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耽美小说>两盏江湖【完结番外】>第58章 57. 雨夜的胆子

  爨莫扬终于是做了萧兰卿的邻居。

  或许有品位的宅子,在选地上都有相似之处。爨莫扬的宅子和萧园正好是邻居,一个坡东,一个坡西。

  今日爨少庄主搬家。萧兰卿便把府上最好的大厨请了出来,亲自送到爨宅。

  萧园的大厨师傅,自然非同一般。做了一桌子地道的苏帮菜,精致合时令,就连一根火腿丝都有讲究。萧兰卿还把他请到旁边讲解。

  爨莫扬也让随行大厨做了几样云南菜,大家互通有无,交流愉快。

  只有金不戮,也没钱,也没有厨子。只带了件贺礼过来。

  层层包裹精致,染蓝棉布扎成个吉祥扣。打开后,是个精钢小摆件。拳头大小,作烟雾腾腾的形态,下方似山又似海,浪花活泼,连个浪尖儿都弯着几弯,很是细致。有意做旧,往书桌上一摆,显得沧桑又而古朴。

  他道:“若早知莫扬哥有乔迁之喜,定要送份大礼的。而今身在旅途,别无长物。这小摆件是我自己铸着玩的,怕路上没劲带了过来。虽然丑陋,不过是身边唯一可拿得出手的了,你可别嫌寒碜。”

  爨莫扬端着摆件认真看了会儿,用指肚顺着纹理上下抚了几遍。低头看着他笑:“既是阿辽亲手铸的,还千里迢迢从南海带到姑苏来,想必是你的爱物了。现在这挚爱之物送给了我,我可该怎么办?”

  金不戮以为他就是客气几句。结果他真的不说话了,笑着等回应。

  搞得金不戮愣了愣:“……要不,要不你请我吃顿好的吧?”

  果然不负所望,席上精致素菜一道接着一道,专往他面前送。金不戮只管吃,也不插嘴。时不时看看交谈中的爨莫扬,又看看萧兰卿,高兴极了。

  爨莫扬吐了口烟圈,用筷子碰了下他的筷子:“让你陪我来住,你也不肯。一说有吃的就跑来得欢。”

  金不戮大感冤枉:“明明你叫我吃的。现在又唠叨我。”

  而后对着萧兰卿说:“兰卿哥,莫扬哥凶得很,想必你也见到过了。这里也只有你能降得住他。日后做他邻居,可要劳你费心。”

  爨莫扬啧啧两声:“我哪凶你了。”

  “兰卿哥你看!”

  萧兰卿看着他们两人一来一往,有点发怔。听到一句“只有你能降得住”,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阿辽兄弟说笑了。我哪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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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聚到夜深才得结束。爨莫扬亲自送了出来。先把萧兰卿送回萧园,又送着金不戮回危然客栈去。

  萧兰卿有些醺然,没来由地心里一阵喜悦,一阵惆怅。但自己也说不清楚这喜悦从何而来,惆怅又从何而来。

  进了萧园的门,下人立刻禀报:“仇先生到了。”

  仇先生,平安治卿萧梧岐的幕僚。萧兰卿的师父。

  萧兰卿心下大惊:怎么现在这个时候来了?

  赶紧收了心神,整顿行装,换了身衣服,这才疾步来到小花厅。

  还未进门,便能在远远的位置,看到条伛偻身影负手而立。

  那身影很瘦,却显得清癯。不挺拔,萧兰卿却从来不敢轻视。

  他再次定了定神,毕恭毕敬走上前,轻轻地,又极尊重地喊了声:“先生。”

  仇先生转过身,是张平淡无奇的脸。有些蜡黄,有些瘦削。五官不突出。扫帚似的眉,扫帚似的胡子。只有倏忽一亮的眸光,似乎穿透千年般清澈与锋利。

  他一看萧兰卿走进来的步伐,再认真看了看萧兰卿的脸。眸间一亮,但无人察觉,也什么都没说。

  萧兰卿心虚地在原地站了会儿。看仇先生没有多问,说:“徒儿只是想请一位擅猎捕的人来看看江家惨案,毕竟在这节骨眼上发生了这等事,也太过嚣张。但您怎么亲自来了。”

