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永,伤仲永。
程一在语文课本里学过,还是他之前帮周肆抄的笔记。确实是说他,但又不完成是说他。和那个书本里的董仲永不一样的,是程一的路一直是他自己选的。
四年前他陪周肆复读那一年是这样;他后来放弃了首都的录取,补录沿海的学校也是这样;现在他不留博,要出来工作也是这样。都是自己选的路,只是别人在选更好的路,而他在选更适合自己的路。
“怎么,你想反驳?”卫恣勾着程一的脖颈,往自己怀里一揽。
程一耸耸肩:“你不懂。”
卫恣轻轻切了一声:“我是不懂。但我知道你要是不复读这一年,要是跟我在首都上大学,要是跟我出去留学,现在你不会在这里。”
“在这里怎么了?有什么不好吗?”
程一不以为然。他觉得这里没什么不好,有他的肆哥,有他和周肆的家,有平静的生活,有可以肆无忌惮赖在周肆怀里的早晨,有和周肆一起打游戏的午后,有可以吹海风看星星的夜晚……有他从少年来,就梦寐以求的生活,有什么不好呢?
程一有时候也这样问自己。
有什么不好?
明明一切都很美好,明明一切都和他所设想的生活一样,明明……
但总是差点。
差点什么,程一自己也说不清楚。卫恣也说不清楚,但他在挑起程一下巴,对上程一的目光时,他又好像能感受到程一眼底的情绪。
“可你并不开心,程一同学。”他直言不讳。
程一把他钳住自己下巴的手一把打开,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一跃而起:“我去上个厕所。”
“不用我陪你吧。”
“不用。”
程一走得匆忙,匆忙到毫无顾及地从黑暗里凑到了灯光下,也匆忙到周肆一眼就看到了他。周肆微微皱眉,他想跟程一打招呼,手抬起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衬衣,梳着背头的人一把追上去,光线过于昏黄,让周肆一眼过去,并没有看清那人,只看到那人大方地勾过程一肩膀,和程一勾肩搭背,似乎是有说有笑的样子,他到嘴边的话又戛然而止。
周肆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工作服,又看了看这纸醉金迷的环境,他的嘴紧抿成一条线,手却放了下来。
“怎么了,帅哥?”找周肆续杯的女士显然看出了他眼里的郁色,指尖轻轻地摩挲着高脚杯口,擦掉了玻璃杯上口红的鲜艳,眼里却带着比唇上红色更露骨的艳色。这层艳色渲染下,她刻薄的揶揄反而更似调情:“难道是,小情儿跟人跑了?”
周肆被她这么一说,眉头锁得更深了。她说的东西本来最开始在周肆心里只是一个种子,他特意按捺下的好奇,就像故意不给种子生长的水分,偏她这一道雨,跟久旱甘霖一般落在了周肆心头的种子上。那怀疑的念头就在心头爬藤生蔓,将他整个人捆缚到不能喘息的地步。
他瞪了那女人一眼,放下手中调酒的器皿,手在抹布上囫囵擦了两下,他和身边的付哥说了声,让他帮忙照看一下,就跟着程一往走的方向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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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不过一会儿,周肆又原路回来了,目光除了比之前更阴鸷以外,没有别的不同。
他仍然站在他的酒台前,把他的摇酒器摇得咚咚作响,而那个风情的女人也坐在他面前,锲而不舍地要他按自己的心意再帮自己续一杯。他照做了,这次续的是一杯白开。
“怎么这么寡淡了,小帅哥?”
“为你好,姑娘家家,喝太多酒不好。”
“哟,这还是,照顾我了。”她笑了一下,拉开了自己的手包拉链,“那你说个价,这杯白开水,我可以高价买了。”
周肆冷声:“不用,送的。”
那女士笑了起来,端着那杯白开水和自己找来的姐妹离开了酒台。而他的好同事付哥站在旁边,听完直接皱起眉头,眼里写满了“傻小子,有钱不赚”的谴责。
“我下次会再来找你的,小帅哥。”
那女人走之前突然回头,冲他咧嘴笑开来。那是周肆从没见过的光景——那是一个风情,又媚色的笑容,吊梢眉上扬的时候,似乎又将春光拢进,世俗得很,又动人得很。
和她不同,程一的脸上是没有这样的笑容的,至少周肆见过的程一的笑容里,是没有这样的。程一的笑容有的只是像阳光一样,干燥又热烈。只是那样的笑容,周肆好像很久没见到了,上一次见,还是和程一一起去逛超市的时候,程一看见了别人家的狗,他指着狗跟周肆笑起来,说将来也要养一只,和镇上家里,他们捡的那只老猫一起作伴。
但是——
上次逛超市又是什么时候呢?
