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震惊后,格兰特很快恢复镇定,他从地上站起来,脊背笔直,望向相拥的二人,唇边扯出不再克制的冷笑,语气狠厉:“即使如此,你们也跑不掉。”
颜溯拍了拍严衍脑袋,轻声说:“请扶我一下。”
“站不稳?”严衍满眼不加掩饰的关心。
颜溯胳膊搭在严衍肘上,试图起身,闻言微一点头:“嗯,Cats重启的副作用。”
严衍低头,视线扫过颜溯小腿,沾满灰尘的绷带染血,颜溯整个人尤其狼狈,浑身都让冷汗浸透,他蓦然紧张:“你的伤……”
“我没事。”颜溯注视他的眼睛,轻声而笃定,仿佛语气轻柔的安慰:“别担心,严衍。”
严衍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颜溯这样,好像是在强调自己绝对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但越是强调,就越像掩饰。
“你不能欺骗我。”严衍沉声道,颜溯无声叹气:“我真没事,你太小题大做。”
严衍知道颜溯的过去,他最擅长死里逃生,无论经历何种险境、命悬一线,颜溯总是能活下来,一次又一次,像打不死的倔强小强。
严衍将他扶起来,手臂自身后搂住他肩膀,颜溯望向格兰特。
“你所有的兵都在这里。”
格兰特没有否认,他迈步上前,逼近二人:“这一次天罗地网,你们都逃不掉。”
颜溯沉默,过了一会儿,他忽然提起从前:“四年前金三角行动,还记得吗?我用你给的情报安排收尾行动,最后被你的雇佣军埋伏,我手上的人,几乎都死了。”
“跟我回去,我们有很长的时间来回忆过去。”格兰特向他伸手。
神父的震惊慌乱褪去了,又变成那个大权在握的优雅绅士,仿佛颜溯建立的第二次服从命令,仍然服从于他。
颜溯轻轻摇头:“哥哥,你很聪明,你建立起一个庞大的地下王国,但你的缺点是太自以为是。”
“而你的缺点是太软弱。”格兰特不介意提醒他,他们联手能创造一个多么美好的世界,连上帝看了都会歆羡,他就像为了颜溯,劝他:“你回到我身边,我们能控制所有人,我重新建立了Cats芯片的生产链,我们将成为上帝。”“那些警察,他们算什么?不过是一群蝼蚁。”格兰特语带轻蔑,他眼角余光扫过严衍,甚至嗤之以鼻地冷哼:“你和这些普通人待在一起太久,以至于忘记自己有多么特别。”
严衍手痒,格兰特那表情,怎么看怎么欠揍。
颜溯不为所动,语气和神情如出一辙的平静:“哥哥,你教过我两句话。我始终记得。”
格兰特挑眉,摊开双手:“我很荣幸。”
“第一句是,要如理想之地,必先入地狱。”颜溯拉上严衍,缓慢后退:“我希望爷爷和父亲守护过的土地,成为干净的、没有犯罪和毒.品的理想之地,所以我们要去地狱。”
“原来你记住了这句。”格兰特依稀记得,这是颜溯在进行针对芯片植入者的人体实验中,实在忍受不了时,他劝慰颜溯的一句。
“那么第二句呢?”格兰特那双眼睛直直勾住了他。
“第二句……”
颜溯蓦然侧身,将严衍推进墙角竖立的金属凹槽,这东西是他从沙漠基地中偷出来的,能扛八级地震和千吨T.NT,但只能容纳一个人,就连塞一个严衍那样的大个子都有些勉强。
金属槽门迅速关闭,严衍猝不及防,他瞪大眼睛,锤打槽门:“颜溯!”