  仇先生的声音低沉暗哑:“今次维摩宗与明月山庄都来参加讲武试艺小坛,注定不会太平。你大哥本就遣我先来看看的,不算是特意为你而来。不必多想。”

  萧兰卿仔细观察仇先生的脸色。可他的脸色万年如一,不是轻易能看透的。便说:“若平安治军得以顺利筹建就好了。”

  仇先生捻须笑了:“你这孩子,无非想问本次我叫了谁、几个人同来。却不明说,真是拘束得紧。”

  萧兰卿暗暗松了口气——师父没有注意到自己的不对付。也没有生气。

  仇先生说:“现在人手少,真是没什么人可出,我便让杨槿跟着来了。他在后面候着,你要是有主意了,就叫他出来见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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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与萧兰卿、杨槿商议过江府一案,仇先生返回住处。

  他是个喜欢清净的人。在平安治和萧府虽受到厚待,却并不常住萧园。

  他骑着一头小毛驴,穿过了最清幽的园林一代,又穿过了繁华的街区。复进入城另一端萧索的山区树林。曲曲绕绕,终于来到一座荒凉的院落。

  他看了一眼门,开锁,推开院门,拴好小毛驴。又放够了足够的草料和清水,才踱着方步来到卧房。

  站在房内,关上房门的刹那,伛偻的身形站直了。就连身量,都似乎比原来高了许多。

  他一开口,声音不再那般低沉暗哑。如箫声一般好听,却带有一丝叹息:“危然客栈发生的事,我都知道了。”

  他的一切都不一样了。只有那张蜡黄的脸,没有变一下。

  仇先生的屋内没有点灯。

  月光缓缓流过,照得站在墙侧的两条身影现出了形。

  他们的黑衣与夜色融为一体,脸上的面具是愤怒恶鬼相的马头明王。

  两个人中,较高而魁梧的那人站出来,喊了声:“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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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群英灿客栈之内。

  温旻在床上盘膝打坐。没有睡觉。

  已经几天了,他的休息全部来自于打坐,没有睡眠。

  今日一如往常,罗手素心经练了一遍。

  忽然,他听到一阵笃笃声。在这沙沙的春雨之夜,竟然比往日幻听真切得多,而且越来越接近。近到让他不得不跃身而起,豁地打开门。

  门口倚着纪佳木,准备推门的手还未落下。笑里是一丝莫测,还带着点儿别样的深意。

  固然,群英灿客栈是维摩宗的产业。固然,这几日弟子们都在追查江家血案的消息。再固然,维摩宗全员入住后谁都不锁门,有急事可互相直接推门而入……

  可今日没什么特别的事。佳木师姐深夜来访,很是让人奇怪。

  温旻和纪佳木从小熟稔。虽然不太明白她身上功夫的细节——好吧,经历过澄水堂死牛鼻子一事,他似乎也多少知道了些。不过重点在于,他知道,师姐每晚都很“忙”。

  如此忙碌的师姐,如此普通的夜晚,往他门口一站……

  温旻立刻觉得事情不简单。

  要不是宗内有癸字堂弟子不得采补外堂同门的规矩,要不是他自己实在还是个娃娃,真以为她来找自己修那个“双”什么的了。

  于是,他也一笑,但全身绷了起来,眼睛向纪佳木身后飞快一扫。

  纪佳木偏偏一侧身,不让他看。

  温旻更觉得事情不简单,又往另一个方向探身。纪佳木却往前一踏,把他堵在门内。

  她这样的举动,再加方才笃笃的“幻听”,让温旻顿时悟出了什么。可他又不敢信:

  这怎么可能?他怎么会来?

