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查出是谁干的,那人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温警长在小会议室里对着一群人如是说。

利维从未见他发这么大的火。警长双手扣在讲桌边缘,捏到关节发白,鼻孔一张一合,怒视着屋里的人。在场好些人要么低头盯着自己手看,要么就盯着地板,都不敢跟他直视。

根据昨天听到的办公室谈话,利维就此次泄密暗暗拟定了几个重大嫌疑人排头位的就是乔纳吉布斯但他不会打这些人的小报告。再说了,假如真是吉布斯干的,事情早晚会水落石出;这家伙可管不住嘴巴。

走漏出去的信息并不算多。尽管泄密者把连环杀手自我宣扬的“使命”连同留在现场的纸牌等细节告诉给了媒体,但确切的杀人手法和克他命的使用并没有被泄露。假如有人模仿作案,还是很容易被区别开的。

温警长又训斥了他们几分钟,等火气发完以后便开始新的议题。“盗窃组把过去两周里在大拉斯维加斯谷地发生的三家兽医诊所遇窃案的文件发给了我们,”他说,“基本都是速战速决的破门盗窃,把屋里值钱的物品扫荡一空,所以一眼看不出犯案者的主要目标是克他命。不过,结合我们了解到的新情况,案发时间高度吻合,不容忽视。”他冲利维和玛汀点点头。“分析一下这些案件与凶手之间可能存在的关联。”

“是,长官。”玛汀说。

“缉毒组也把他们掌握的本地非法克他命货源信息给了我们。可惜的是,都很零散克他命向来都不是他们部门关注的重点。看情况,大部分都是些兼职小药头在锐舞派对和夜店里卖。但我们还是得就这条线查下去。”

“我觉得,我们不能把凶手通过合法途径获取克他命的可能性排除出去。”利维说,这个想法在他脑子里酝酿好久了,他一直想说出来。

温警长眉毛一抬,请他继续说下去。

“克他命是受管制的药物,但也有许多合法用途。凶手可以通过合法途径得到,这样一来我们的调查方向可能就跑偏了。我觉得也可以就这一可能性查下去。”

“好想法。记得跟我汇报进展。”温警长把目光转向会议室里的全体人员。“假如凶手说到做到,此人将在本周日对下一名受害者下手。我们将利用这段时间,动用一切可动用的资源,确保这起凶案不会发生……”

* * *

例会结束后,利维和玛汀开始查阅那几起盗窃案的文件,两人一边逐字细看一边隔着连在一起的工位交流信息。

“我觉得咱们得去找这些受害方进行重新取证。”玛汀说,因为很明显,他们照这样子一点点扒拉是得不到多少有效信息的。

“我刚也在这么想。我这就给名单上的第一家诊所打电话。”利维刚伸出手去摸桌上的座机,忽然看到多米尼克的身影出现在了大办公室里,正在工位之间穿行。他嘀咕说:“这次又怎么了?”

玛汀听到他说话,坐在椅子上转个身,看着多米尼克来到这里。“嘿,多米尼克,有什么”

多米尼克把一个小号自封袋朝他俩的办公桌上一扔。里面只有一张扑克牌,正面朝上,是黑桃七。

“这什么鬼?”利维说。

“我还纳闷呢。这是昨晚在我车的挡风玻璃上发现的。好戏还在后头。”多米尼克把袋子一翻,给他们看背面上面有一个用黑色马克笔画的笑脸。

利维猛地往后一躲,椅子脚刮响了胶地板。“哇喔。”玛汀的眼睛都瞪大了。

“是那个凶手留的吗?”多米尼克双臂抱胸。“那人是专门留给我的吗?在监视我?”

他的语气十分紧张,就像是好不容易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利维和玛汀用彼此心领神会的眼神和微表情进行了一番短暂而无声的对话:利维恳求她接手料理这事儿,玛汀无情地拒绝了。利维知道原因多米尼克虽然是在对他俩说话,但他摆出这种姿态仅仅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对就坐在眼前的玛汀视而不见,但那肢体语言挑明了他是来找利维的。

明白自己推脱不掉,利维站起来拿上塑料袋。“我们找个僻静点的地方说。”

他把多米尼克带到一处装潢舒适的会谈室,这种地方是用来接待受害人或死者亲属的。利维在屋中间的桌子边坐下,多米尼克不肯坐,来回地从屋子一头走到另一头。利维没有劝停他;与其等他用暴力途径发泄,还不如让他就这样把那股紧张劲儿给释放掉。

“我今早看了《评论报》,”利维还没来得及发问,多米尼克先发制人说,“你们还给这怪胎起名字了?”

