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回来之后, 乔遇对于写文的心情很复杂,但都不曾产生过害怕的心思。

  这不是说她对那个随时都能再次把她拉回那片流放之地的数值不重视,而是乔遇自信在她开始写她真正想写的东西的时候, 至少会得到一部分读者的喜爱。

  于是她恢复更新, 把它当成一份和她在原世界时一样的工作, 只是每周动笔时那种像是写自传一样的羞耻会占到上风。

  而到现在她突然意识到, 她这份自信是没有办法真切地传述给林倾的。

  她的恋人在乎的不是文章的好坏,在意的只是她是否仍在戴着那副无形的镣铐。

  “……你这边真的没什么办法吗?”

  “真的没有……毕竟用你们的话来说, 我只算是宿主的监工……”

  在根本性的问题上能做的事少得可怜,系统的声音有些沮丧,为帮不上宿主的忙而垂头丧气。

  “说实话,本来在设计里宿主能和这份任务分道扬镳的判定给的是这篇文的完结。但是现在……”

  系统的话没有说下去,但乔遇已经明白了它的意思,一时沉默不语。

  性向和主人公都改变了的现在,以“林倾和从烨结婚”这件事作为完结条件的这本书是绝不可能迎来完结的。

  而且这个方向本来就不可行, 毕竟完结之后她就不得不回到原世界了, 这可不是她千辛万苦费尽心思想得到的结局。

  距离林倾那次吐露心声已经过去了一个月,乔遇依然没能想到什么正当的解决方法。

  不去考虑这件事的话, 她们的日常生活依然过得温馨又幸福,同吃同住, 同出同归。

  她们在学校的操场上牵手, 在梧桐树下接吻, 在觉到有人接近的时候乔遇会拉高外套的领子把林倾包进去, 两个人一起低低地笑出来。

  乔遇几乎已经不能想象出更好的生活。

  但只有她不得不去写文的时候会受到一丝裂痕。林倾如她那日所说,将自己的情绪掩饰的很好,在她写文的那两三个小时里乖乖地自己呆着,看一本书或者去温习功课, 仿佛只要不看到乔遇在写文的画面,她就能当做这件事不存在。

  只是每次乔遇写完文后出来抱住她时,林倾总是抱得格外紧。

  乔遇也想过抽时间偷偷写文不告诉她,但在同居的现在,这并不是一件很容易做的事情。林倾很聪明,就算找了什么拙劣的借口也会很快被看穿,只是可能会顾忌着乔遇的心情而不会拆穿,反而会让她更操心也说不定。

  而系统的那个光屏又实在没办法在学校这种人多眼杂的地方展开。于是乔遇现在采用的方法是在每周二人分别回家睡的那天里努力把文写完,但她猜想林倾已经意识到了这件事,二人心照不宣,绝口不提。

  “……怎么办?我是觉得正常途径绝对没有什么办法能摆脱这个评判机制……”

  眼下就是在乔家,写完文之后和系统惯例的商讨时间,但实在是找不出什么可行的方向,商讨很快陷入僵局。

  “……”

  乔遇沉吟了半晌,叹了口气。

  “‘正常途径’……吗。”

  是的,乔遇并不是完全没有想法。

  “非正常途径”的话,她还真的有个主意。

  虽然很不成熟,非常冒险,但风险与收益成正比,那是很直截了当的一条路,顺利的话就是一劳永逸。

  “宿主前阵子才被林倾警告过说不要冒险哦!”系统一下子警觉起来,兢兢业业地替林倾看住宿主,“真的选那个方法的话,连我都帮不上忙的。”

  “我知道,我还没有决定要去做。”

  乔遇摇了摇头,思绪却止不住地飘向记忆深处。

  她没有把流放时发生的全部事情都告诉林倾。

  即使到了现在,她对林倾提起那两年也只是模糊地几句话带过去,只说那里是个很荒芜的地方,她在那里一直走,然后等到了满意度涨起来的那天。

  至于在那里见过大弥衣的事,乔遇选择了隐瞒。

  她这么做的原因不是为了瞒着林倾,而是她不确定这件事是否能说出口,如果告诉了林倾又会不会给林倾招致什么危险的后果。

  毕竟,那天正在和她交换信息的大弥衣被不明的力量强制驱逐出那片空间的那一刻,乔遇到现在还记忆犹新。

  苍穹之上有看不见的巨手,乔遇无法推测出它具有多么大的力量。

  但从流放归来后,乔遇自觉好像没有遇到什么大麻烦,也许是她守口如瓶且不去追究的行为讨到了神明的欢心吧。

  乔遇走到窗边,抬头隔着玻璃望向黑色的夜空。

  也许天际上正有看不清面貌的人影在与她对视也说不定。

  目之所及只能看到一片纯黑,是没有星星和月亮的夜晚。

  乔遇看了半晌,拉上了窗帘。

  *

  周末,本该是两个人都呆在家里一起休息的时间,但早上起来没多久,林倾就看到乔遇已经穿戴整齐了。

  “要出去吗?”

