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两盏江湖【完结番外】>第70章 69. 咸鱼也会疼

  维摩宗的颍川十三堂,在姑苏有固定落脚地。是一座大型皮草铺。

  铺子前院卖成品,后院留空间制皮加工。含硝皮、晒干、存储等作坊,伙计小一百号人,乃是维摩宗在江南一带的皮货主要出销地,号“永丰昌”。由姑苏当地人长期代理,颍川十三堂与小五台山定期派人来访。

  永丰昌货源全部来自塞外,皮革质量奇佳。店铺又是独一份的大。再有维摩宗这大哥势力坐镇,故生意兴隆,门口不要太过车水马龙了。

  今天,这车水马龙的永丰昌,热闹过了火。坐前台的掌柜翻筋斗,看货物的伙计在吃脚。还有人跑到隔壁铺面里外蹦跶,简直鸡飞狗跳。

  街坊四邻敢怒不敢言,有背景的已经跑去找帮手了。

  后院则需加个“更”字。满院从洛阳来的维摩宗大小弟子,外加宿吉祥等半大汉子,翻跟头的翻跟头,啃皮子的啃皮子,还有人抱着一匹新皮革,磨起了手。

  但他的手上又没什么指甲。生生磨出了血印子。又可笑,又可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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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邵子鹏正被游一方扶起来。身上软得像条布,蹭师兄身前,傻笑着流口水,两只手往他胸口轮流按。

  游一方莫名其妙被师弟摸胸,气得暴喝:“你干嘛!”

  “他在踩奶。”温旻冷着脸扯过邵子鹏,制住他穴道,扔到墙角。

  不错,踩奶。像一只猫那样。

  不仅邵子鹏。永丰昌上下,含颍川十三堂的代表弟子加伙计掌柜,统统在眨眼之间变成了猫猫狗狗。满院子与其说鸡飞狗跳,不如叫猫飞狗跳。

  温旻从不信中邪。只信中招。

  有人中招,便有人出招。至于是谁、用什么招让永丰昌变成了这样,尚不甚清楚。

  纪佳木认可了温旻的做法,令其余弟子把所有中招的人集合到一处。点穴的点穴,捆绑的捆绑。利利索索在后院拼好的一大片皮子上整齐码放,像码放一条条咸鱼。

  咸鱼们尚不肯就范,原地一抽一抽地想要起来。澄水堂的唯薪道长便是代表。他和颍川十三堂素来交好,今日来访,不幸也成为一条咸鱼。抽着身体呵呵傻笑,瞅着温旻,目光暧昧。

  温旻想起他那激情表演,不知道现在把自己当谁了,一阵恶心泛上来。跨过他的身体去找师姐说话,有意无意间在那不安分的手指头上狠狠一踩,再一碾。

  “嗷——”

  中了招的咸鱼原来也会疼啊。

  木范婕挨个把脉,诊到第三人便确认大伙儿是中了神秘毒药。赶紧每人喂了几颗她的看家丑丸子,以保中毒之人不至烧坏脑子。又收集了几人唾液,就地从药箱中拿出些瓶瓶罐罐来研究。

  可她人小,事态又紧急。圆脸上固然面色沉稳,却汗流滚滚;圆手不停倒饬,一时半刻却无结论。

  其他从群英灿过来的弟子,见到师兄弟们中毒,不免后怕。心想若被下毒的是自己,现在不知在什么鬼地方挺尸晾咸鱼呢。

  唯有游一方、纪佳木与温旻,于混乱中相视而顾。

  “拿出来吧。”纪佳木说着,起身往里走。

  进到了一间安静的屋子,纪佳木、温旻坐下了,看向游一方。

  游一方那浓眉大眼的脸上满是震惊和不信,但仍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锦囊。黑面粉里,绣着个“三”。

  纪佳木说的拿出来,就是拿出第三个锦囊。

  因为,第二个锦囊末尾交代过:若有弟子中了难解之毒,便打开第三个锦囊找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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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苏水乡,大小湖泊星罗棋布,更因西临太湖,美景如遗落凡间的神仙画卷。

  在那山水画里,水塘之后,一座小小茅草屋立于水边,掩映芦苇与荷叶中。若隐若现间显得可爱。

  可屋子里的对话却并不永恒可爱。

  窦胡坐在茅草屋中。

  他挠挠头,又挖挖鼻子,然后去握师兄的手:“永丰昌那些个小兔崽子做猫猫狗狗一阵子啦,我去看了,满地大小便,出丑极啦,哈哈哈。大师兄终于出了口恶气。”

  对面的少年穿着一身纤尘不染的薄纱绸袍,正是昔日在杭州追踪苏梨的三人领头师兄。

  他原本冷峻得像盘皮冻,听说窦胡刚从满地大小便的敌巢回来,还要来握自己的手,顷刻从椅子上跳到屋角,忙不迭躲着道:“好了我知道了!”