“那不是我决定的。”

多米尼克心不甘情不愿地吼了一声,把手揣进外套兜里。利维感觉自己坐着的身体进入了一种迎战状态,一待有信号便能跳起来。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与多米尼克这样一个身量可观的壮汉关在一起,他所学的武艺一下子都蓄势待发起来,哪怕他很确信多米尼克绝不会对他发起武力威胁。

“牌是你昨晚上发现的,”利维说,“那时候新闻还没登出来,所以不是模仿犯干的。”

“不是。要么是凶手,要么就是警方内部的人,只能是这两种情况。”

“会不会是恶作剧?”利维必须把这一可能性提出来,尽管他自己都不相信。“有人知道是你发现古德温尸体的,于是就想吓你一吓?”

多米尼克气呼呼地瞪他。“我开的是我朋友的车,不是我自己的皮卡,而且事发时我是在一家以前从来没去过的加油站里,当时我已经开了好几个钟头的车,跑到跟我的住处和工作圈都八竿子打不着地儿去了。干这事的人肯定一路跟踪了我才会在那地方找到我。”

“也不一定。你检查过车上有没有GPS跟踪器?”

多米尼克突然停下脚步,闭上眼睛单手抹了一把脸。“没。我都没想到……靠!我得赶紧通知卡洛斯”

“多米尼克!”利维说,然后等多米尼克睁开眼睛才继续道:“昨晚事发时你在干嘛?”

多米尼克的脸上闪现出一抹愧疚,利维便知自己戳中了。无论是靠跟踪还是用GPS找到的多米尼克,如果只是为了搞个恶作剧,那么那人费的周折未免也太大了,尤其是在多米尼克开的还不是自己的车的情况下。只能是那个凶手,准是因为多米尼克对其构成了威胁,此人才会在他身上下工夫。

多米尼克踌躇了一小会儿,从外套里掏出一个大点儿的自封袋,摆在桌上。这个袋子里满满的全是装在小袋子里的白色粉末和一管管清亮的液体。

利维双手捧脸,盯着那袋子,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你他妈疯了是不是?居然把这么多克他命带来警察局?你在想什么?!”

“我在追踪本市的克他命流通渠道,需要进点货。”

“你知道我是可以凭这个逮捕你的。”

“逮就逮呗。”多米尼克不耐烦道。

利维用胳膊肘撑在桌面,脸埋进手心里就这样过了几秒。然后他用手耙了耙头发,抬起头。“赶紧收起来,跟我保证:你一出局子就会把这些销毁。”

“这你就放心吧。”多米尼克把袋子薅起来塞回外套里。“只用了一晚上,光靠小打小闹地从不同的人手里拿货,我就能在‘魔鬼鱼’搞到这么多克他命。一开始,我以为凶手可能也是这样干的从一个个小药头那儿攒货,这样几乎不可能查到那个人。可我越是琢磨就越觉得不太像。”

“接着说。”

“假如此人打算在一段较长的周期内谋害多人的话,而且还想对每一位受害者先实施麻痹……那就需要老多的克他命了。最安全的解决方案就是在不引起注意的前提下,找一个稳定的批发供货源。”

利维点点头。他就是出于这一点,才会猜想凶手会不会有合法的药物供给渠道。

“有个叫胡安莫拉莱斯的人,他为本市多名药头提供好几种不同的助兴药物,其中就有克他命。我昨晚跟踪了他,发现他还混帮派。‘黄蜂帮’。”

利维惊得往后靠在椅背上。缉毒组给他们的信息里完全没提到有黑帮涉足克他命交易话又说回来,他们给的信息本身就很少。他们部门重点关注的是冰毒和海洛因这类毒品的大批量流通,对于克他命和摇头丸这类靠朋友之间互相交易的派对药物则不太上心。

“我没法证明‘黄蜂帮’有直接参与,但是……”多米尼克耸耸肩,“我觉得,作为一个黑帮,他们有足够的人脉关系网,可以建立起某种稳定的供货源,既可以为一名连环杀手提供其所需要的量,而且还不会问东问西。”

如果面临需求量激增,他们也可以组织几起入室盗窃来满足客户的需求。

多米尼克朝扑克牌支支下巴。“回去的路上,我在一家加油站停靠,从便利店里出来后就看到这玩意儿卡在挡风玻璃上。我搞不清楚这代表什么意思凶手是在警告我别掺和?还是觉得我做的事情很可笑?”

