲好友。

  爨莫扬在台上朗声道:“沈护法,久违!”

  沈知行也早看见他了,更知道景爨两家的关系,是以才对景千里点到为止。

  他道了一声失陪啦,甩手又抛了件东西。

  这次没到任何人手中,却是直接扔在地上了。

  司徒安然看清了地上的物件,终于彻底流下冷汗。

  他方才暗扣四枚小爆雷,想要冷不丁冲沈知行抛出,却在刚才那一阵看似完全没碰到对方的过招中,被沈知行收走了。

  现在,小爆雷被抛到地上,已经削去了芯子。

  &&&

  沈知行继续缓缓向擂台上走。

  他仍然走得那么慢吞吞。但这一回,人群四下散开的范围更广,躲避的速度更快。

  沈知行经行处,周围的人连看都不敢看他一眼。纷纷垂下头,如乌云压顶之下的葵花。

  沈知行似乎对此深感无奈,摇摇头,无聊地上了台。冲爨莫扬一点头,却先面向擂台之下,遥遥地拱了拱手:“不戮,你还好么?令尊还好么?”

  金不戮赶忙站起身,也遥遥还礼作揖:“沈叔叔好。我一切都好。家父也好。谢谢沈叔叔惦念。”

  沈知行语气和善,却中气十足地道:“在杭州,蒙你救旻儿一命。又帮了叔叔我。我不知道多惦记你。夏天再来小五台山玩儿呀,很凉快的!”

  这句说完,突然神色一肃,灌了满目的寒气,一寸一寸将台下众人扫过。

  温旻跟在师父身后,以不逊于其师、却更多了杀气的目光,跟着将四周扫了一圈。

  全场众人本想再议论议论金不戮和大小魔宗到底什么关系,竟然还和这魔头沾亲带故呢。听沈知行如此说,再经他这么一看,一声也不敢出了。

  宽阔的龙虎山丘,四周寂寂。

  鱼儿跃出水面,鸟儿扑棱翅膀。却没有一个人敢抬头喘一口大气。更没人敢回头看金不戮一眼。

  沈知行全都知道。

  他知道金不戮被重口烁金,知道那四散的流言。却并未帮他澄清与狡辩。

  先力挫两大掌门,再重待金不戮,同时道出了他与自己两师徒渊源深厚。最后用着冷冷的眼神令所有人闭了嘴。

  有敢乱传乱看的,难道比景千里冠上的珠子还结实,比司徒安然宝剑的穗子还难缠?

  见四下服帖了,沈知行这才回过头,准备和爨莫扬说两句话。

  忽然,他感到一阵锐利的杀意,激得他豁然转身,重新向金不戮身后看去。

  只见两个仆人模样的,在金不戮身后左右而立,恨恨地冲他瞪来,似乎要将他剥皮吃肉再敲骨一般。

  沈知行一愣,马上意识到自己是魔宗的人。大庭广众的,应该是让不戮的家人感到为难了。

  他一笑,也不介怀,反而冲两个仆人点头致意。

  阿鹰拳头微微发抖,几近扑出。

  虎伯遥遥冲沈知行一揖,算是还礼了。而后拉住阿鹰,让他给金不戮整理衣服带子。

  阿鹰以极其僵硬的姿势低下头去。金不戮借势握住了他的拳头,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