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衍上完洗手间,带着颜溯在外边溜达消食。
奈何山里的野蚊子成群结队,二人实在无法消受,遂打道回屋。
他俩的房间在二楼,其他四人的房间在一楼,大床房,睡一块儿那种。
杜涛正带着张静回房间,姓杜的整条胳膊搭在张静肩膀上,张静始终低垂脑袋。
杜涛嗓门大,也没刻意遮掩,揽着张静问:“咱俩到底啥时候结婚,我妈一直催抱孙子呢!”
张静小声地说了句什么,杜涛啐道:“你也不小小了,都二十七啦,再这么拖下去,以后谁要你?”
颜溯和严衍走在他俩身后,那俩人没注意到他。
颜溯微微蹙了下眉,拉住严衍,两人站在不近不远的地方,慢吞吞跟着他俩。
恰好能听见张静刻意压低的声音,女人无奈地回他:“我爸妈不同意你,说再观察观察。”
“呸!”杜涛不屑:“你爸妈一心想让你钓个金龟婿土大款,他们那小心思我还不清楚,想让你婆家补贴你那烂泥扶不上墙的弟弟呗。”
杜涛重重叹气:“哎,除了我,谁要你?”
“我们家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张静也有些急了,声音大了点,“我弟打小生下来就是智障儿,到二十岁也只有三岁的智商,我得照顾他。”
杜涛松开她,叉腰:“是是是,你照顾你弟,从咱俩开始谈恋爱,你三句话不离你弟,我给你买生日礼物,你转头送给你弟,一个智障会用手机?!”
张静无奈:“不是我要送,爸妈拿去的。”
“难不成你爸妈没了,你弟还要跟我们过?”杜涛嘴角抽搐。
“我妈说,以后我第一个孩子过继给他,”张静低下头,“他们养,等孩子长大了,好孝顺我弟。”
“你觉得我能同意吗?那也是我的孩子!”杜涛冲她咆哮,张静尖声吼回去:“你别跟我吵,我也没办法!”
杜涛揪紧她长发,甩了她一耳光。
张静捂着脸退到墙根,眼泪瞬间涌上来:“操.你妈杜涛你上回打完怎么跟我保证的,你又动手!”
杜涛劈头盖脸又要扇她,张静闭上眼睛抱住头。
那只手抡到半空中,手腕蓦地被捏住,杜涛回头一瞅。
餐桌上那对死基佬。
“操,滚开!”杜涛梗着脖子红着脸。
严衍抓住他的手腕,狠狠将他扔开:“对女人动手算什么本事?!”
杜涛趔趄两步站稳脚跟,抬起手腕擦了下嘴角唾沫,想和严衍打一架,可严衍那体格,他心里怵。
张静放下两条细瘦的胳膊,看向严衍,出乎严衍意料,她并没有道谢,而是跺了跺脚,低声埋怨:“你别多管闲事。”然后抓住杜涛快步回屋。
很快,那屋里又传出争吵声。
严衍目瞪口呆,颜溯走过来,严衍指了指自己,又指指那二人方向的方向,委屈巴巴:“我帮了她,她让我别多管闲事?”
颜溯有些好笑,轻轻摇头,缓声说:“她家里的情况你又不是没听见,要找一个不嫌弃他们家条件的丈夫不容易,难得有一个…所以……”
颜溯耸了耸肩。
“所以挨打她都接受?”严衍真是醉了:“单身不香吗?”
颜溯轻挑眉梢:“严警官,不是每个人,都有丰富的单身经验并以此为傲。”
严衍搔着后脑勺:“我的经验也不丰富,也就三十年吧。”
颜溯:“………”
“回屋了。”颜溯一脸冷漠,越过他,上楼去了。
严衍烧了两杯热水,打开空调,点燃蚊香。
颜溯坐在沙发里玩贪吃蛇,严衍路过他,低头瞅了眼:“这有啥好玩的?”
“不好玩。”颜溯撩了下眼皮。
严衍疑惑:“那你还玩。”
“因为无聊。”颜溯放下手机,接了他递来的温水:“严警官,太平洋警察学院毕业的吧。”
管的宽。
“………”
“颜老板。”严衍在他身旁坐下,沙发是单人的,两人坐上去挤,颜溯几乎被他抱在怀里。
颜溯试图起身,屁股刚离开沙发垫,就让严衍一把拽回去。
严衍一臂环住他,握紧颜溯两只手腕,大有一副坚决不放他走的意思。
“你这么聪明,猜得到我带你来度假的原因。”严衍笑眯眯地。
“我不知道。”颜溯漠然。
“你和安东尼奥什么关系?”
“为什么放他去见童重春?”
“你畏惧的阴影究竟是什么?”
“你,”严衍一字一顿,“是谁?”