“笑脸表情确实显得模棱两可。”利维说。这一符号可能代表嘲讽,也可能是由衷地想开一个玩笑;仅凭他们目前对凶手的了解,还不足以确定其用心。“古德温是被你发现的,你显然引起了凶手的注意,而此人也对你展开了监视。这等于是进一步提醒你,别再插手这件案子了。”

“如果你说的是帮派,我可没傻到去追查他们的活动。”

“你是不傻,要不怎么会在警察局里摆出满满一袋子克他命?”

多米尼克重重呼出一口,拉开椅子坐到桌边。“我懂你意思了。但我可不是在自找死路。我只是……让我放下这事儿不管我做不到。”

“我能理解。”利维静静地说道。战场上的伤亡跟冷血的谋杀不能相提并论,利维眼见过沙场老兵们在面对精心预谋的杀人现场时,咋呼得跟个菜鸟警察没两样。要是再把杀人动机中的病态心理摆出来,不管一个人经历过怎样的大风大浪,都会深感恐怖。“我会把牌送去取证化验室,让他们查查痕量证据。”

“上面有我的指纹。刚看到的时候,我徒手就拿了。”

“不打紧。我们在古德温案的现场取得了你的指纹,抵消掉就行。”

“你们找不到有用的东西。”多米尼克一副仿佛已经看到结局的语气。

他说的多半没错,但他们还是得试试。利维把椅子往后一挪,拿上那个袋子准备站起身。留意到多米尼克脸上的表情还很彷徨,他说:“我觉得目前你不会有什么真的危险。凶手针对的目标是那些犯下严重罪行的人,你不符合这一特征。”

“除非这个脑子抽风的家伙想要自己给人找出罪来。我看报纸上写的,凶手直接给警方打电话了,得意洋洋把自己干的事儿说了一遍。接电话那人吓坏了吧,我无法想象那该有多惊悚。”

利维抿紧嘴唇。“是我接的。”

多米尼克眉毛一抬。“真的假的?怎么偏偏是你?”

“我不知道。”利维自己也有思考过这个,想要明白为什么。有可能只是因为他是这桩案子的调查主力之一但话又说回来,为什么打给他而不是玛汀?真的是因为他击毙了戴尔史莱特,还是说凶手通过戳这个痛处来扰乱他的心境?

“靠,”多米尼克呼出一口,“肯定相当刺激。”

“不是什么好玩的事。但我可以凭此断定,只要离这案子远!远!的,你就不会有事。”

“好好,我听明白了,警官。”

他们回到大办公室,多米尼克跟着利维来到他的工位好顺便跟玛汀说再见。有个巡警就另一起案子过来问了利维几个问题,他花了几分钟去应对,回过头来发现多米尼克在看他桌面上摆放的盗窃案文件,还一脸沉思状。

利维怒上心头,把手边最近的文件猛地合上。“回家去,做点能赚到钱的工作。”

多米尼克给了他一个招牌式的微笑,让他一下泄了气这是对方来这里后第一次露出笑脸。直到这时,利维才意识到,多米尼克板着个脸这么久是多么不寻常。

“这个建议提得好,”多米尼克说,“祝你们早日破案。”

等他一走,玛汀说:“这人咋这么好呢,你说他出门的时候怎么就没一群人对他前呼后拥争着往他身上窜呢?”

“他还算不错吧,前提是你对那种体格超标、满脑子都是雄性激素的肌肉男没意见。”利维说,不过他心里想的却是多米尼克在收到凶手发出的信息时,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脆弱,以及当他得知自己借用的车子可能被动了手脚时,最先想到的是朋友的安危。

* * *

“盗窃案是二十三号周三的晚上发生的,对吧?”玛汀询问的对象是拜访名单上排第一的兽医艾莉森谢菲尔德医生。

“是,没错。不过我们不能确定具体的时间,因为我是在第二天早上才发现被闯入了。”

“这一带没有人在那晚上听见或看见什么可疑的吗?”

