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穿越重生>隔壁门派的小狼狗惦记我>第96章 收局其四

  喻识打量了一遭儿顾昙的神色,思索片刻,并未想起陶颂与他究竟有何过节。

  扶风与流景,似乎也并无什么恩怨。因师娘的缘故,流景与云台来往多些,素日也不曾与扶风有何牵扯。

  但顾昙不大喜欢陶颂,喻识看出来了。

  他含了几分试探:“我倒是不知,陶颂得罪过你?”

  顾昙一言不发。

  喻识想了下,轻快道:“我在你这儿,还有面子能看么?有的话,我替他向你赔个罪?”

  顾昙眼神愈发阴鸷了几分。

  他坐在榻边,直视着喻识双眸,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你真的喜欢他?”

  这算什么问题?

  喻识唯有在陶颂如此问他时,才会有一二心慌,旁人问起来,他都甚为坦荡。

  他十分诚恳地点过头后,便听得顾昙低沉的声音:“我要杀了他。”

  喻识心下一惊,面上却没有什么表露。他问得十分随意:“为什么?”

  顾昙抬眸:“你为什么喜欢他?”

  喻识有些不明白,为什么一直要抓着陶颂问?

  他与顾昙之间,分明还存着许多事,譬如许愫,譬如尚渊,譬如一路暗中监视谋划,譬如,顾昙何时开始修魔道。

  喻识试着扯开话题:“这个原因,对你来说很重要吗?”

  顾昙带有几分逼迫地凝视着他,默了一会儿,忽而挑眉笑了笑,目光令人不寒而栗:“不重要。反正我要除掉他,也不是为这个。”

  他好整以暇地瞧着喻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走不了的,也别废旁的心思了。”

  喻识瞧着顾昙的眼神,猜不出来他想做什么。他从前与顾昙来往并不多,大约,也就是比许愫多点的样子。

  顾昙喊喻识的师娘叫姑姑,年幼时,二人还时常相见。后来,除魔之战结束,流景阁伤亡惨重,益发衰落。云台却人才济济,又出了喻识这样风华绝代的人物。

  顾老阁主眉宇间的哀叹越发明显,日复一日,便也不常来云台走动了。

  喻识的印象中,顾昙是个极稳重之人。不同于许愫的温和,顾昙的性格,于沉默中藏着几分坚韧。他行事刚毅,随着年龄大些,话却越来越少,心思也愈发深。

  喻识捉摸不透他,又并非时时能相见。年复一年,不过平日有事书信一二,年节庆典见上一面。

  顾昙还常常不怎么理他,也不多说话。

  流景好歹也是数一数二的门户,顾昙究竟何时入了魔道,喻识竟丝毫不知。

  疑惑愤恨之余,也不免惋惜。

  喻识收拾起心绪,就势笑笑:“好。顾阁主想必忙得很,我们也许久,没有坐下来说过话了。”

  顾昙似乎怔了下,转而不动声色地扣紧了风雷锁:“你知道什么才能问。”

  “问到不该问的怎么办?”喻识歪头笑笑,“杀了我么?”

  “我不会杀你。”顾昙眯起眼睛,“杀你,没有用处。”

  喻识并不信这话,但也懒得纠缠于此。

  他稀松平常地发问:“杀陶颂,是因为他是扶风选的继任?”

  顾昙垂眸笑笑:“各大仙门都占着位置,不动摇他们根基,流景阁何时才能有一席之地?”

  “许愫也是,宋持也是你做的?”喻识语气平静。

  顾昙避过许愫,只道:“青江内里盘根错节,除掉崔淩,倒不如杀了宋持,更为直接。只不过——”

  他顿了顿,笑得意味深长:“我不过暗中推了一把渝州疫情,宋持究竟如何死的,恐怕青江要好好查查自己人。”

  “你想青江大乱,但小看了崔少城主吧。”

  喻识想起空阔大殿中的崔淩,裹着素衣的少年,身形格外单薄。

  顾昙再次笑笑,却并没有接这个话。

  喻识暗暗放在心上,难道是,还有对青江的后招?

  这是问不出来的。他又提起方才的话头:“你搅得仙门大乱,就是为了,让流景有机会冒头?”

  长明灯的火光,在顾昙面容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双眸于昏暗的灯影下,并没有显得明亮,而是愈发幽深了几分。

  他语气间有几分理所当然:“我是流景的阁主,重振门派,是我应该做的。”

  他声音又低了些:“这也是父亲的遗愿。”

  “你修魔道,也是顾老阁主的意愿?”

  喻识望着他,却从他的眸中,读出深深的不屑与可笑。

  “喻识,你幼时被魔修的噬婴术所伤,噬婴术有一引物,仙门百家寻了许多年。”顾昙目光幽暗,“你知道是什么吗?”

  喻识隐隐猜到了答案,然听他说出口,心内仍是一震。

  “是苍海玉,就是上念真人所著《天机卷》中的苍海玉。”

  顾昙露出几分狞笑:“你说,你们剑修奉为师祖的上念真人,真的没有修过魔道么?他真的毫不知情,真的只用苍海玉渡过修为,真的没有试过,直接以魔修之道炼化恶灵凶煞,以苍海玉之力渡入己身,增长修为么?”

  他逼问连连,喻识只极力稳住一腔震惊。

  顾昙挂着笑意瞧了他两眼,复开口:“所谓正道,也不过是世人清高自诩,或是,先祖用以哄骗后世之称。”

  地牢中一时静默异常,半晌之后,喻识方沉声开口:“但《天机卷》,是部残卷。”

  顾昙略微一笑:“那又如何?你是想说上念真人幡然悔悟,撕毁魔道邪术么?既已沾过血,何必如此惺惺作态,他活了那样久,没有重写的功夫?”

