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子说,是我爸拉着他照的。”周肆的手指又挪到了自己父亲的笑眼上,嘴巴紧抿了一下,他哪里还能恨起来呢?
他,也有过一个宠他,爱他的父亲。
就是时间太久了!童年他记事之后的那些挨打的经历太深刻了,深刻到他忽略了,这个男人真的爱过自己。
“周城——”
周肆的话到这个名字就戛然而止了。时过境迁,知道这种事,又有什么意义呢?恨都恨了这么久了。
尽管脑子里不愿意承认,但情绪上,还是到了。
周肆咬着唇,强忍着要溢出来的眼泪,眼眶却红了不少。程一从他手里拿走了褪色的照片,把照片揣到了自己兜里,手牵过周肆的手,拖着他往前走。
“今天高兴,喝一杯吧,肆哥。”
“好,背着老爷子,浅喝一杯。你也喝吗?”
程一酒精过敏,周肆一直记得。
程一觍着脸,小声征询:“我喝一口?”
“行,反正医院近,随你。”周肆小跑着跟上程一,把他拉回自己身边,并肩走着。
他们俩顺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下去,路灯不知道是在什么时候亮起来的,把他们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直到走到下一个路灯处,他们俩的影子又缩短了,短到程一站在路灯下,一伸脚就能踩到周肆影子的脑袋。
周肆嫌他幼稚,他拿出跟卫恣学的那套“男人至死是少年”的说辞,说完还义正词严地说了他一句:“你懂什么,土狗!”
“我懂什么?”周肆听到程一的挑衅,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我懂你得叫我肆哥,而不是狗!”
“可你之前,就是狗啊。”程一不服气。
周肆之前在P城当校园扛把子的时候,他的朋友们就叫过他一次“周狗”,后来他招惹程一,程一生气,也骂他是狗,叫他一声“周狗”。现在,旧事重提。
程一贴着周肆的耳朵,用气音调笑:“周狗周狗周狗。”
周肆无奈地抬手捏住程一的下颌,捏得程一嘟起了嘴,才止住他那一声声幼稚的称呼。周肆借机威胁:“你再叫一声,我今晚就在病房陪你守夜。”
程一不希望周肆在病房里和自己离太近,一是他怕自己忍不住想要靠着周肆,二是怕老人家撞见受刺激。所以当时分工的时候,他就说了他要一个人守晚上,让周肆陪着程母回去睡觉,白天再来换班。
所以他对着周肆眨巴眨巴眼,整个人乖巧了下来,周肆才放开他。
周肆刚放开他,他就忍不住又叫了起来:“土狗!”叫完他转身就要跑,人都要冲出去了,想起自己的手还和周肆牵着,周肆一用力就给他拽了回来。
“跑?”周肆憋着笑,揶揄他,“跑呀,怎么不跑?”
程一立马夹起尾巴做人,小嘴一撇,眉毛一耷,寸步不离地跟在周肆后面:“不跑了。喝酒喝酒。您喝,我给您满上。”
周肆被程一灰头土脸的样子逗笑了,他牵着他顺着路往前走,走到一个岔路口,那处冒出了烧烤的油烟,岔路口的路边还顺着停了好多辆车,停了车的人都陆陆续续往岔路口这家叫“大吉烧烤”的烧烤店走来。
这家烧烤店是周肆和小野花的一个老朋友大吉继承的家业。听周肆说,是之前大吉的爸爸开的,大吉的爸爸出了事故去世了,儿子就从外面回来继承了这家店,也继承了烤烧烤的父业。
周肆带程一去了菜架子前:“还是你拿菜?我进去和吉哥打个招呼。”
“嗯,去吧。”程一照例每样肉都拿了两三串,然后他的目光跟着移过去,移到周肆身边,落在那个被周肆叫“吉哥”的烧烤店老板身上。这个老板是个很潮的人,小辫扎在脑后,耳后、手臂都文着张牙舞爪的图案,看起来不太像一个烧烤店老板,可身上系着一个油脂麻花的围裙,围裙的裙边都沾着油污,看着又像一个烧烤店主了。
但不知道为什么程一总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可能周肆在P城的朋友程一多少都见过,所以每个人对程一而言都是眼熟的,可他又分不清到底谁是谁。
周肆走上去,拍了拍老板:“吉哥!”