“当然没有。这附近的店铺在七点之后就都关门了;到八点整个社区连鬼都见不着。”

利维一边留只耳朵听玛汀询问,一边在候诊室里转悠。屋子很小,是那种典型的私人小诊所,由谢菲尔德医生一手经营。这里就她一个是医生,外加一名前台和仅有的一名兽医技术员。

眼下,候诊室里只有一名待诊客人。面对两名警探和入室盗窃话题,这位老妇人似乎完全不为所动。一只约克夏坐在她的膝头,正竖起耳朵用好奇的眼神看利维。

僻静的社区,小型诊所,令人啼笑皆非的安保措施打劫这样一个地方简直跟小孩子玩游戏差不多。但要知道这里的情况如此,作案者还是需要提前打探一番。

对盗窃目标进行踩点的最常见手法是以快递员或者修理工的身份进去,但盗窃组已经就这一角度查过了。谢菲尔德表示在案发前几周里,办公室没有进行过维修或装修,而唯一一名快递员是个她已经熟得可以直呼其名的老面孔。

利维在屋里转完一圈后,朝抱约克夏的老妇人走去。小狗躁动起来,想要挣脱老人的约束好接近利维。

利维笑了。他一直都对狗没啥抵抗力,而且这只特别可爱。他伸出手,说:“我可不可以……”

“噢,可以可以。他很亲人的。”

利维让狗狗闻了闻他的手指,又挠了挠狗的下巴。狗狗欢喜得扭来扭去。

有一个很简单的办法就能在不引起任何怀疑的前提下,对一家宠物诊所进行踩点摸底。

利维最后拍了拍狗狗,然后回去找还在交谈的玛汀和谢菲尔德。他等到话题间歇,插进去问:“请问一下,您能给我们一份案发前两周内的挂号排期表吗?”

“有何不可?”谢菲尔德转身去问前台接待,那姑娘一脸陶醉样儿,正听得津津有味呢。“玛丽莎,麻烦你一下。”

玛丽莎可是一点没嫌麻烦,何止不嫌,等谢菲尔德带玛汀去后面看那些管制药品的保管情况时,她兴冲冲地拉上利维对他叽里呱啦起来。利维专心致志地听着有用的信息无处不在,随时可能蹦出来但到头来,感觉她说的都是一堆不痛不痒的八卦。

随后没多久,他们便离开去接下来两家被劫的诊所取证。中午他们回警局了,顺路在熟食店刹一脚买午餐。

两人都一眼看出了这三家诊所的共同点。“都是私人小诊所,营业时间固定,从来不留动物过夜,”利维说,此时他们正站在柜台边等叫号,“不是那种有多名兽医执业的大型联合诊所,也不是通宵值岗的动物医院。”

“安保系统也简陋得不行。”玛汀拧开一瓶樱桃汽水,喝了一小口。

“容易得手且低风险的目标。”

“你觉得作案者会不会是假装就诊来对诊所进行的踩点?”

“换我就会这样做。我们得对三家的挂号时间表进行交叉对比,看有没有重复的名字。多半还得拿那些表对照一下潜在嫌疑人名单。”

“我是有多喜欢交叉对比啊。”玛汀装出格外振奋的语气说道,然后听到喊他们的号便转身面向柜台。

回警局后,潜在嫌疑人名单已被整理出炉等着他们了。维加斯谷地辖区内出于正义或者自以为正义而留下案底的人还真是多得让人郁闷,这其中包括作案人看不清现实的,也有看上去确实有正当理由的。另外还有一份文档,列出了拉斯维加斯警局内部有在执法过程中使用过武力的所有职员。

因为是按照姓氏字母排序,利维的名字被列在了首位。

姓:艾布拉姆斯;名:利维。凶杀组警探。在人质劫持危机中击毙罪犯。裁定为正当杀人。不予起诉。

他的视线钉在了“正当杀人”这个字眼儿上。严格地讲,一个人将另一个人杀死,都是杀人,无论在什么环境下或是出于何种目的。但并非所有杀人行为都是蓄意谋杀。

但他接受不了“正当”二字。

这份名单也很长。光乔纳吉布斯的大名就出现了四次还只是正式上报过的事件。但吉布斯的严重度完全比不上基思查普曼。

姓:查普曼;名:基思。警员。在逮捕过程中袭击及殴打嫌疑人,情节严重。停职接受内部事务科调查,可能被起诉。

当时查普曼正在拘捕一名被控猥亵儿童的嫌疑人,那人把自己干的事情对查普曼讲述,以此嘲弄他,根据大家的说法,查普曼就……发火了。用了三名警员才把他拉开,而那人已经被揍成重伤,需要进行重建手术才能恢复吃饭和说话的能力。

利维对那人渣完全同情不起来,但作为警察,没有一点自控力的话,是不适合待在执法部门的。不管地检署是否会提起公诉,查普曼为警局带来这么负面的宣传,他根本没可能重返岗位。

