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师尊总馋我妖丹>第73章

  荆雪尘喊的“娘”自然是荆霖, 而小梦阮叫的“母亲”,则是那位商姓女祭司。

  商母身体微颤,伸出手似乎想触摸小梦阮, 最后还是放下来,恢复了平静。

  “我不配做你的母亲。”她道,“若你能坚持下来, 你会是全族的神。”

  祭司背身离去,小梦阮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缓缓熄灭。

  荆雪尘乍一看到故去的娘亲, 心中难以遏制地激动, 兴冲冲地晃着尾巴飘了过去。就在此时,山洞开始震动, 深处隐约传来狰兽的咆哮。商氏族人一一欠身离开, 女祭司亦扶着荆霖走下玉阶。

  祭台只剩下一个小少年,锁链拷在脚腕上, 跪着等待他既定的命运。

  荆雪尘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 就再也没能移开视线。

  洞顶碎石落下, 在小梦阮额头上砸出一块血迹。血液蜿蜒流下,他却没有擦,任红色的液体流进了眼睛里。

  那双深黑色的眸子里,盛满生机燃烧后的余烬,挣扎得太累,只能沉入深渊。

  当荆雪尘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张开怀抱护住了小少年的身体。

  ……罢了, 逝者已矣, 生者犹可追。

  出乎他意料的是,小梦阮眸光微动,抬头望向他。

  “他们都看不见你, 只有我能。你是先代圣子的魂灵吗?”

  软糯的声音,温柔的眼睛,脸蛋带了些日后清冷仙君的雏形。

  荆雪尘想,他或许已经进入了商梦阮的神魂,这里是神魂中铭刻的记忆,而这个年幼的孩子,就是商梦阮迷失的魂魄。

  之前商氏族人唤他娘为“圣女”,那他自己做个圣子也不过分。

  “是呀,”他扮了个鬼脸,“我是一只来讨债的怨鬼。”

  小梦阮望着他少年明媚的笑颜,喃喃道:“看来,死后的生活也不会太难过。”

  他语气淡然,好似已经接受了自己的死亡。

  荆雪尘心中一阵痉挛。

  这个时候的商梦阮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三岁,却被生母亲手推上了祭台,结局只有两个:九成几率直接爆体身亡,剩下的一成生机,也是变成异兽的容器,永世囚禁于此地。

  “骗你的,做鬼很苦,谁乐意当鬼?我可是活人。”他道,“而且,你也会一直活着,和我一起。”

  他看了眼锁链:“我带你离开这儿。”

  荆雪尘知道自己无法穿越时空,无法改变过往,但至少他想解救商梦阮的神魂。

  “我不能走。”小梦阮却道。

  荆雪尘一怔:“你知道你会变成什么吗?”

  “那些壁画我都看过。”小梦阮垂眸,“但我不能走。若我走了,狰会杀死外面所有人。”

  他刚刚添了几分生气的脸重新落回死气沉沉,说出的话像是在重复他人重复过无数遍的教诲。

  荆雪尘问道:“你声称要保护的那些人,你认识吗?”

  “……不认识。”

  “不认识又为什么要自己吃苦来保护他们呢?”荆雪尘痞笑,“外面有很多坏人,死了倒好。”

  小少年听了一耳朵歪理邪说,微微皱起了眉毛,也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荆雪尘笑起来,亲了一下小少年的额头,看到他渐渐红了耳尖。

  “即便你真做什么决定,也应该是在长大以后,用自己的眼睛见识整个世界,再做你自己的决定。……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听从他人,让他人决定你的生死。”

  他斩断了束缚小少年的锁链,牵起他的手。

  小梦阮眼眸亮晶晶地闪烁:“真的没问题吗?”