  喻识抬眸:“顾昙,师祖想警示后人的或许是,既然悔悟,改过自新,还来得及。”

  他对上顾昙的眼眸:“做是做过了,师祖无意遮掩。但亡羊补牢,也许为时不晚。”

  这话让四下一静。

  顾昙狠狠地盯着他,胸膛起伏,眼眸中溢出几分怒火。他拳头握起,面容上只扯出一个狰狞的笑意。

  这笑容落在喻识眼中,竟然有几分悲伤的意味。

  他似乎怒极,沉默了许久方开口,话语间都有几分咬牙切齿:“喻识,你不懂。像你这样的人,永远都不会懂。”

  喻识与他自幼相识,心下不由悲痛,但惋惜之意更甚,又兼些许愤恨。

  他淡淡开口:“不懂什么?不懂流景阁一朝衰落万人践踏?不懂顾老阁主去后你孤助无援?还是不懂旁的什么?”

  喻识略动了动,风雷锁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他直视顾昙眼眸:“顾昙,我懂。我活过来之后,除了血海深仇,一无所有。但我知道,只要活着,总会有法子。而有些事,踏错一步,就是万劫不复。”

  顾昙不知道心内的一腔怒火,于他的目光下,是更盛了几分,还是熄了几分。

  他看着这张与记忆中没有丝毫相似的脸,忽然想起找到喻识的那个早上。

  他那时分明是那样高兴,他分明是赶了数个昼夜马不停蹄地去见喻识,他分明是一腔久别重逢的欢喜,开口说话,还是忍不住提了苍海玉,惹来喻识十分的不悦。

  也譬如,他与喻识现下这般。他明明已许久,都没有和喻识好好说过话了,可两三句之后,还是将气氛弄得如此糟糕。

  他素来都善于把局面搞得差劲,他自小就是这样。

  顾昙心下莫名地翻涌出酸楚,他忍不住又想起年少时的一次见面。

  他那时还算不得大,春色正盛,晴光遍地。父亲已鲜少带着他来云台,此番又来,似乎是为除掉门派周遭的一处精怪巢穴,请姑姑姑父出手帮忙。

  父亲嘱咐了他不许乱跑,他也知道,民间一般管他这种,叫“打秋风的穷亲戚”,是不招人待见的。

  但顾昙心里存着一个人,便趁着父亲与姑姑姑父寒暄,偷偷遛了出来。

  这个时辰,那人应该在练剑。

  他赶到演武场,果然瞧见了心心念念的人。

  年少的喻识已颇有些卓尔不群的姿态,在一堆穿着一致的弟子中,一下子落入他的眼里。

  顾昙怕被看守的弟子瞧见,便使了隐身术,悄悄躲在附近古木的枝桠上。阳光投过浓密的枝叶洒在他脸上,也洒在喻识挺拔的身姿上,他心下很欢喜。

  喻识正在上课,他门下主攻推演测算之术,于剑法并不如何精通,便只凝神贯注地看。

  他瞧见喻识拔出剑,身姿轻盈地过了梅花桩。白衣蹁跹,剑势飘渺灵动,像拂过山巅的一抹云烟。梅花桩下繁复的阵法只被惊动了一下,远远好过其他弟子的表现。

  然而,喻识停下后,却有几分愁眉苦脸。

  一旁静立的授业长老招手,喻识站定了,转过身去,那长老却拾起一旁的柳枝,刷一下抽在了他身上。

  顾昙正看得兴致勃勃,让这一柳鞭抽得心下一紧。

  他慌忙开了顺风耳,便听见这长老沉肃的声音:“刚才走神了?”

  顾昙只觉得这长老不可理喻,这样好的剑法,怎么可能中途走神?

  却没想到喻识当真点了点头:“对不起,师叔,我分神了。”

  顾昙便瞧见喻识又挨了一下,眉毛都皱起来了。

  他心底不满,却做不得什么,又听那长老问:“为什么走神?”

  喻识似乎是默了一下,抿了抿唇:“我方才,好像察觉树上有个人,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话还没说,便被长老严厉的呵斥打断:“以后你除妖诛邪,路边的花草猫狗鸟雀虫子,是不是都要分心去看一眼?是觉得修为长进了,便不肯对这些日常训练上心了吗?”

  “基础的功夫做不好,以后的修习都是空中楼台,日后别说出山了,怕是连自家门派脚下的邪祟,都没本事除掉。送你们出山,还不够给自家门派丢脸……”

  那长老疾言令色地训话,所有弟子皆垂着头。喻识也低着头,再没有看过来一眼。

  那长老的话悠悠飘在耳边,顾昙突然觉得心底空落落的,还有些被酸楚溢满的疼痛。

  分明前一刻,他还沉浸在能与喻识不经意对视的欢愉中。

  他有些失魂落魄地逃下树来,与姑父安排协助除妖的人手一起回了家,自此以后,再没有来过演武场。

  那是他原本就不配去的地方。

  他一个连自家周围的邪祟都没本事除尽的门派,有什么脸面三番五次地前去攀扯云台呢?

  如果他不去,喻识便不会被当众责骂了。

  他总是把事情弄得如此糟糕。

  他自幼,便是个心思敏锐的人。只可惜,他生不逢时,没有人在意过他潜藏的许多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