不像利维,在击毙一个人两天之后就回来上班了。

“不如你来负责从犯罪记录的角度入手吧。”他突然说道,然后把他那份名单推到玛汀那边,虽说对方手头已经有一份了。“我会拿挂号表进行对照比较,另外我还想查一下多米尼克说的帮派那条线。”

她目光犀利地瞄了他一眼,倒也没说破。

他们花了好长时间在宠物诊所那堆枯燥的表格里扒拉,一无所获。三份单子上没有一个人名是重合的,也没出现“黄蜂帮”任何已知成员的名字。就诊宠物主人的名单和犯罪记录名单之间有联系的人本就不多,而且这些线索都无一例外地走进了死胡同都是与诊所关系熟络的老客户。最后,玛汀转移精力,开始整理附近那些与被盗诊所条件相似的宠物诊所名单,这其中搞不好就会有下一次盗窃案的目标。

利维漫无目的地翻看着挂号表,感到又倦又无聊。三家诊所用的时间表格式不一样,但有几项基本信息是统一都收录了的宠物主人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还有宠物的品种、性别和年龄。他的视线一页页地扫着,中途猛地打住,转去翻了前面的内容。

雄性藏獒,七岁。这狗之前不是在另一家诊所的挂号记录上出现过吗?之所以引起了他的注意,是因为藏獒是一种比较少见的品种,尤其是在拉斯维加斯这种酷热的环境下。

他把这位维拉医生给的挂号表放一边,拿起谢菲尔德医生那份。几分钟后,他找到了同样的挂号记录狗的名字和主人的名字都变了,电话号码也不一样,但狗的特征是一样的。第三份挂号记录里也出现了那只狗,也是改了名字。

“我们一直在找进过这三家诊所的同一个人,”利维对玛汀说,打破了半小时以来的沉默,“其实应该找的是同一只动物才对。”

他把三次挂号记录圈出来给她看。玛汀一边查看一边说:“我听都没听说过,居然还有藏獒这种狗。”

“这就对了。哪怕是常见一点的品种,在短短两周里,同样的性别和年龄出现在了三家宠物诊所也够蹊跷了。而像这样的罕见品种?是巧合才怪。”

她的思路已经跑在了前面,说:“如果我们打电话问问其他诊所,也许能查到谁是下一个被锁定的目标。”

她开始问去了,利维则就三次挂号登记的姓名和电话号码进行确认,不留死角。结果不出所料,都是编造的。

“我问到有两家诊所在过去一周里接待过一只藏獒,”打完最后一通电话后,玛汀说道,“他们很愿意在明天上午配合我们回答几个问题,与此同时,我也提醒了他们未来有遭窃的风险,建议他们加强安保。”

“好极了。”利维的肩膀稍稍放松了一些可算有些实质性进展了。

“时间也刚好,因为我必须得走了,要不会迟到的。”玛汀开始整理桌子,把她那边那堆文件和文件夹叠好。

他都忘了玛汀的女儿今天下午有场垒球比赛了。玛汀的两个孩子参加了各种课外活动,玛汀时不时会提前一个小时左右早退好去陪同,而利维从不介意替她担待一下。

“我再留一会儿,写写报告什么的。代我祝米凯拉获胜。”

“别留太晚。”她边走边说。

利维微笑点头,留在工位上一坐就是两个半钟头。

那份报告不是当晚就必须写出来。他想回家随时可以回……只不过,他真的不想回去。

因为斯坦顿就“黑桃七”的新闻大发雷霆,两人一夜温存后的余味被彻底败坏了。斯坦顿又一次请求利维考虑一下辞职的事,利维又一次在争吵中途拂袖而去。同样的情节一遍又一遍地上演,不健康的情感关系毫无改进。

当警探是利维一直以来的梦想,尽管小时候的他又瘦又笨拙,只能把这当成是白日梦,从未想过会成真。如今,他已经无法想象自己从事别的任何职业。他以为斯坦顿能理解。

他把在办公室里能做的活儿都做得差不多了,但还是没有一丁点儿想回家的欲望,于是他决定外出去那两家可能被锁定的诊所所属的社区逛逛,走访走访,看有没有人注意到最近有什么可疑行为。这种任务一般安排给巡警来做就可以了,但换他自己去落实也没什么不妥。

他还得去警局的调配场登记调用一辆车他自己是有一辆车,但由于公寓离分局很近,跟斯坦顿在一起共用电召车服务挺方便的,因此自从两人同居以来,他就没有把车子开出过车库。他选了一辆不起眼的三厢车,直奔第一个目的地。