  窦胡嘻嘻一笑,转转眼睛:“不知师兄打算让他们做猫做狗几天呀?”

  “几天?”领头师兄仿佛听到个天大的笑话,“你不是刚知道魔宗的人做了什么吧?他们在危然客栈切瓜砍菜一般弄死了我们和明月山庄的暗桩线人,就为了救他们自己的师弟。我们的生意跟着黄了好几桩!”

  转而,他愤恨起来,似谈到一堆至脏的秽物:“魔宗那帮小崽子,就做一辈子猫狗吧!”

  窦胡惊骇。

  ——他是来替永丰昌中毒之人拿解药的。

  下午时分,窦胡听闻永丰昌不对付,便先行跑过去瞧了。发现这帮人中了“狸奴引”。

  此毒名字听着可爱,中毒的人看着也可爱,净做些猫猫狗狗的举动。实则却凶险异常。毁人心智,损害神智。若中毒超过十二时辰,即有神智终生受损的风险。若超过三天,中毒的人就会一命呜呼了。

  更何况中毒的人看着好玩,实如万蚁攒心,手脚瘙痒异常,不得不去啃噬挠磨,非常痛苦。

  且猫狗模样实在不堪。若有身份高贵的人中毒,难免无颜再见天下,甚至有含恨自残的可能。

  可狸奴引偏偏是大师兄所属的万品楼水神堂的独家药物。

  窦胡在万品楼火神堂弟子里虽然排最大,但水火相克,他一己之力是万万解不开这毒的。因时间太紧,他藏好师妹便自行来此拿药,谁也没打招呼。

  本打算快速骗走解药。没成想大师兄一堆积怨,眼看是不会轻易服软了。

  眼看快速拿药不成,只能先行缓兵。窦胡大喇喇往椅背里一靠:“看把大师兄气的。这么一说,那些个兔崽子是该受罚!”

  领头师兄飞快看他一眼,笑了。

  窦胡试探:“大师兄就为了此事而来姑苏?现在事办完啦,夜里去玩啊。”

  你去玩,我才能偷解药呐。

  领头师兄的笑更诡异了:“不是,我来找苏梨。”

  窦胡知道他必谈此事,只是在心里暗暗一凛,表面上则装傻到底,仍旧说着永丰昌毒案。

  “不过说来,简易遥是个睚眦必报的主。被他知道是我们给他的人下了毒,说不定会添许多麻烦。”

  你快害了怕,主动交出解药吧。

  领头师兄语气陡然阴森:“砍我暗桩的时候怎么不怕麻烦?!更何况——”

  他将脸压到窦胡面前,“我又不和维摩宗做生意。不必担心他们觉得我害了颍川十三堂,无法合作。”

  他一挥手,在旁沉默的左良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精巧的掐丝银瓶,甩向窦胡面部。

  领头师兄道:“右豆你来说说呀!为何给金不戮的解药,是用我万品楼掐丝银瓶装着的?”

  ……这东西落大师兄手里了?!

  为什么用它装解药。

  还不是因为自家的药特殊,都得用银瓶装着?又着急找不到合适的来代替。

  窦胡自认棋差一招,误判大师兄绝对不会在春季来姑苏,在危然客栈那一次,才冒死用这银瓶装解药留给爨莫扬。

  没想到一转眼,瓶子还是辗转到了师兄手里。

  原来,大师兄是爨莫扬叫来的。

  现在解药拿不到,还有被秋后算账的风险。窦胡别无他法,只能装傻。

  他无所谓地接了银瓶,呵呵傻笑:“诶呀都说了别叫我右豆!——金葫芦?什么是金葫芦。

  “这小瓶子在咱们万品楼不满地都是?又有什么好稀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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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窦胡话音刚落,茅草屋里间传来一声嗤笑。

  有个清朗的声音在里面道:“怎么,窦兄如此健忘?难道真要莫扬说书般复原当时场景,你才能想得起这银瓶和金不戮有何关系?”

