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穿越重生>忠义侯天生反骨>第121章 暂别(1)

永嘉二年, 冬月。

几个月来, 长安那边把江南事宜全权交付忠义侯处置, 江南州郡由他调度。

倒不用凡事亲力亲为,外边跑腿的事情有底下人去办。陈恨窝在封地庄子里,每日看看文书, 做做批复就是。

贺行大约是早有准备,也不知道究竟躲到哪儿去了。

近来陈恨在做部署排查, 不等他自个儿冒头了,预备主动抓他。

今晨天气格外冷些,陈恨怕冷,就算是在江南,也早早的就点起了炭盆子。脚边放着一个, 怀里还揣着一个还是李砚从前送给他的那个小手炉。

他在房里看文书,李砚在院子里练剑。

陈恨抱着毯子坐在榻上,也不知道外边传来的声音是风声,还是李砚长剑破空的声音。

再有一会儿,日头渐渐的起了, 不知道外边的谁驱马直入。

大约是个送文书的,近来江南各地文书都往他这里送。

长剑破空的声音停了, 李砚同送信人交谈了一阵, 收剑入鞘, 拿着书信进了屋。

不曾有冷风吹入,李砚走近,将书信放在陈恨面前:“苏元均给你的信。”

信不长, 陈恨草草看了一边。

苏衡同他说了两件事。

第一件,发现了贺行的行踪,在南边沿海的倭寇营里。

正因为贺行在倭寇那边,苏衡不懂排兵布阵,不便轻举妄动,所以信上的第二件事,是请他去一趟。苏衡就在离得不远的江州等他。

李砚坐在他身边看信,很快就看完了,转头去看陈恨。

陈恨将书信往案上一放,心道自己和贺行还真是有缘分。

“你要走一趟?”李砚拿起案上的玉镇纸,把纸张一角压住。

“总得有人去一趟,苏元均一个人,哪里应付得来?”陈恨叹了口气,“江南改制,他把该得罪的人都得罪了。若是没有镇得住场子的人在,没抓住贺行,我们自个儿就先乱了。”

李砚不答,陈恨便转头看他:“皇爷怎么想?”

李砚亦是点头:“是得有人走一趟。”

陈恨满以为李砚是让他去了,揣着手炉就要起身,还推了两下坐在自己边上的李砚:“皇爷,你让让。”

李砚问他:“谁让你去了?”

陈恨一愣,好委屈地坐回榻上:“皇爷自个儿说得有人走一趟的。”

李砚只把手伸进他的衣袖里,也捂捂他的手炉,道:“你派人走一趟就是。”

“这种事情……”陈恨想了想,“匪石就在苏元均身边,他这个榆木脑袋办不好;张爷年纪大了,也不好意思让他去;徐枕眠就更不好意思让他去了,他是来养病的,又不是来帮我办事儿的。”

想来想去,也就只剩下自己亲自走一趟这个选项。

陈恨轻声试探道:“皇爷,这恐怕还是得我走一遭。”

“把人都想完了?”

“想完了。”陈恨点点头,“就只剩下我自己了。”

李砚却又问了他一遍:“想完了?”

陈恨笃定地点点头:“想完了。”

李砚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最后问了他一遍:“真的想完了?”

陈恨这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心下一惊,忙连声道:“不行不行。”

“怎么不行?侯爷去得,皇爷就去不得?”

“那怎么能行?皇爷要是……”

“除了你与苏元均,谁知道是皇爷?皇爷在长安养病呢。”

李砚安抚似的、顺着他的头发摸了摸他的脑袋,“侯爷不便出门,找个人代代怎么了?”

陈恨低声抱怨道:“哪有不便出门了?”

“天冷,你不是不愿意出门吗?”

“另说,这事情……”

“你不能去。”李砚定定道,“朕看那个贺行一心想招降你,也不怀好意。”

“他……”陈恨想想也是,他和贺行打了两回交道,一回在不久之前,另一回在梦里,两回都惨烈得很,他到现在想起,还有些后怕。

其实非要他去,他也不大愿意去,只是有的事情不由他,他不得不去。

苏元均没怎么带过兵,这时候来信催他,大概心里也着急。

不该犹豫的。

“我……皇爷……”

他再怕贺行,由于不过一瞬便下了决心,这时候轮到李砚,却迟迟做不了决定。

李砚逗他:“侯爷舍不得了?”

“那……”说舍不得,其实还真有点儿。他同贺行打过交道,这时候局势又乱,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去。陈恨转头,从案上抽出一个小册子来,“我还是先给皇爷讲讲江南一众官员……”

“乖。”李砚揽着他的肩,把他按在怀里,“不用讲了,朕都知道。有这个时候,不如先赏一口?”

“皇爷,我有时候简直怀疑你是……”陈恨捶了他一下,“江南一众官员私底下抱团抱得厉害,苏元均还没来得及换。早些时候我叫匪石跟在他身边,基本上都摸清楚了,行为处事要处处制衡,先不动他们的根本,他们不会计较的。等这件事情了了,再慢慢把他们撤下来罢。”

也就是他,才敢把自己私下盘查朝中官员,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直接说给皇爷听。

也得亏是他,这事情换了别的谁来做,显然就是要造反的前期预备了。

“路上看。”李砚将那小册子收进袖中,正色道,“苏元均催得急,派来的人还在外边等着,朕现在就去。”

“要不我也……”

“不行。”李砚起身,低头看他,“朕总觉得你和江南犯冲,若是可以,早些时候根本就不会让你来。”

自觉话说得重了,李砚又补道:“后方还得有你坐镇,朕才安心。”

陈恨下榻穿鞋,走到衣桁旁边,拎起李砚的大氅,用手把上边的小褶皱拍平了,才要给他披上:“那皇爷小心行事。”

“你的信鸽呢?”