跟往常一样,走访成了白走一趟,徒劳无功。诊所周围的商家都没察觉到最近有什么异常,而且他们都觉得在快要打烊回家的时候被警察拦下来问这问那挺烦的。利维把名片发给他们,但心里很清楚,人家多半看都不看就扔垃圾桶了。

等他来到第二家可能被盯上的诊所时,就更没什么戏了,因为所有的店铺都关了门。跟谢菲尔德诊所的社区一样,这里远离旅游景点,是一条僻静的商业街区,街道两边的商店和服务机构一家小型律所,一家财会事务所和一家饰品店都不在晚上营业。唯一看着有点生气的,就是停车场里唯一停着的那辆皮卡车了。

利维也把车停在里面,离那辆远远的,然后把头往后一仰,叹了口气。还要多久他才肯承认自己眼下表现得有多可悲?像这样躲在外面生闷气并不能改进他与斯坦顿的关系。他必须得回家。

突然的动静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在这种没人烟的地方显得很不对劲。他眯起眼睛,看出有人在那辆皮卡的车厢里看样子是个大块头男人……

“狗娘养的!”他说道。

* * *

反骨妹激动地“汪汪”了两声,表示有陌生人接近,多米尼克听到警告后,看到利维朝他走来。他对狗子表示知道了,命令她坐好,这时利维敲了敲驾驶座这边的玻璃,多米尼克便把车窗摇下来。

“什么事,警官?”他故作天真地问。

“你这是在逗我吧,”利维怒气冲冲地瞪着他,“你肯定是活腻歪了。”

“你不是说过凶手不会要我的命吗?”

“是我要你的命!”利维说道,不过那语调不像是真的生气,更像是无奈至极。

反骨妹对着多米尼克东瞅瞅西看看,揣测着新来这人什么来头。利维瞄了她一眼,冷冰冰的灰眼睛稍稍有了点温度,脸上的表情也缓和了些许。

“你还把狗带来抓强盗?”他问道。

“她是训练有素的私人护卫犬,”多米尼克说,“由她来给我当后盾,可比好些人类都靠谱。”

“你是怎么知道来这儿等的?”

在警局看到那些遭窃宠物诊所的地址后,多米尼克开车回家,一路上都在劝自己别再查下去了。结果没用,他得出结论:去他的,要是实在放不下这事儿,他干脆一查到底好了。

佳思敏有工作要做,于是多米尼克就开车载卡洛斯去医院,进行手术后的恢复期检查。等待期间,他蹭医院的WiFi挖了点料。三家诊所及所属社区的共同点是显而易见的,但是最让他感兴趣的,是那些员工们。

“三家遭窃诊所的兽医技术员都在脸书上互加了好友,”他对利维说,“他们都是本地一家职业介绍和成人教育组织的成员,所以他们彼此都认识。我查看了他们过去几周在社交媒体上发的帖子,有一个叫克里斯蒂娜梅卡多的兽医技术员在试探他们,看看他们有没有抱怨在技术条件简陋的小诊所里工作有多郁闷。”

利维皱起眉头。“克里斯蒂娜梅卡多?难不成是那谁的亲戚”

“埃迪梅卡多?”多米尼克说的这个人是“黄蜂帮”里一名骨干。“没错,是他嫂子。她装得也很像只有在联系上身份后才会觉得她的发言可疑。反正吧,在过去一周里,她跟本地好几名兽医技术员网友聊了天,话题大同小异,于是我就带反骨妹去了那几家诊所,跟那些姑娘面对面聊了几盘骚?”

“聊骚?”

“不说破的话,别人都以为我是直男。”

“看把你美得。”利维嘀咕说。

多米尼克没接这茬。“聊也没聊出个什么,倒是让我看准了两家容易成为打劫目标的诊所。他们对管制药物只采取了法定要求的最低级别安保,没有监控视频,警铃系统也很弱……”他冲停车场对面那间诊所点点头。“这是我查的最后一家了。”

“他们一小时前就关门了。”利维说。

“我知道。”从太阳落山夜幕降临以后,多米尼克就坐进皮卡里,在这空荡荡的停车场里等着。

“那你还待在这儿干嘛?”

“我……”多米尼克动手顺了顺反骨妹背上的毛,“我在想,那个凶手会不会还在跟踪我,没准我能把那家伙引出来。”知道利维要发火,多米尼克抢在他开口前补充说:“你又在这儿干嘛?”

