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早上,市局领导们开会讨论抓不抓颜溯,当天下午,市局领导们再次开会。
刑侦支队长严衍同志因私自放走嫌疑犯,惨遭停职。
刑侦队一帮大老爷们将他送到市局门口,严衍满头黑线:“成了你们,该干嘛干嘛去!又不是出殡,你们一个个的,哭丧呢在!”
沈佳抹了抹泪花,神色哀戚:“父皇,可能你就是那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天选之子叭!”
严衍微笑:“乖女儿,父皇揍你信不信。”
沈佳默默缩回去,严衍看一眼张科,张科冲他点头。
郑霖忧心忡忡地安慰:“老严,你放心,过两天领导们想通了,肯定让你回来。”
“没事儿。”严衍拍他肩膀:“我不在,你就是刑侦队老大了,带着他们好好办案。”
“,成。”郑霖叹气。
严衍将外套搭上肩膀,单手插裤兜,哼着小曲儿溜达走了。
“小心你身边的人。”
“咱们队伍内部肯定被渗透了!”
离开市局,严衍面色迅速沉下来,他过了马路,在路灯下驻足,回头看一眼威严肃穆的市局大楼,须臾,转身离开。
魏寄远将颜溯送上飞机后,直接回了公司。
严衍离开市局,片刻未曾停留,开车去找魏寄远。
前台让他预约,严衍抬了下巴:“我来问他颜溯的事。”
没一会儿,前台接到了秘书处内线电话,礼貌地说:“请上十八楼,魏总在等你。”
魏寄远办公室很大,落地窗,装潢简约,酒柜里摆放着说得上名号的好酒,严衍一眼扫过去,低调奢华,是魏三爷的做派。
“魏先生。”严衍两手插裤兜,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吹了声口哨:“很有钱嘛。”
“金钱再多也比不上权力。”魏寄远抬起眼皮,指了指玻璃小圆几旁边的皮椅:“坐。”
严衍没跟他客气,迈开两条修长有力的大长腿,步过去坐下,一条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注视着魏寄远:“你说颜溯他,到底喜欢哪型的?”
“……”魏寄远解了第一颗衬衣纽扣,在严衍身旁坐下:“颜溯喜欢哪型的我不清楚,但颜溯肯定知道你喜欢哪型的。”严衍挑了下眉,不置可否。
实话说,颜溯看人很准,几乎一眼就能猜透对方职业、性格、年龄和偏好,再加上两人相处那么长时间,颜溯肯定知道他喜欢哪种类型。
“四年前我认识颜溯时,他不留长发。”魏寄远两手在身前交叠,十指指腹相触,上身后仰,看上去一副精英模样。
严衍点头:“那他什么时候开始留头发?”
“两个月前,大概。”魏寄远想了想说:“他没解释原因,就说突然想留长了。颜溯头发长得快,一个月没剪就能长到肩膀。”
“短发好看点。”严衍抬头望向天花板。
魏寄远撇开嘴角笑了下:“看上去精神些。”
“嗯。”严衍低头望向圆几上摆放的紫砂壶,略带迟疑:“你相信他吗?”
“颜溯?”魏寄远颔首:“相信。”
“四年前如果我能相信他的话,现在也就没你什么事了。”魏寄远怅然,时隔多年仍有遗憾:“那时候我连他什么身份都不知道,以为颜溯是块冷石头,怎么都捂不热。”
“后来明白真相后,才想通,我要是相信颜溯,等他回来。也许就没那么多误会,以至于错过。”魏寄远哼笑:“都过去了。”
严衍点头。
信任。
他猛地想起之前,在看守所里,颜溯嘲笑他和魏寄远有什么区别。
或许并非严衍理解的意思,而是…另有深意。
在颜溯陷入低谷和困境的关头,魏寄远没有相信他,他根本不知道那时候在颜溯身上发生了什么。
相隔四年之久,颜溯变成了嫌疑犯关在看守所里,严衍去质问他是不是真凶,他也没有相信颜溯。
所以,颜溯那句话,是这个意思吗。
在信任这一点上,他和魏寄远,有什么区别?
严衍凝眉,抬起眼皮问:“你把颜溯送去哪儿了?”
魏寄远耸肩,诚实地说:“不知道。我说安排他去我乡下的房产,他说农家乐人多,现在大概躲到没人的地方去了。严警官,现在谁也不能找到颜溯。”
“他是为了保护你们。”
严衍沉默,半晌,纳闷:“他去了没人的地方,吃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别饿着了,乱吃毒蘑菇。”
“……”魏寄远笑出声:“所以你觉得他行李箱里都塞了什么?”