  她出声搭话,稍皱起了眉,毕竟自从刚住进来时发生了那件便利店事件之后,乔遇去哪都会提前和她报备,这样都已经换好了衣服但还没和她说的状况还是第一次。

  “啊,我刚想跟你说。”

  刚刚套上毛衣的乔遇应声抬起头,对林倾略带歉意地笑道。

  “我这个月的定期检查还没做,刚才被我爸提醒了才想起来,刚好趁着今天周末,得去一趟才行。”

  “……医生?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林倾一下子慌张起来,几步走上前去,看到乔遇忙不迭地对她摆着手,看起来面色也不像生病的样子。

  “没事的,只是我之前不是生了场大病吗至少在我爸妈看来是那样的。所以他们不放心,到现在还要我定期去做个体检什么的。”

  “其实我很健康的,别担心。”

  林倾这才心下稍宽,松了口气说道:“我和你一起去,等我一下。”

  “诶?可以吗?”

  乔遇有些惊喜地睁大了眼,被林倾好笑地白了一眼。

  “我又不是有什么事,当然要陪你过去了。”

  林倾说着走到衣柜前取出要换的衣服,口中继续说道:“以后要去的话也喊上我一起还是说你有什么不能被我看到的体检报告吗?”

  “……”乔遇歪着头想了想,断然地摇了摇头,“没有。”

  “思考的时间好可疑。”

  “真的没有,这次的体检结果会原原本本拿给你看的。”乔遇摸了摸鼻子,嘟囔着补上一句,“……我身体好不好,你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

  林倾拿衣服的手一下子僵住了,恼羞成怒地咬着牙从床上拿起一个玩偶向乔遇扔过去。

  “我要换衣服了!出去等我!”

  一脸懵逼的乔遇条件反射性地接住了那只软绵绵的鲨鱼,听话地遮住眼睛向外走去,贴心地带上了门。

  反正都已经看过很多次了这种话要是说出口的话,砸过来的应该就不只是玩偶了吧?

  乔遇举着鲨鱼和它对视一眼,作势在嘴上拉上了拉链。

  *

  体检的过程的确缺乏可陈,乔遇一项项做的很顺利,值得一提的只有这家医院的医生们似乎都认识乔遇,在走廊上遇到时会笑眯眯打招呼。

  “我之前就是在这里醒过来的。”

  乔遇向林倾解释道,与擦肩而过的护士点头示意。

  “在这里的工作人员眼里,我可是在这儿躺了两年,当然对我很熟了。”

  “……这样啊,那你对她们不怎么熟吗?”

  “也不是,毕竟醒来之后还是在这住了一段时间的,然后又总是来体检嗯,就跟真的在这住院了那么长时间一样,一开始还不太习惯,现在已经对医院没什么抵抗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好事……”

  乔遇一边嘀咕着听起来真是有点倒霉一边示意林倾在外面等一等,钻进了下一个要检查的科目室内。林倾在墙边的凳子上坐下,嗅着医院的消毒水味,总觉得有点不安。

  当时,乔遇刚刚醒来的时候,自己如果能第一时间赶到她身边就好了。

  虽然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但想起这件事仍觉得有些可惜。

  想到乔遇那时一个人在这里醒来,林倾就觉得心疼。

  她对于乔遇那两年的经历只有一点模糊的认识,她知道这是乔遇在刻意为之,于是也尊重乔遇的意思,没有选择去刨根问底。

  单从那是片荒凉无人的地方来看,乔遇在那里的时间就绝不会是一段愉快的经历。最初重逢时她们彼此都有更重要的问题要解决,到现在林倾又觉得再提起这件事有点不合时宜,拿不准是不是会戳中乔遇的伤疤。

  她正犹豫着思考时,乔遇已经结束了检查从屋里出来了,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都检查完啦,身体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

  “嗯,那就好。”

  林倾暂时放下心中的念头,向她扬起笑容,二人一起出了医院,回到正在等待的乔家司机车上。

  但司机没有立刻发动车,握住方向盘后犹豫了一瞬,试探性地从镜子里看了看后座上的林倾。

  这个举动被林倾察觉了,正在她疑惑时,听到司机迟疑着开了口:“……就直接去老地方吗?”

  老地方?