利维瘪起嘴。“我们也罗列了几个潜在的作案目标,我在对社区进行走访。”

多米尼克故作夸张地看了看这黑黢黢静悄悄的商业小广场。“这个社区?你打算找谁问话啊,浣熊和猫头鹰?”

“我没有义务对你解释”

反骨妹轻吼一声,打断了利维的发言。

多米尼克被她的攻击性表现惊到了,扭头看向她不过她没有冲利维吼。反骨妹盯着停车场对面街上的楼房,浑身肌肉绷紧,耳朵往后贴在脑袋上。

多米尼克和利维不约而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没多久,宠物诊所那原本黑漆漆的窗户出现光亮,忽明忽灭闪了几秒后就突然没有了。

是手电筒。

“我去,”利维说,“这就发生了吗?”他从皮带上摘下对讲机,对在嘴边道:“2H5呼叫调度中心。”

“收到2H5,请讲。”

“日出综合广场918号正在发生406[1],请求支援。嫌疑人数量不明。”

“收到2H5,了解。在线各小组请注意,发生406速去支援2H5……”

利维把对讲机安回皮带,掏出枪,朝诊所前进。

“喂喂喂!”多米尼克说着从皮卡里跳出来。“你可不能单枪匹马就进去了。里面有几个坏人你都不知道,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武器,还有房子的布局”

“我不能干等。”利维扭头瞥了多米尼克一眼。“前几场盗窃都是拿了就跑速战速决的,不到五分钟完事。等支援的人来,犯人早溜了。我不能错过这个机会。你待在这儿!”

他说完就走,悄无声息地穿过停车场。这人的脚步真是轻得可以啊。

多米尼克站在皮卡边看着利维的身影消失在那栋房子的角落,心里有些犹豫。本能不允许他眼睁睁看着己方人员身闯险境孤立无援。

利维倒是有理由进入那间诊所,但是那里面没有逃保人多米尼克跟着闯进去算合法吗?他不知道。但不管怎么说,他宁愿因擅闯私人领地被捕,也不愿看利维受伤,而且是在他能够阻止的前提下。

多米尼克决定好了后,将皮卡的车窗全都降一半下来。今晚还算凉爽,之前窗户密闭的时候,他坐在车里感觉也挺舒服的;把反骨妹关里面几分钟不会有什么问题。他可不能把她带到有可能发生交火的陌生环境里。

“待着。”说完,他关上车门锁好车,掏出自己的配枪迅速跟上利维。

他在诊所的后门找到对方,门已经被强行撬开,隙着一道缝。屋里传来翻箱倒柜的声响,还有好几个人的脚步声。

利维瞪他一眼,鼻孔也张大了,但也没显得有多惊讶。多米尼克抱歉地耸耸肩。

利维翻了翻白眼,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小手电,打开,然后和枪一起双手握紧,姿势跟教科书一样标准。他朝门的方向扭扭头,然后就着那道缝钻进去了。

多米尼克掂量着门和门框之间的宽度,叹了口气他能钻得过去就怪了。他把门捅开一点,尽量不弄出声,跟着利维进了诊所。

他们进入一道狭窄的长走廊,往右是治疗区,里面有两个靠墙的金属操作台,墙上装着吊柜和架子。左边房间的门是关着的,可以从门上的玻璃小窗瞥见里面有一排笼子,用于营业时安置动物。当然,眼下都是空的。

响动从诊所远处那头传来。两人在走廊里缓慢前行,利维用手电左右照射。多米尼克来到他的右侧,要是有谁想突然逃跑的话,基本不可能过得去。

他们路过左边一个凹进去的小壁龛,里面摆了一台X射线仪,前面还有一个房间,窗户上安了铁丝网很可能是药房。“警察!”利维大喊一声,盖过了屋里乒乒乓乓的声音。“举起双手出来。”

回答他的是惊呼和咒骂。一个青年从药房走出来,手举到肩的高度。他戴着手套,没有遮脸,露出愤怒和怨恨神情。第二个男人跟在他身后出来,也把双手举了起来,就在这时,多米尼克瞅见他的上臂纹了一只黄蜂。

“你们被捕了,”利维说,“趴在地上,双手放在脑后。立刻!”

身后传来一声轻响,多米尼克转过去的同时马上明白了过来狗笼房的门开了。那间屋子看着没有人,但他们还是应该进去确认清楚的低级错误!