颜溯失去支撑,站立不稳,他背靠金属凹槽,勾了下嘴角,目光冷冽,如同冰刀劈向格兰特。
格兰特下意识退后半步,警笛大作。
“第二句……”颜溯微微喘气:“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话音未落,瞬间,整座地下密室剧烈地摇晃起来。
爆.炸声接二连三,铺天盖地。
很快,密室外,传来雇佣兵们惊恐失措的大声喊叫,他们变成了无头苍蝇,四处乱窜。
剧烈爆炸点燃了整座山村,远远望去,群山之间的小山坳中,不起眼的颓圮村庄,刹那变成火海汪洋、修罗地狱。
火龙滔天,将夜幕点亮。
爆炸和燃烧引起蒸腾热气,滚烫地在狭窄密室中逃窜,水泥石板轰裂。
脚下站立不稳,颜溯艰难地抵靠住金属凹槽。
格兰特神情骤变,疾步走向颜溯,但摇晃的地面让前行变得十分困难,短短几步,仿佛隔着山海之距。
“严衍,”颜溯贴着金属槽,轻声说,“对不起。”
“从一开始,你就只是我的棋子而已。”他将额头贴在冰凉的金属槽上:“所以,别难过。四年前死里逃生那次,医生告诉我,我命不久矣…即使苟延残喘,恐怕也不过五六年光景。”
“我是死棋,严衍。从我们相遇那天起,我的每一天都是倒计时。”
“我不怕死。但在这之前…我必须了解和哥哥之间的恩怨。”颜溯抽出一直藏在腰间的反手刀,那是一枚精致的小刀,由著名武器设计师设计,送给了颜溯。
“还记得张振海案吗?在遇见你之前,我就发现他不对劲,但没有立刻揭破,我利用张振海案接近市局,刻意出现在抓捕现场,引起你注意……”
“就连留长发…”
灰尘随着呼吸呛入喉咙,颜溯难以抑制地咳嗽起来,他虚弱地靠在金属槽边,竭尽全力想将话说完。
严衍早就猜到了一些,但听颜溯亲口告诉他,心里却蓦然生出肝肠寸断般的绞痛。
他呆呆地立在凹槽中,触目所及一片黑暗,只有空气中滚烫的热度,告诉他外边已经变成了炙烤活人的滔天火海。
“颜溯!”严衍一拳砸上金属壁:“你要是死在这儿,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留长发…”颜溯断断续续地说:“是因为我看了十年前,在南美的资料…我的确不记得你,但是我知道你喜欢长头发…女孩儿…”
“还有…童重春…那次…”颜溯的呼吸越来越微弱。
格兰特伸手去抓他。
“那次诱捕,在红灯街…裙子、头发、鞋…那些装扮…是我事先准备好的…我知道…这样能更快的…拿下你。”
地动山摇,墙壁崩裂,泥土砂石如洪流般冲刷而下,仿佛亘古光阴铸就的铜墙铁壁在这一刻轰然坍塌,整个世界陷入了浓稠的黑暗。
也许没有人知道东南亚某个小山村里,正发生着什么。
但这一刻,对地下室里所有人来说,都是末日。
爆.炸产生了剧烈摇晃,山村周围的高山随之倾倒,泥石滑坡,宛如骇然巨物扑向了渺小的人类,雇佣兵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严衍敲打金属墙,疯魔般,寻找可能存在的开关。
“但是…在高全山庄…我后悔了,你的喜欢都是…我设计好的…你不应该……”颜溯顿了顿,呼吸已经非常艰难了,格兰特终于冲上来抱住他:“Alan!”
颜溯想起那天,在市局办公室,他伸手擦过严衍嘴角的香蕉,凉薄的心肠竟然升起些许不忍。
他怀疑过,自己不该那么做。但不那么做,他用什么办法,才能安排严衍这枚活棋?