  一条挺拔而高挑的身影从内屋走出。爨莫扬负手而立,刀般锋利的眸子似要看透了他。

  后面跟着个矮小的少年,长手长脚,两膝微弯,一看就是骑马的好手。

  窦胡心里暗骂这厮怎么亲自来了。难道今天永丰昌的事和他也有关系?

  表面却只能继续装疯卖傻:“哟,爨少庄主?!”说罢看向大师兄,“茅草屋可以请外人来的么?”

  领头师兄冷笑:“不可以请外人来,倒是可以复制另外一座茅草屋,把师妹藏起来?再请两个陌生小子住好几天?”

  爨莫扬跟着一笑,坐下了:“窦兄本对舍弟有救命之恩。若你不动他,我也不会来偷听贵派内部议事的墙角,更不会对贵派的内务嚼舌。但是——现在,不如当着喻兄的面说说,你为何在杭州救舍弟金不戮,又在姑苏害他?舍弟的另一位恩人苏梨姑娘现在何处?两位和维摩宗合作,有没有明月山庄可帮忙的?”

  窦胡内心已凉:这厮是来算群英灿客栈给金不戮下毒的账了。

  永丰昌的事,原来也是他挑拨傻冒大师兄干的。顺便连自己卖药和苏梨逃跑的陈年旧账一起翻出来,搞了桩大事。

  他暗叹起来:最不该的就是在杭州对金不戮露脸。

  当时没有狠心灭口,终究棋差了一招。这回可好,窝藏师妹、暗建茅草屋、偷原料、卖药这些事,都要齐刷刷地全部大白于天下了。

  好在窦胡心智足够坚强,胡搅蛮缠一流。坚信只要师妹不在跟前,金不戮再恪守承诺不提泉州的事,爨莫扬和大师兄对不上来龙去脉,便无证据治自己。

  于是眨着眼大喊冤枉:“什么跟什么?!爨少庄主也吃狸奴引啦?脑子烧坏啦?”

  爨莫扬轩眉喊了声:“喻兄——”

  喻兄正是那位水神堂洁癖大师兄,喻修。

  他掸着袖子上的灰,眼神得意又厌恶:“我早就觉得奇怪,苏梨一个小丫头,没有内应哪能做那些个复杂的事。偷偷药方子还行。她又要偷工减料,又要另起炉灶制药。必然在身后有个帮手——原来是和右豆狼狈为奸啊。”

  窦胡装作头脑混乱:“等等!待我细细理来!——爨少庄主说我害了他弟弟。大师兄你又说我和苏梨师妹串通好了,干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还说和维摩宗有关系?这仨事儿有什么关系?”

  喻修:“难道你没有?”

  窦胡继续无辜:“连毒药分支都无的维摩宗,能和我牵上什么关系?再说了,我要贴上维摩宗,得和关键人物认识吧?我找谁去?再再说啦,寒山追魂还在小五台山呢呢,什么时候轮到我合作?”

  “可你救了温旻和金不戮。”

  “什么金葫芦银葫芦?我又救了他,又害了他。我要干嘛?是我傻还是他傻?还是——爨少庄主傻?”

  “那就要请师父他老人家明辨了!”

  喻修胡搅蛮缠的功夫远不如窦胡,干脆直接动手。

  他蹿了过来,掌风里兜着寒气。更兼数枚细入牛毛的针齐袖而飞出,闪着蓝汪汪的冰光,是水神堂的看家本事冰魄卸神雨。

  窦胡深知自己这位师兄一爱干净二没耐心,早提前闪开了这一掌。双臂翻飞,挥袖打掉毒针。也不还手,只是在屋子里疯狂绕圈,把大量尘土往下震。

  他大喊:“兹事体大,大师兄不要被奸人挑拨!我随你回去!”

  “那还不停下?!”喻修同样轻功莫测,辗转腾挪专堵窦胡退路。可更加专注于避开那些尘土,是以一时半会儿抓不到人。

  “大师兄你打我,我没法停啊!”

  “你先停,我就不打你!”

  “你先停!我就不跑!”

  “左良,还不给我堵住他?!”