第三个男人举着手枪全力砸向利维没有防护的脖子后面。多米尼克凭本能冲上去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利维,于是枪把手便“咔哒”一声砸上了他的后脑勺。

他的腿软了下去,仿佛膝盖以下都被砍掉了一样。

两人双双倒地,多米尼克倒向利维把他压在胶地板上。他俩的枪都脱了手,利维肺里的气似乎都被撞空了,难受地呛出声。

多米尼克的意识瞬间黑下来,片刻之后又恢复了一点,稀里糊涂的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脑子疼得一抽一抽的,他拼尽全力想要挪动四肢却动不了,好像胳膊腿儿都不听大脑的使唤了。

三名盗贼走上前来,把多米尼克和利维的枪踢到他俩够不着的地方。利维被多米尼克那一身肉压得动弹不得,拼命想要挣脱出来。多米尼克只能尽力让自己倾斜一点,好让利维把他推开。

多米尼克四肢无力地躺在地上,反胃想吐,利维一跃而起。他退到治疗区,把那伙人的注意力从多米尼克身上引开考虑真周到,但却没什么逃脱的希望。过道太窄了,那三个人把各个角度都堵死了。

“快开枪!”其中一人说。

“你疯了?老子才不要开枪打条子。”中间那人捏响了指关节。“再说了,大个子都干掉了。这只瘦猴儿没那么难对付。”

虽然看不到那男人的脸,但多米尼克听出他想干架的兴奋语气。利维放松四肢摆出迎战的架势,右腿在后,重心放在脚掌,但是他的双手没有握成拳手掌摊开,手心冲着那三个人。他的视线来回巡视着三名对手。

起来,多米尼克在心里对自己怒吼。起来,起来!你这没用的

他用一条胳膊肘撑起身体,眼前晃得跟水一样,呕吐物冲上喉咙,他低吟起来。没用的,无论他多么想起来,身体就是动不了。感觉就好像有一千吨的重量压在身上。一股湿漉漉的东西顺着他的脖子后面流。

血。他流血了。

天呐,那群人就要把利维给撕碎了,而多米尼克除了躺在地上干瞪眼,什么都做不了。不。不

那伙人朝利维逼近,但利维已经先出招了。

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利维从身后操作台上抓起装满棉签的玻璃筒朝右边那人脸上扔去,然后一脚踢上中间那人的胸口,力度之大,直接把那人踢飞了。左边的男人挥了一拳,利维流利地躲开了,他接住那拳推到一边,同时用手掌根打上那人的鼻子。

对方脑袋一仰,鼻血喷了出来,利维顺势将他掀到医疗台上。那人本来扶着医疗台勉强站稳,结果利维一脚踢在他的膝盖内侧,又拽着头发把他脸朝下猛砸向金属台面,砸出让人揪心的碎裂声。那人便缩在了地上。

最先被利维一脚踢到地上坐着的人回过神来。他从后面用一条胳膊围住利维的脖子,但利维把头猛地一低,对方的手错过喉咙卡在了他的下巴处。利维的手越过肩膀往后朝那人的眼睛猛戳。趁那人跌跌撞撞站不稳时,他用力打在那人手上,松开了钳制。他抓着那人的双手,一个扭腰猛转过身面对那人,把那个人的胳膊扭成不自然的角度拽得那人弯下腰来,他顺势用膝盖猛顶对方裆部。

第一个被打到脸的人还在晕头转向、鼻血直流,奋不顾身地从另一边袭击利维。多米尼克的警告还没喊出口,利维便往后抬腿,一脚蹬在偷袭者的裆部,然后继续对付自己手上的人。这一回,他用膝盖撞了那人的脸,再放开对方并用侧拳敲在他的后脑勺上。那人像堆砖头一样瘫下去了。

利维转身对付最后一个还有战力的人,那人朝他冲来,一把抱住利维,显然是要将他直接摔地上。利维用胳膊环住对方脖子,借势拧身,就这样把对方重重摔倒在地,震得吊柜门都在晃。他背朝下倒在了那人的肚子上,肘击其裆部,另一边手肘撞击那人的脸,然后他居然双手按在对方的头上借力起身。最后还踢了那人的脸一脚。

比赛结束,三个全灭。

利维俯视着三个被揍得不省人事的男人,他的呼吸变重了,但却毫发未损。这是多米尼克有生以来见过的最精准、最有效、最他妈凶狠的格斗场面。

前后才用了不到二十秒。

“你他妈逗我呢。”多米尼克说完便晕了过去。

[1] 警用电台对案件类型的代码称呼,406在拉斯维加斯警局代码体系里代表“入室盗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