颜溯没说话,双眼平视前方,一副打死不开口的模样,很像落进敌人手里的地下党,宁死不屈。
严衍就那么抓着他,等颜溯开口。
胸膛与后背相贴,升腾起滚烫热度,汗水渗了出来,濡湿衣衫。
“你不说,”严衍朝他耳旁吹了口热气,低声威胁,“咱们就在这儿坐一晚上。”
颜溯淡淡道:“随你便。”
说是威胁,然而来自二哈的威胁当真没有一点儿威胁力。
颜溯坐着坐着,睡意袭来,干脆脑袋一歪,搭在沙发上睡着了。
严衍还在抓心挠肺、绞尽脑汁地思考,哪种威胁最有效果,然后颜溯打起了瞌睡。
“小王八蛋。”严衍龇了龇牙,乐了,将颜溯打横抱起来,送进靠里的单人床,替他掖了被单,坐在窗户边惆怅抽烟。
山林夜晚,安宁静谧。
直到楼下响起脚步声,一下一下地很有规律,像是有人拖着重物行走。
这栋两层楼木材装修为主,连地板都是木质的,踩上去声音沉闷。
很快那脚步声消失,女人刺耳的尖叫乍起,几乎刺穿耳膜,严衍猝然起身。
咚,咚,咚。
一声接一声重。
那声音又变了,变成剧烈的喘息,顷刻化为低低的压抑后的呼喊。
然后是暴风骤雨般的哭喊尖叫。
颜溯眯了眼睛,茫然地问:“怎么这么吵……”
严衍狠拧眉头,摆手:“没什么,你接着睡,我下去看看。”
“哦…”颜溯不想起床,拉起被子盖住脑袋,接着睡觉。
严衍揣上房卡,锁上房门,走廊上有稀薄的光,月色透过窗户洒到狭窄长廊。
二楼除了他们,空无一人。
声音应该是从一楼传上来的。
严衍打开手机电筒照明,沿着扶手下一楼,手机晃了下,光线一闪,一道白影飘然掠过。
严衍顿时悚然,什么玩意儿?他飞快将电筒光照回去,空旷的长廊,什么也没有。
一根血红飘带系在门把手处,窗户外吹来的风将它扬起。
严衍认得那是老板老板娘的房间,他们就住在一楼楼梯口。
向右再往里走,就是那两对情侣住的房间。
刚才那白影是从左侧掠过,左侧有一扇窗户。严衍回头望去,月色皎洁。
山中,一切空灵而诡异。
严衍背靠墙壁,咽口唾沫,极缓慢地朝最侧挪去。
白影乍现!
电筒光直直照上她。
白衣,长发,半边脸白半边脸红,血水沿额头滑落,漫过下颌,渗入白衣。
滴答。
严衍拔腿朝她跑去:“站住!”
那女孩咧了下嘴角,阴森惨白。
“啊”尖叫响彻整栋楼。
严衍猛地回头,刘巧跌坐在地,满脸惊恐:“鬼、鬼!”
她也看见了。
严衍再度望向左侧窗户,人的凉风吹起窗帘白纱,那里空无一物,只有黑的密林,阴冷鬼魅。
仿佛白衣女,只是他的幻觉。
严衍皱紧眉头,回刘巧身边:“能站起来吗?”
刘巧两腿发软,直打哆嗦,惊魂未定,颤声说:“能…能……”
她扒住墙壁,站了一下没站起来,严衍扶了她一把,刘巧扒着墙,急剧飙升的肾上腺素令她心跳加剧,无法平复,心脏咚咚似乎要跳出胸腔。
刘巧满脸惊恐,甚至于有些扭曲:“那是…是不是鬼……山鬼……”
严衍喝止:“不是!”
刘巧哭了:“我看到、在滴血…她脸上…都是血……”
严衍沉默,半晌,扶着她说:“我送你回房间。”
刘巧跟着严衍朝房间走,路过杜涛张静那屋,又是咚的一声,张静哭叫:“别打了!”
啪啪两声响亮的耳朵,刘巧打了个哆嗦,好像那耳光扇了她一样:“这、他们在做什么?”
严衍冷声答:“孬种打女人。”他没好气,抬脚踹门:“大半夜闹什么闹?!再闹把你们通通抓起来!”
门开了,杜涛没看清人,先开口骂:“关你妈屁事信不信老子连你一块儿打!”
严衍没跟他客气,手机电筒没关,直接扫过杜涛眼睛。
杜涛大叫一声,捂住眼,一串国骂送给严衍及他十八辈祖宗。
张静赤身裸.体扑过来,飞快关上门。
刘巧震惊:“这什么奇葩。”
严衍想起颜溯的解释,耸了耸肩:“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刘巧满脸看到外星人的惊恐,在严衍搀扶下回了自己屋。
孙毅在睡觉,严衍发现,他似乎睡在地板上。
这俩不是夫妻吗?严衍满头雾水。
刘巧道完谢后,以比张静更快的速度关上门。
关上门,各自是是非非。
严衍想着窗户外的白衣女鬼,不大放心,放弃了出门查看,先回房间。
颜溯醒了,坐在床上玩手机。
严衍脱下外套扔沙发,一屁股敦另一张单人床上,看着颜溯冰冷的脸:“不睡了?”