“哟,周肆啊,你小子!好久不见啊。”本来还在和店里的服务员说着什么的人立马回身把周肆一搂,像极了旧日当扛把子的时候的动作,他熟稔地寒暄起来,“你回P城来玩啊?”
“不是,有点事来P城。”周肆递了烟给大吉。
大吉接过周肆的烟别在耳后:“一个人来?”
“不是啊,”周肆叼了根烟,领着人到程一面前,“和一一来的。程一一,我的——”
“程一一啊?!”那个叫吉哥的人似乎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语气里有一种相识已久的熟悉感,让程一以为是自己记不清人,还挺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下,礼貌地伸出手:“你好!吉哥。”
程一跟着周肆的叫法去叫眼前的烧烤店老板。大吉却有些局促地把手在自己身上擦了擦,才和程一的掌心轻轻地拍了下:“不用这么正式。我和周肆都十多年老朋友了。还有你,小学霸,我记得你。”
程一一脸疑惑,他投了一个求助的眼神给周肆,大概是在问:我什么时候和这个人见过?
周肆跟着认真地回想了一下,老实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认识你的。”
大吉推了推周肆的脑袋:“你怎么不知道?你那年回P城,在我这儿喝麻了,随便抱着个人都叫程一一。妈的,还抱着我亲了两大口,把我爸妈吓得一直以为我取向不正常,这事这么大,你都不记得了?”
程一像发现了什么新大陆一样,他的眼睛亮了起来,嘴角也不禁扬了起来。
“是吗?肆哥?”他将手边的肉递给了一边的服务员,“这么大的事,你都不记得了?”
“那,喝多了……”周肆皱着眉头,开始装蒙,“断片儿也正常吧。”
吉哥的手在半空虚点了点,嘲笑周肆装傻充愣。
周肆赶紧把自己手里的烟盒塞到大吉手里,连着那几根烟一起拍进了他手掌,像是当封口费一般。大吉煞有介事地翻看了一眼烟盒:“行,吃人嘴软。我不说了,进来坐。坐江边的位置行吧?”
大吉带他们去了店后面的露天小阳台,给周肆和程一拉了凳子,又不知道从哪里变了块抹布出来,麻利地把桌面打扫了一下:“这儿啊,清净,人少。你俩聊,一会儿东西烤好了端过来,还有什么别的吩咐不,周老板?”
周肆闻言,赶紧当面摆开姿态,人往椅背一靠,翘着二郎腿,两指夹着那根没点着的烟:“那就再来两瓶啤酒吧。要最……”周肆故意顿了顿,大吉立马接话:“得嘞,拿最贵的,懂了。我给您抱一件来吧,您和学霸喝开心?”
程一一听赶紧喊住人:“不用了,一瓶就行,我酒精过敏,喝不了,就肆哥喝。我们晚点还有事,不能上头。”
“肆哥喝?肆哥喝半件没问题的,肆哥那酒量,你是不知道,之前他陪人富婆喝,多少都能喝下——”
“咳咳!”周肆努力地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大吉哪壶不开提哪壶的话。
倒是程一坦然道:“我知道。当初就是因为这个分手的呢。”
“是吗?那哦豁了!”大吉后知后觉,发现自己说错了话,他赶紧“呸呸”了两声,回头就拿着酒上来,给周肆面前的玻璃杯子满上,才开口,“哎呀,不好意思了,兄弟。这酒算我的,一会儿再请你吃两串肉赔罪哈。”
“没事,你快去烤吧。”周肆把人撵走,就看着程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又装蒙:“怎么了?”
“肆哥,你不讲讲?”
“我?我讲什么?要讲不也该是你先讲?”周肆抿了一口自己杯里的啤酒,“出国之前,为什么不跟我说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