“……吃的。”严衍张张嘴,哭笑不得。
“馒头和老干妈。”魏寄远耸肩。
严衍默默扶额。
“你现在没打颜溯主意吧?”严衍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魏寄远被他盯得如芒在背,尴尬一笑:“我倒是想打他主意,那小子躲得比谁都快。颜溯滑溜得跟泥鳅似的,很难抓住他。”
“也是。”严衍起身,步出办公室,走到门前,忽然回头,威胁道:“你最好安分守己,别去招惹颜溯,否则指不定被我逮到经济犯罪,我一定送你进局子。”
魏寄远:“………”
“二哈咬人,很疼哦。”
魏寄远摇头,一脸莫可奈何。
严衍回了他的单身公寓,在健身房里疯跑,大汗淋漓地下楼,张科已经将三起案件资料偷偷转给他。
第一起纵火案,凶手秦子明,宁北影校大二学生,强迫性障碍,在案发前两日曾去过颜溯店里,两人应该略有交谈。
第二起毒杀案,死者邓筠、邓筠男友赵扬飞及闺蜜陈晴萱,三人皆是房产公司职员,死于蓖麻素中毒,在蛋糕中检出微量蓖麻素,该蛋糕取自颜溯店里。
第三起砍人案,凶手覃亮,四十二岁,经营早餐车,在逃跑过程中自杀,杀人动机不明,疑为报复社会。
三起案件,凶手或是死者看上去毫无交集,但第一起和第三起可以确定,凶手均有心理障碍。
三起案件加起来资料都没几页,可见办案过程相对潦草,连基本的走访都不完善,上边却要求尽快结案。
就像是…特意留给他去查一样。
假如没被停职,严衍受制于领导,肯定无法带领队员专心查案,现在就他一人单打独斗,领导们也管不了,说不定反而是机会。
“小心你身边的人。”
严衍若有所觉,颜溯已经料到了么?
这些案件,都是冲着颜溯去的吗?
谁要针对颜溯,目的是什么?
“颜老板好惨,名声一落千丈,有点像…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张科不无同情地说。
严衍迅速反应过来,这就是目的,在正常人社会中,彻底剥离颜溯的存在,让他不被信任,让他被社会抛弃。但是颜溯…曾经为这些人,拼过命。
严衍翻阅着带节奏的新闻稿,每一篇报道下都是侮辱加谩骂,还有肇事者自称替天行道,砸了颜溯的面包店,朝他家里泼硫酸。
“妈的。”严衍越看越气,真不知亲身经历这些的颜溯,又是个什么想法。
颜溯会难过吗?
…大概率…不会,颜溯根本不在乎这些。
严衍扶额。
三起案件,唯一的共同点,只有颜溯。
严衍摔进扶手椅中,盯着秦子明的资料,普普通通的学生,为什么在和颜溯见面后突然纵火?
资料栏下列示了秦子明近期行为动向。
参加社团表演会。
在网商处做兼职模特。
办理银行学生贷款。
网贷。
借钱。
严衍挑了下眉,他记得秦子明家里不缺钱,做兼职模特也是出于爱好,为什么要去银行借钱?严衍翻出秦子明父母的资料,秦父在公司做管理层,秦母开服装店。
绝对是小康家庭,不需要借钱就能过得很好。
严衍找到秦子明父亲的手机号,拨打电话,十多秒后对面才接:“喂?”声音疲惫。
“秦先生你好,我是宁北市局严衍。”
“哦…”对方来了精神:“警察同志啊,我儿子那个事情,我看网上说,真凶另有其人…不是我儿子放的火……你们怎么不去查啊?”
严衍转着中性笔,笔尖在纸质资料上轻点,抬手扶眼镜框:“这个我确实怀疑另有隐情,为了查出真相,有几个问题想问问你,还请你配合。”
“好,你说。”秦子明父亲一听有可能帮儿子洗清罪名,立即竖起耳朵。
“你们每个月给他多少零花?”
秦父琢磨:“大概有个四五千,影校嘛,平常买衣服请同学吃饭什么的。”
“…据我所知,在同龄人里相对算高的了。”严衍翻出白纸记录。
“嗯是,他妈妈说家里不缺钱,不能苦着孩子嘛,我们以前都是苦过来的,现在孩子要啥就给他啥,天下当爹妈的不都这样吗。”秦父叹气。
他絮絮叨叨地说起来:“不过子明那孩子懂事,从来没跟家里要过钱,除了最近。以前都是我和他妈妈把钱塞给他,他硬说不要。我们还以为孩子终于舍得花家里钱了…结果,这才过去多久…人就没了。”
秦父边说,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他连声叹气。
夫妻俩就这么一个孩子,如今变成失独父母,还要饱受社会指摘,承受着巨大精神压力。
“我们想不通哇,子明他…是有点毛病,强迫症,但也不至于杀人啊警察同志!”秦父恳求:“你们再查一查,行不?”
严衍安慰他:“如果背后另有隐情,我一定想办法挖出真相。你说秦子明平常不花家里钱,就最近才向父母要钱,这个最近…是多久?”
“啊,哦,这个。”对面一口就回答上来:“就这…大半个月吧。”
秦子明父亲似乎也有些想不通:“要了一万多,问他做什么,他也没说。我跟他妈妈都不会多管,钱这方面,他拿去花就行了,所以也没问。不过你这么一提……我是觉得,有点怪。”
“上回是找他妈妈要了一万。没多久吧,七天不到,又找他小姨的女儿借钱。听说要借四五千。那丫头给子明借了,把这事瞒着,直到子明出事才告诉我们,说是子明不让她跟我们俩说。”
“所以短短半个月之内,他借了一万五六。”
“嗯,应该是。”
“他在借网贷跟银行贷款,这个你知道吗?”