  简直像是在打什么哑谜,林倾皱起眉,看向被询问了的乔遇,对方面色如常,肯定地答道:“嗯,没事的。”

  于是司机发动了车,从他的熟悉程度来看,这条路应该已经走过很多次了。林倾没有得到解释,心中疑虑重重,而乔遇面对她探询的目光为难地歪了歪头,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比较好,只说“等会儿会全部告诉你的”。

  路途不远,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乔遇先下了车,然后把林倾从车里牵出来。

  面前是一间建筑,不时有人出入,外形上看不出什么端倪,门口的牌子上却有四个字让林倾喉头发紧。

  心理咨询。

  林倾犯起了迷糊,心中甚至闪过了乔遇是不是打算带她来接受心理治疗治治她那个患得患失过强的坏毛病的念头,在被乔遇牵着走进去熟门熟路地来到一间屋子门口敲了敲门后才意识到那是不可能的。

  因为司机喊这里是“老地方”。

  门内是沉稳的女声示意她们可以进来,林倾在脑中一片空白的状态下和乔遇坐到沙发上,近乎茫然地听着乔遇让那位女士不要在意林倾的存在,然后熟稔地和她交谈起来。

  “最近怎么样?看你气色比上个月更好了的样子。”

  “嗯,我搬了新家之后一直过得不错。”

  “睡眠问题也有改善吗?”

  “是的。基本上可以正常入睡了。”

  “那真是太好了,总是依靠安眠药可不是什么好事。”

  她们在……说什么?

  耳朵听到的内容简单易懂,林倾却很难把这些信息拼凑起来,觉脑中乱成一团。

  睡眠,安眠药,正常入睡。

  她的记忆忽然闪回到乔遇高三的时候,那时她刚刚去给乔遇做家教,她记得她说过这么一句话。

  ‘黑眼圈好重。’

  那时她摸着乔遇的脸,只当是乔遇在熬夜学习,不疑有他。

  “考上了心仪的大学,应该压力也比以前小些了吧?高三生失眠是很正常的状况,你不用担心。”

  “嗯……可能有这方面的原因。但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因为我……不是一个人睡了。”

  乔遇赧然地笑起来,握紧了林倾的手,心理医生没有漏过她的动作,笑容里蕴含着祝福。

  “好的爱情是会治疗心伤的。”

  “祝你们得到幸福。”

  *

  在离开心理诊所后,林倾只说了一句“回家再说”,然后就一言不发,在车上也只是低着头,只能看到她紧抿的唇,无法窥到她眼中的神情。

  乔遇能明显受到她周身的气氛不寻常,但又不太像是纯粹生气的低气压好歹是留下了一句交代,她也就怀着忐忑的心情老老实实地不去打扰林倾。

  直到跟在林倾身后亦步亦趋地进了家门,乔遇才忍不住偷偷去瞄她。

  “……倾倾?生气了?”

  “……”

  林倾正在很慢地解着自己外套的扣子,听到她的话后停下了手上本就不成章法的动作,做了个深呼吸,却没能止住颤抖。

  “我一直都不知道。”

  她的声音很轻,里面的情却无比厚重。

  “因为我一直没说过嘛。”

  乔遇苦笑着,怕林倾误会,又忙继续说道。

  “也不是故意不告诉你……只是我在刚醒来的那段时间里症状最严重,但是我们那时候、你看,关系不太好。”

  “然后我总觉得把这件事拿出来说像是在卖惨博你的同情……我不想那样。”

  “而且、嗯,就是我那时候反正也是高三,我就想着睡不着刚好学学习也挺好的……”

  她的声音没底气地含混下去,背着手小步走到林倾面前,侧下身去看林倾的表情,为自己找补道。

  “但是但是,倾倾让我十二点前去睡觉之后我是真的听了的。”

  “只是那时候的确很难睡着……我有努力过。”

  “现在已经好很多了!有倾倾陪着我,我睡得很好。”

  乔遇的语气很明显有点心虚,却让林倾听得心如刀绞。

  “果然生气了吗,那我”

  实在听不下去这人到现在还在惦记着她有没有生气的话了,林倾用力抱住她,把脸深深埋进她的颈窝。

  “……是流放的后遗症吗?”

  “嗯。”

  乔遇坦然地承认了,宽慰地轻轻拍着她的背。

  “已经过去了。”

  “那段时间……很难受吧?”

  “还好。”乔遇的声音不可思议地含着笑意,柔声说道,“真的还好。至少还能躺在床上。”

  “……”

  林倾不自觉地握紧了乔遇衣服背后的布料,几乎要被汹涌上来的酸涩激的落下泪来。

  “……别这么担心,你看,我现在已经好了。”

  乔遇的声音很温和,像是哄着她似的放轻了声音。

  “我那段经历确实留下了不少后遗症,但只要在你身边,我好像就会不可思议地好起来。”

  “你能治好我的病,我也想……同样的,去治愈你的心病。”

  温和的语气变得坚决,林倾一震,呆呆地抬起头看向乔遇,对上那双温柔又深邃的眼睛。

  “我有事想和你商量,但在那之前,我想把我流放时的经历和你好好说一说。”

  “但是有些事我仍然需要对你隐瞒,请你原谅我。”

  提前为她不能全部坦白道了歉,乔遇轻吸了口气,视线落到半空中。

  “……可能是个不怎么愉快的话题,现在要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