  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跳起来。要不是温旻历来沉得住气,都想一把将师姐推开了。

  纪佳木见他这样,知道他都明白了。笑嗔了句:“臭小子,就你聪明。跟猴子似的。”

  说罢将身体让开。

  这样一来,就没什么能阻挡温旻的视线了。

  一只大红的金鱼风筝,显露了出来,尾巴上嵌着点黛青。

  一捧郁郁葱葱的薄荷草,叶子上还挂着窗外的细雨。雨丝凝结成一颗颗晶莹的珠子,就要滚落下来了。

  而这些都不重要。

  重要的是,温旻第一眼便看见的星子样忽闪的眼睛。

  那双眼睛飞快看了他一眼又垂下。那精致的小脸透着蜜色的清亮。鬓边和额角的头发有些湿,耳垂还微微红着,好看的唇抿成线。

  这不是一个幻觉。

  金不戮,冒着雨来了。

  温旻脑袋里嗡地一声,顿时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觉得自己已经耳鸣了。

  但他犹自非常警觉地往四周一扫,又疑惑地看着纪佳木。往前站了一步,有意无意离金不戮近了些,形成了个回护的姿态。

  纪佳木在他脑门上狠戳了一下:“别犯诡了,人不是姐姐抓来的。我刚要出去,就看不戮小弟弟一个人在客栈门口傻站着。我是好心才把他带进来。”

  金不戮的脸已经全红了。先小声说了句:“谢谢佳木姐姐。”然后望了温旻一眼,再又飞快地移开了目光。

  “小旻,你的伤好些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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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薄荷草被放在窗边,随着春雨沙沙轻轻摇晃。大红的风筝如在危然客栈那般,也被挂在床对面。

  温旻摆完了这些,回过身,见金不戮还站在门口。

  拄着那根拐杖,衬着背后关严的门板,显得伶仃仃又怯怯的。闪着含满了星光和言语的眼睛,只管看他。似乎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温旻就再也没忍住,跨过去一把抱住他,箍紧使劲往怀里揉,揉乱他的头发。

  金不戮这才把撑住全身的力气卸了,靠进温旻怀里,拐杖也丢了。回抱着他,用脸蹭着他脖子。好一阵子才发出小小的声音,带着些哭腔:“小旻——我想你了。”

  “我也……我也……”

  温旻话都说不完整了。只是把人往自己怀里勒,脸不停蹭他头发:“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这两天都没法睡。一闭眼,就看见你倒在地上,全身发紫。每天都好像听见你从走廊那边过来了,拄着拐杖,笃笃笃笃的。可我又知道,你不可能来的……今天终于看见你全手全脚地站我面前,我以为我在做梦。”

  过了好久,金不戮才缓过来。脸埋在他怀里,轻轻笑了:“还说。我浑身发紫,拜谁所辞。”

  温旻身体一滞,拉开了一些距离。扶着他的肩膀,看到他眼睛里:“不是我。我发誓,我不知道他们要对你……”

  金不戮又笑了笑:“就算是你也没什么。如果当时换成我,至多也只能想到这个办法了。

  “真的不是我!”温旻嗓子都在发哑,“我有一万个法子脱身,每一个里面都没想过动你一指头。阿辽,我发誓,我要是存了一点算计你的心思,就让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金不戮倒是从没见过他这副指天誓日的样子,斜睨着他,略带顽皮地笑道:“那你补偿我——你们佳木师姐好漂亮,安排我和她单独处处。”

  温旻震惊了:“佳木师姐厉害着呢,你给我离她远点。”

  “怎么了,你说要解决我终身大事的,是自己师姐就舍不得了?我就偏看上她了。”

  “你懂什么!”

  “怎么不懂了。不就是那个什么采髓蚀心功法?”

  “知道还敢乱说话?吸干你。”

  温旻一说完,觉得不太对付。马上想到那天在澄水堂见过的惊悚一幕,脸就发热了。

  金不戮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东西,脸也腾地一下全红了。

  温旻生怕他再来句“离我远点”,赶紧装模作样去整理床铺。把自己那平平无奇的大床摸了一遍,把摞在一起的两个枕头分开。

  想了想,又重新摞回一起,并且拍得很扁。

  无奈金不戮进步极快。本次非但没有让他“离我远点”,还在一旁学他发坏:“吸干就吸干,我怕啊?人不说了么,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温旻啪地一下就把枕头扔了:“好哇阿辽,胆子肥了你。这才离开表哥几天,跟谁学的这是。想在花下死?先跟表哥来几下。”

  金不戮还不明白事情的危险。学着温旻的样子把桌子一拍:“你会什么呀?吓唬谁?”

  温旻一把抱住金不戮扔床上:“是不是吓唬,你试试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