“你不应该记住我。”颜溯叹气:“忘了吧,我在家里…我家,留了一枚胶囊,你知道它的用处,严衍,我……”
被你喜欢,我很荣幸。
“时日无多,死得其所。”他反手将刀子刺入格兰特身体:“再见了。”
密室坍塌,钢筋水泥铸就的地下城堡,终究抵不过仿佛天崩地裂的轰炸。
格兰特拔出反手刀,双臂举起一把搂住颜溯,金属槽栽倒,地面剧烈摇晃,两个人齐齐滚倒在地。
巨大的水泥方板当头砸了下来。
烟尘化作浓雾,山村变成废墟。
然后硝烟散去,旭日初升。
严衍在边境医院里躺了三天,三天后送回宁北。
实际上除了轻微脑震荡和耳鸣,他几乎没受什么伤,市局特地批了他长假。
严衍跑回颜溯在万鑫小区租住的房子,一遍又一遍地播放他留下的录音。
晚上,张科拉他喝酒。
市局刑侦队一帮人聚在一起。
事发那天,沈佳被随后赶到的边境警察救出,她回想当时,仍然不敢相信:“郑霖平时看着…就是老好人啊。”
张科默默地递给她纸巾,刘彬拍拍沈佳肩膀:“女同志,哭花了妆多不好看。”
“我就是…”刘彬这话刚说话,沈佳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断断续续地哽咽:“我就是……不相信……”
沈佳喜欢郑霖,是市局里公开的秘密。
严衍开了罐啤酒塞给她,沈佳接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干了,一捏罐子,趴在严衍肩膀上嚎啕大哭。
刘彬何为面面相觑,两人皆叹气,不知该说些什么。
安慰在此刻,尽显苍白无力。
张科望向严衍,严衍放了一个月长假,这会儿只顾着喝酒,一罐接一罐,面沉似铁,不知在想些什么。
“颜老板,他还会回来吗?”刘彬小心翼翼地问,张科冲他使眼色,当真哪壶不开提哪壶。“颜溯?”严衍面无表情:“谁?不认识。”
何为捂住刘彬那张惹事嘴,张科见兄弟难过,心里也不好受,捣了刘彬一肘子。
“今儿不提这些破事,案子破了,咱们只管喝!”张科举起果味饮料:“是兄弟就敞开肚皮喝,我请客!”
沈佳哭得更大声了。
张科搔脑袋,一脸迷茫。
何为扶额,刘彬望天。
严衍喝的七荤八素,张科开车将他送到万鑫小区门口,后座上还有个歪歪倒倒的沈佳,张科摇下车窗望向严衍:“老大,能走回去吧。”
严衍单手插兜,背对他摆手,摇摇晃晃回了房间门口。
门缝里亮了灯,严衍醉醺醺地想,他走时忘了关灯?
从裤兜摸出钥匙,开门。
餐桌前坐了个人,背对他,在玩贪吃蛇,那人闻声回头,微微蹙了眉。
严衍立在门边,使劲揉眼睛,松了手,那人还在,略带疑惑地注视他。
严衍转身,同手同脚出门,关门,再次掏出钥匙,哆哆嗦嗦地开门。
门开了,他还在,琥珀色的眼睛注视着他。
严衍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了,怕他只是一阵轻烟,他一吹,他就散了。
那人抓起手机拨打110:“喂,警察吗?我家里突然闯进一个陌生人,不认识。地址东三环北路万鑫小区……”
他话音未落,严衍冲了上来,一把夺过手机,拽着人按上沙发,抱住他脑袋一顿狗啃。
颜溯被陌生人啃了一脸哈喇子,挣又挣不过对方,手脚并用地推搡他:“干什么!?”
严衍眼睛都红了:“干你。”
颜溯:“………”
十分钟后。
颜溯和严衍分别坐在餐桌两边,面对面。
颜溯不明所以:“你是说,那天之后,你就以为我已经死了?”
严衍疯狂点头,眼巴巴地瞅着他。
“但是……我只是生病,在京城住院。”颜溯纳闷:“你说的事,我没多少印象,抱歉。”
“魏寄远,记得吗?”
颜溯想了想,摇头。
“郑霖沈佳张科刘彬何为?”
再次摇头。
“Grant?”
“……你认识我哥?”