“吵。”颜溯言简意赅。
严衍翻身上床,拉起薄毯罩住胸腹,一臂撑在脑袋后,轻声说:“我刚才…好像看见鬼了。”
颜溯一愣,放下手机:“什么?”
严衍皱着眉毛,半晌,摇摇头:“没什么。”
严衍心大,趴在那儿想了半天,没琢磨出白衣女究竟是人是鬼,先琢磨周公去了。
颜溯扔下手机,脑仁深处隐隐作痛,顷刻,那疼痛放大,遍布全身,仿佛成千上万的小虫在他周身啮噬啃咬。
颜溯抓住床单,十根指头绞紧,汗水瞬间涌遍全身。
“唔……”极小声的、轻微的呻.吟,颜溯咬紧下唇,蜷缩起来,只有默默地忍过去。
黑色光辉之下。
原本雪白的羽翼一片暗红。
那些经年无法言说的疼痛,在岁月中顽固地不肯随时间消磨。
腹地深处的荒原,金发碧眼的少年,犹如诸神身旁最纯洁无瑕的天使。
小孩朝他伸手,少年轻轻握住。
“撒旦原本也是天使,六翼大天使,可他违背了神的旨意,”少年清朗的声音在耳旁回荡,“他堕入了地狱。”
空旷的地狱,犹如巨大囚笼。
“我在地狱等你。”
颜溯瞪大眼睛,瞳孔紧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他摔下床,跌跌撞撞扑进洗手间。
眼前一片黑暗,颜溯摸索着抓向淋浴头,浴头摔在地砖上,发出砰咚巨响。
颜溯手忙脚乱打开凉水。
冷冽的水顷刻将他浇成落汤鸡。
颜溯立在淋浴头下,任由凉水冲刷,浑身皮肉绷紧。
黑暗中,漫长的叹息跨越时空,传入耳里。
“背叛,不可饶恕。”
颜溯双手撑住墙,闭上眼睛。
颜溯整晚没睡着,严衍醒过来时,就看见颜溯面色苍白发着呆。
“颜老板?”严衍看一眼时间,早上六点。
颜溯怔了下,抬起眼帘望向他。
颜溯……严衍愣住了,哪里不对劲……
好像变得更冷了。
严衍记得他初次见颜溯,在审讯室里,颜溯不咸不淡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严衍不仅有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甚至觉得,面前这人就是冰冷的机器人。
问他一句答一句,永远不含感情的眼睛。
行走的花瓶,再好看,也只是无感情的器物,没有生命热度。
后来相处中,危机关头颜溯拆炸.弹,躺在垃圾堆上思索凶手,奇迹般从疗养院五楼逃生,抓捕行动里,露出那样妖冶的一面,像明艳的罂粟。
花瓶有温度了。
现在,那丁点儿温度散得一干二净,一切倒退回远点。
颜溯冷漠地看着他。
严衍蓦地扭头:“别看我。”
颜溯平静地移开目光。
“早上想带你下山去吃小笼包,”严衍刻意去看颜溯,话却是对他说的:“六点半出发,走半个小时,赶上包子铺开门。”
严衍越过他的瞬间,颜溯周身裹着的寒气扑来。
严衍顿步,伸手去抓颜溯,颜溯侧身避开。
严衍皱了下眉,没说什么,洗漱后带着他出门。
大厅中只有冰凉空气,两人一前一后下山。
一路无言。
镇上的包子铺生意很好,据说味道不错。严衍来之前就做过工作,毕竟颜溯同学的投喂问题,是首要大事。
沿着水泥路走到市集,严衍一路走一路看,生意最好的包子铺就是他要找的那家。
不远处,一堆人堵在路口,严衍微眯眼睛,一打量:冯胜肉包。
成,就这家。
他回头望向颜溯,颜溯始终不近不远跟着他,面无表情。
严衍撇开嘴角,笑容一丝苦涩,招了招手:“过来,肉包子,吃不吃?”
颜溯抬眼打量,没作声。
严衍怕他走丢,牵着颜溯手腕,朝人堆里去。
刚走近,便听戴帽子围腰的中年男人道苦:“阿姨,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讲,我这包子里是正宗的猪肉馅,怎么可能是人肉!你别开玩笑!”
人肉…严衍嘴角抽抽。
他个头高,站在人堆外,也能清楚地看见人群中央。
灰头发腰背佝偻的老妪,指着蒸笼里白锃锃热腾腾的小笼包:“真是…人肉。”
她口齿不清地解释:“那三年饥荒……我、啥、啥没尝过,人肉……一辈子都不能忘……就这个……”
“味儿。”
作者有话要说:猜猜一血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