  左良有些外强中干,正经打架从来都是后缩。

  今日本想装作保护爨莫扬算了。听见大师兄叫自己,很是无奈。吸了吸鼻子,像根爆竹,陡然直直窜上房梁。拣尘土最多的地方,以一个诡异的姿势守住上方门户,将窦胡生生逼回地面。

  窦胡眼见再无退路,出其不意,落地时向爨莫顶门拍去。

  爨莫扬一直稳如泰山地坐着,对窦胡这份胡搅蛮缠并没太多兴趣。只是对方真假假虚虚实实,而自己没有完整的证据,总不能直接污他。便静等喻修先自理门户。

  而今看见窦胡从上攻下,是想拿自己做人质。他暗赞这人的确有些胆识,手里却没停下。眼睛眨都没眨,直接翻掌接了。

  啪的一声——

  窦胡和爨莫扬双掌相对的瞬间,便觉得排山倒海的力道袭来。不仅呼吸困难,从腕骨到肋骨都要震碎了。等他明白这厮如此骁勇,竟然不惧自己用毒时,已经飞出去了。

  随着他一口鲜血喷出,草屋厅堂的小榻碎了数块。土豆躺在废墟堆里,又溢了一口血。就连打出去的毒雾,也悉数被爨莫扬掌风震回他身体里。

  喻修咬牙切齿,奔过来就要清理门户。

  窦胡心想吾命今日休矣,干脆臂上眼睛,静静等死。

  却没想,爨莫扬将喻修拦住了:“他已经受伤,喻兄带回去审问便是。不必再动手。”

  喻修恶狠狠地:“他刚才四处乱蹬,弄脏了我的衣服!”

  爨莫扬不想他最恼怒的居然是这事,愣了一下,爽朗笑了:“喻兄清雅,莫扬佩服。但令师弟若伤重,柳老爷子那边总是不好交代。”

  喻修这才在一旁呼呼喘着恶气,缓缓地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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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喻修等气消得能说话了,便来盘问苏梨的下落,以及两人和维摩宗做了什么勾当。

  窦胡怎肯透半句真话,更别说供出苏梨了。除了装疯卖傻就是喊疼,说自己要被爨莫扬打死了,让师兄擦亮眼睛,将来给他报仇。还一个劲故意喷血喷唾沫腻味人。

  其实爨莫扬哪里有下重手。见他胡搅蛮缠,也不去多言,静待喻修出招。

  但喻修软硬兼施都没用,外加怕脏,便指使左良把窦胡提到院外去,自己只站在远处骂人。

  眼看日头偏西,喻修光靠骂人问不出半句实情。便到桌角喝口水。

  爨莫扬便说:“喻兄,先去给维摩宗的人送了解药吧。其他事再议不迟。”

  喻修大为困惑:“不是说好了给他们个教训?为何要给解药?”

  爨莫扬看了窦胡一眼,将喻修拉到更角落里:“之前喻兄不是说过,永丰昌那边,解药给晚了会出人命。”

  “那又怎样?”

  “维摩宗手中还有三名人质,帮我们散药的也在其中。不如互相退一步。”

  “暗桩身份一露,就算换回来,也用不得了。”

  爨莫扬神色严肃起来:“我们之前说好了,出口气便算了,新布暗桩则从长计议——那些人质与你我合作一场,能帮则顺手帮了。”

  况且,他还有自己的计较——

  喻修是爨莫扬叫来的没错。但主要是算危然客栈毒害金不戮和苏梨倒卖药的账。

  永丰昌下毒一事,乃是喻修主张,出出气而已。爨莫扬并不想闹大。

  因为已知有人蓄意挑拨江湖纷争,他便不想横生事端乱上加乱。否则,便真的如了歹人挑拨离间的意。

  但喻修对这层意思还不清楚。

  他从天山过来,任性得很,一心只想出气。

  现在更因没问出苏梨的下落而发脾气,跺脚说:“那永丰昌的魔宗混蛋们就都死了算了!”

  “了”字话音未落,空中突然炸开一朵花。

  那花宛如仙鹤飞舞,又如雪落大地。粉色而冰冷,轻盈而飘忽。

  没什么情绪,却带着死亡的漠然,将喻修笼进一团迷幻的雾里。饶是他轻功诡异、身法奇特,愣是被逼得节节后退。只等旁边爨莫扬出手之后,那朵花才显出了剑的原形。

  原来是温旻,持着剑对喻修攻了几招。似早有防备一般,一击之下连环后跃,躲开爨莫扬掌风,如水中青莲般飘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