好像很久远了,久远到周肆一时像喝醉了酒断片了一样,怎么都记不起上次是多久以前了。反倒是刚刚他在厕所门口听到的那些污言秽语,在周肆的耳畔愈渐清晰,犹言在耳。
“我不是说了不用嘛?”
“嗯。你说归你说,我做归我做。 ”
“你做什么?”
“做你。”
……
草!
这样的话,他只敢和他的程一一关起门来,在屋子里悄悄地说。偏偏有人在这样的大庭广众,跟他的程一说出了这样的话!就跟亵渎了他的宝贝一样。周肆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气自己头上的青青草原,还是该气自己的无能为力。
周肆抓着自己衣角的手捏得青筋暴起,骨节分明。谁知道他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劝住自己冲出去。
上次就是这样,他没压抑住怒火,才让程一和他冷战了好几个月;也是因为上次这样,他才差点掐死程一。当时,程一眼里的泪花,他颤抖的双手和如潮水般涌来的悔恨早就在他那里刻骨铭心了。
他不能再冲动了!
程一一和他那樯倾楫摧的爱情,哪里还经得起他的冲动呢?!
他甚至有一瞬间,怕他冲出去给了那人一拳之后,程一会直接挽着别人的手,像他之前那样,故作冷静地开口说“我们分手”这四个字。
他不行。他不能。
他紧咬着下唇,一拳打进了自己心里,闷声的痛不知道是从哪里开始的,渐渐地,缓缓地,蔓延向他的四肢百骸。他的牙都咬酸了,才镇压下了心里喷薄出来的冲动,随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跑了回去,以至于根本没听到程一后来和卫恣的那段对话。
“你这话,留个你的翘臀妹妹吧,渣男。”
“唉,我刚刚说的不真吗?你都没有一点点动心?”
“我动你妈!”程一骂道。
卫恣“啧”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调侃:“嗯,你确实跟肆哥待久了,说话都不好听了。”
“那你别听了,滚一边呆着!”程一和他说话,一直都没好气。
卫恣也习以为常了,他挑眉:“那我真滚了,你自己搁这儿等你男朋友下班?”
“Tui!”程一啐了他一口唾沫,“你威胁我?!卫同学?”
“怎么,还要我利诱?那也行,”卫恣低头从裤兜摸了个烟盒出来,散给了程一一根烟,自己叼了一根,“要我陪你再喝两杯也行,你毕业来我和我叔叔的公司做风控,给我打工。”
程一点烟的动作顿了顿,想了想:“可以考虑。年薪给够,我肯定来。”
“没有友情价,打个折什么的?”卫恣先一步吞云吐雾起来,“太高的价,我同意了,我叔也不会同意的。”
“那就看你本事了,卫同学。”程一在卫恣肩头拍了拍,“不然你就再等我个十多二十年,有钱了一定投资你。”
“那哪用二十年,就你这脑子,五年差不多了,到时候直接来董事会。你就是程董事。”卫恣一边拍着程一的肩膀,一边煞有其事地跟程一憧憬着将来他俩共同发财的大事业。
这大概就是当初不知天高地厚的时候吧。
后来,世事多变,卫恣没和叔叔一起开公司了,还学了法学,在红圈所实习了一年,就回C城单干了。至于程一,也在国外赚了钱回来。
兜兜转转,两个人确实又回到了当初设想的发财大事业路上。
但程一和周肆的关系却变了。
程一清晨醒来的时候,周肆还睡在外面的沙发上,带着昨晚的一身酒臭。他那小女儿倒是心疼他,大清早的就趴坐在周肆头顶的沙发上,小心翼翼地在周肆脸上用手指虚虚丈量了一下,然后在白纸上写写画画。
程一蹑手蹑脚地走到小丫头旁边,看着她在白纸上七扭八歪地画着什么,他仔细分辨了半天,也没看出来这幅大作画了什么。他蹲下来,悄声问道:“在画什么呢,小公主?”
小公主张了张嘴,没发声,大概是怕吵醒周肆。程一从她的口型依稀分辨出来,是在说:“画爸爸。”
对照着周肆的睡眼和他紧皱的眉头,程一又看了看那幅画上的火柴人,他的眼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难以言喻的复杂。程一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给融融买绘本这件事是不是对的了,怎么好像启蒙有点启偏了呢?
“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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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肆:草!卫恣是不是抢了我的台词?
卫恣:???你自己不会说骚话,怪我?
周肆:我不会说骚话?我骚起来就没有你什么事了!
程一:?
周肆:? 昨天还是你的老公,今天就对我打问号了?
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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