“不知道。”陈恨笑了笑,给他系上大氅的带子,“恐怕还在长安,没跟过来。”

“你吹一吹竹哨子。”

陈恨帮他系上带子,从腰带里翻出小竹哨子,将信将疑地吹了两声。

窗子糊着的明纸外边,又两只肥翅膀扑了扑,停好之后就站在窗台上了。

李砚按着他的后脑,吻了吻他的额头:“信鸽联系,保重。”

“好,皇爷也多保重。”陈恨顿了顿,把手里拿着的、从来都当宝贝的小手炉塞给他,“路上冷,皇爷拿着吧。”

李砚也不推辞,收在衣袖里了。

陈恨又道:“皇爷不用急,我不着急,天道也不着急,永嘉五年年底呢。”

“永嘉五年年底,那怎么行?”李砚轻笑,“朕赶回来同你一起过年。”

一时默默无言。

这事情来得急,匆匆来信,匆匆决定,来不及做什么准备,也来不及做什么道别,立即就要启程。

一切一切都在情理之中,其实他二人谁也知道,江南平叛,总有这样的时候。

只是忽然之间,陈恨也不知道要怎么同他告别。

他二人之间,好像从来也没有正经道别过。

从前李砚去西北接长清公主回长安,同陈恨告别是悄悄的在掖幽庭告别;上回陈恨从宫里跑出来,也没有同李砚正经道别;梦里平叛出征,更是连人也没见着。

他二人,生来就该在一处,本不该道别的。

“同皇爷总是聚少离多。”陈恨叹气,抬手抱住他的腰,整个人都往他身上靠,只把脑袋靠在他的肩上,蹭了蹭他大氅边儿的狐狸毛,“皇爷辛苦啦。”

*

李砚一路骑马南下,只有袖子里的手炉还是暖和的,暖和得发烫。

他原是做好了准备的,准备代陈恨走这一遭的。

江州离得不远,有大半日的马程也就到了。

到的时候已是深夜,苏衡借住在江州郡守的府上,李砚到时,有人进去通报。

他下了马,被请进堂前时,听见苏衡正抱怨:“他怎么自个儿不来?还端着架子派了个人来,误了事情可怎么办?”

李砚不愿意解下来时陈恨给他披上的大氅,站在门槛那边,抖落下满身碎雪。

灯烛火光照亮堂中,苏衡抬眼,看清李砚时,吓了一跳。疏狂如他,也险些打翻了茶盏。

“侯爷让我来部署。”李砚也不管他,自顾自地跨过门槛,“舆图拿来。”

苏衡忙起身,把案前主位让给他坐,把堂中一众官员遣散了,又让人把绢帛的地图拿过来。

众官员没见过李砚,猜不透这人是什么身份,只当他是忠义侯跟前特别得眼的人。这时候天晚了,也都恨不能回去睡热被窝,作了揖就下去了。

才从夜雪天里来,伺候的人端了热水与巾子来,李砚不用人伺候着洗脸洗手,摆了摆手就让他们下去了。

堂中只剩下李砚与苏衡两人,李砚饮了一口热茶,转头去看舆图:“讲罢,贺行同那些倭寇是怎么回事。”

天知道还在长安的皇爷怎么就过来了?还是陈恨派他过来的?莫不是记反了这两人的身份了?苏衡满腹的疑问不敢说,难得规规矩矩地说了事情。

听他说完了事情,李砚先叩了叩桌案:“先让三百个人北上去青陂。”

“怎么?”苏衡眉心一跳,忙问道,“离亭封地也出事儿了?”

“没有,来的时候带了些人,现在朕不在他身边,总觉着有些不够,想多派些人护着他。”

这话李砚是好正经好正经地说的,多正经也掩不住那明晃晃的两个字昏君。

办完这件事,李砚也就能安下心来作部署了。

江南他也是头一回来,不过从前在兵书与沙盘上推演过很多遍了。

他从前世就开始在兵书与沙盘上作部署,今生更是每日每日都在推演,他心里有江南的地形部署,有江南可攻可守的几千几百种状况,有几千几百种的应对方法,他要确保万无一失,还要

还要把陈恨把这个死局里拉出来。

其实陈恨给他的那本小册子上记录的事情,他也全都知道,不愿意拂他的意,才没有与他说。

平叛这件事对李砚来说不难,尽管这回的事情同前世不大一样,但毕竟是他日日夜夜都在揣度琢磨的事情。

说不难,却也难。

每一兵每一卒,每一步每一个部署都难,难在李砚生怕叛军之中的某一个北上而去,惊扰了他护着的人。

他想拦住每一个变数。

*

破晓时分,天色微明。

苏衡下去传令,给李砚安排了房间歇息。

李砚也不急着去睡,站在廊前看了一阵的雪落,昨夜下了一夜的雪。

风吹来时,忽然想起他来时,陈恨抱了抱他,对他说:“皇爷辛苦啦。”

他知道,陈恨的意思是说,从永嘉元年到现在,江南改制、清算徐家、为太子爷平叛,到现在的平叛部署,皇爷辛苦了。

可是李砚只觉得,他不过是把前世陈恨做过的事情,再做一遍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