记得格兰特,却不得魏寄远和市局的人。
“那…那我…你记得吗?”严衍指了指自己,满眼期待注视他。
颜溯想了想,摇头:“不记得。”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严衍。”
“哦…”颜溯的目光仿佛在看一个变态:“我确实…没见过你,我刚从美洲回来。”
严衍终于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他问颜溯:“你上个月在哪里?”
“北美沙漠。”颜溯疑惑:“你知道那儿?”
严衍张了张嘴,半个音节也没发出来,上身后仰靠住椅背,两只手抱头,确认道:“你今年……多少岁。”
颜溯答:“十六。”
十六……二十六。
十年,全忘了。
“那么东南亚你还记得吗?”严衍扯出一个非常难看的笑,他试图用哄孩子的语气和他说话。
颜溯拆开饼干包,慢吞吞地咀嚼:“嗯,他们说爷爷殉职了,让我回宁北。”
“谁跟你说的?”
颜溯目露警惕,狐疑地打量他。
“姜洛?”严衍主动抛出答案。
八九不离十。
果然,颜溯乖乖地点了头,才十六的年纪,刚离开沙漠,涉世未深,没那么多计较,当严衍报出姜洛名字,他就以为对方可以信任。
而颜溯,似乎能感到,严衍身上有种奇怪的特质,让他不得不相信对方。
好像有什么在推着他,不要怀疑严衍一样。
“颜溯,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
“你相信我吗?”
“……”颜溯认真地思考了半天:“相信。”
那么Cats的服从命令还在。严衍长呼一口气,没有被格兰特重建就好。
颜溯低头啃饼干,严衍说:“你过来。”
颜溯想了想,脑子里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服从他。他慢吞吞地撑着桌子站起身,抱住饼干走到严衍身边,严衍拉了他一把,将颜溯抱进怀里。
严衍心猿意马,搂着他的腰,指腹撇开他唇边饼干渍,含在自己嘴巴里尝了尝。
颜溯皱眉:“你也想要饼干?”
“不,”严衍苦笑不得,“我想要你。”
“……什么意思?”颜溯纳闷。
严衍拍了拍他后腰,颜溯冷不丁一机灵,紧蹙眉头,总觉得他明白严衍的意思,但就是想不通透,脑子里好像蒙了一层雾。
“宝贝儿,你忘了很多事。”严衍哑声说。
颜溯垂眸思索:“也许你说得对,姜洛告诉我,哥哥已经死了,而我不只十六。”
“你为什么回宁北?”严衍问他:“姜洛让你回来?”
“不…”颜溯思忖着开口:“我是为了来找人。”
“找谁?”
“……不记得了。”
“那人对你重要吗?”
“嗯,很重要…”颜溯露出苦恼:“但我总是,想不起来。”
严衍紧紧抱住他,大脑袋埋进他心口,听着颜溯有规律的心跳。
“我要找的人……”颜溯似有所觉:“是你吗?”
严衍笑:“也许吧。”
“嗯。”颜溯摸摸他的头:“我饿了,严衍。”
“好,我去做饭。”严衍依依不舍地松开他,起身进厨房,就两步回下头,看颜溯还在不在。
颜溯乖觉地跟在他身后,就像跟屁虫,寸步不离。
这样的颜溯,可是太乖了,严衍心里又酸又软。
他系上围腰,打开冰箱。
空空如也。
这几天他过得很颓废,冰箱里除了半瓶啤酒啥也没有,想吃了就点外卖,大部分时间钻在双人床里思念颜溯,足足颓丧了大半个月。
直到张科拉他出门喝酒,才是他这二十多天来,头一回出门。
“额…”严衍略尴尬:“出去吃,去吗?”他记得颜溯不是很喜欢外边的饭菜。
然而颜溯只是伸手,牵住他的袖子,点了点头。
两人溜达出了门。
作者有话要说:收下尾补个番外就完结啦~
好长,我第一次在晋江完结这么长的文
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