“知道,哎,”秦父叹气,“他出事后,网贷催债电话打到家里,我们才知道他借了网贷,三十万!”
“这孩子…是不是被什么人给骗了啊?”秦父纳闷。
“网贷,什么时候借的?”
“借了有快三个月了。”秦父疑惑:“他借那么多做什么?”
严衍低声道:“这也是我想知道的问题。他有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
“不清楚,”秦父在电话那端摇头,“子明个性内向得很,有事从来不跟家里说。”
“那么,他有什么关系比较亲密的朋友吗?”
“我想想…”秦父搓着手,想了半天:“这个,真没有。倒是有网友…”
“网友?”
“对,听说还见过面。”
“男的女的?”
“应该是,男的吧。”
“二位有他网友的联系方式吗?”
秦父和秦母面面相觑,苦涩地说:“没有,他不跟家里说,我们也不会插手他交朋友啊。”
“好的,知道了,能不能把他借网贷的公司告诉我?”
“好,叫…长城网贷。”
“谢谢。”严衍叮嘱:“假如二位想起和他网友有关的信息,请务必告诉我。”
“,好。”
严衍挂断电话,上网搜索长城网贷,宁北当地一家规模较大的网贷公司,官网界面看上去还挺正规,背地里有多少腌勾当,这就没人清楚了。
严衍在白纸上记录:秦子明,纵火,网友,长城网贷。
假如颜溯在,一定能很快发现其中蹊跷吧。
严衍走了神,在白纸上画了一只猪头,他愣了会儿,俯身将嘴巴贴在猪头脸上,感觉自己想颜溯想得快疯了。
然而两人这才分别,十个小时。
严衍扶额,盯着那只猪头,傻笑。
他笑着笑着,忽然想起来,如果现实朋友不多,喜欢结交网络朋友,说不定在他的网络账号上能找到蛛丝马迹。
严衍搜索秦子明微博,果然,他在微博上很活跃,粉丝数一两百,平均每天三条微博。
偶尔聊日常,大多时候抒发寂寞,很文青,每句话末尾必带句号,一行一句,每一行字数相同。要不是平仄不押韵,严衍真以为他在写诗。
严衍翻了半天,纳闷,秦子明这是恋爱了吗?最近一个月全是抒发爱慕的,抄了舒婷的致橡树,有一张带图博。
严衍放大图片,是自拍,美颜滤镜全开,是个男的,不是秦子明。
带图博文字就一颗鲜红爱心。
“……”不仅恋爱了,恋爱对象还是同性。
严衍直觉有发现,图片右下角带水印,微博id熊熊喝可爱多。
熊熊喝可爱多也是私人博,粉丝数却上千了,博主在微博上也很活跃,最近几条是都关于宁北接连发生的三桩命案,也喜欢用句号,在网络上激烈发言,认同阴谋论,要求彻查宁北市局。
其他的更多就是自拍照,分享日常。
日常就四字儿:吃、喝、玩、乐。
看上去有钱又有闲。
秦子明几乎评论了他的每条微博,每条评论都栩栩如生地刻画出舔狗应有的模样。
严衍:“……”
恋爱中的男人,太卑微了。
远在山里喂蚊子的颜溯正啃着馒头,蓦地喉头一痒,打了个喷嚏。
所以这个熊熊喝可爱多,会是秦子明网友么?他到底做什么的?
严衍翻遍了熊熊喝可爱多的微博,发现他有几次定位在绵谷街。
绵谷街,和红灯区齐名的洗脚洗浴按摩酒吧KTV蹦迪厅一条龙服务中心。
不同之处在于,服务阶层不一样。红灯区面向广大普通人民群众,绵谷街隔两条街就是CBD,多的是大老板去那边吃喝玩乐。
绵谷街上甚至不乏奢侈品店和大型商场,那地界当真鱼龙混杂良莠不齐。
这个点…严衍看一眼时间,正是绵谷街最热闹的时候。
严衍揣上手机,拎上外套,转身出门。
绵谷街离他住的公寓也不远,走几步路就能到,严衍一路小跑过去,绵谷街上果然灯红酒绿、欣欣向荣。
严衍对照熊熊喝可爱多的微博,有一张自拍露出了他身后的广告牌。
一款美容护肤产品的LED投放广告。
从他拍照的角度来看的话…严衍边走边找,转过街角,喷泉广场后,皮肤白嫩的女人露齿而笑,正是照片中那款护肤产品!
正常人通常不会大白天在绵谷街拍照,因为绵谷街白天相对冷清,来这儿的都是下班点后慕名前来。
熊熊喝可爱多的几次自拍照都在白天,时间大约是下午三点到四点。
有一张照片配字:刚醒。
说明他住处距离绵谷街不远,或者…就在绵谷街。
严衍立在广场前,皱着眉毛思索,这人…到底干什么的?和秦子明,又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