  “没关系,这些重任本就不该由你一个小孩来背负。”荆雪尘将他拉起来,“是我破坏了祭祀,我们一起跑,责罚也一起承担。”

  “……不是怕责罚。”小梦阮抿了一下唇,还没来得及辩解,就被这个刚认识一会儿的陌生大哥哥拉着跑了起来。

  这个人出现在他人生最黑暗的时候,宛若一抹阳光,拉着他逃离枷锁,飞奔向长明的白昼。

  生死与责任都变得无关紧要,握紧那束温暖的阳光才是他的全部意义。

  一切都像是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那一刻,小梦阮身上的疲惫全部消失,他甚至轻松地想,就这样任天地毁灭又如何?他们会继续飞向天涯海角,互相陪伴,直到最后一刻。

  他们跑下玉阶,跑在洞穴里,跑了很久。

  荆雪尘感觉握着自己的手在变大、变沉,他回头一看,见到了比之前成熟了许多的商梦阮,大概是十八九岁的模样。

  商梦阮朝他微微一笑,转眼间变成了狰兽,将少年衔起放在后颈软毛中。

  墓道仍然在震动,但现在的震动是由外而内产生的,章莪山之外似乎正处于动荡之中。

  商梦阮的十三岁到十九岁,是同幼年的荆雪尘一起度过的。六年之后,他们又来到了那个商氏一族天翻地覆的夜晚。

  墓门在前方打开,激烈斗法产生的光华刺破了长夜,女祭司浑身浴血,用最后的力量升起断魂石。

  商梦阮的脚爪沾染了生母的鲜血,他眸色赤红,似乎想冲上前与外敌搏斗。

  “跑!!”女祭司声嘶力竭,“现在的你无法完全控制狰。不要回头,不要报仇!带着我们的份好好活下去。”

  她伸手按在狰的指爪上,留下一个小型传送法阵。

  “无量宗,藏宝阁里的……我研究多年……或许可以……咳咳。”

  她声音渐弱,留下一句呢喃。

  “阿阮……吾儿。”

  狰想哭,却无泪可垂。

  他们继续奔上了时间的长河,那夜血染尘世,星空却是百年来最为璀璨夺目的夜空。

  荆雪尘重新嗅闻到了回忆中第一口自由的空气。

  在藏宝阁地底,法阵明灭,终归于沉寂。

  商梦阮被分离成仙君与狰,狰分走了他大部分的情感,呜呜幽咽不绝于耳。

  仙君长发凌乱,赤|身裸|体躺在冰冷的石台上,心脏像被挖空了一块。

  双腿经脉宛如岩浆流淌般灼红,肌肤与地面接触的地方,爬满了藓痕与红斑。

  他是不完整的、残缺的,注定不被天道所接受。任何与外物的接触,亦将受到处罚。

  “我的母亲死了。”

  “我的族人消失了。”

  “我的珍宝……被我弄丢了。”

  他颤抖地用十指抠抓自己的脸,却无法做出任何表情。

  “没有丢,我还在这里呢。”

  荆雪尘温柔地拉过仙君的手,捧着他的面颊。

  当少年拥抱过来时,商梦阮感觉自己四分五裂的心正重新归拢。

  接触这个少年,并不会带来伤痕与疼痛。

  商梦阮昏黑的眸子逐渐变得清明。

  “你还在我身边。”他回抱住少年,“谢谢你来找我,雪尘。”

  “醒来就好。”荆雪尘依偎在他身边。

  藏宝阁的地底很冷,和荆雪尘记忆中的一样冷。他想给商梦阮披一件衣服,披上来时,却是章莪山玉榻中出现的那件婚服。

  这件婚服竟然会出现在商梦阮的神魂记忆中。

  “‘容器’以魂魄为形役,消耗殆尽时会选新的‘容器’接替。”商梦阮道,“但从前的魂魄会残留下一些影子,潜藏在狰的内丹深处。这两件婚服,是第一代‘容器’的执念。”

  他侧头注视少年:“接下来我还会继续下沉,你愿意陪着我么?”

  “当然啦。”荆雪尘笑着抬脸,“省的你又迷路。”

  商梦阮温和地笑了一下,石台如流沙旋涡般下陷,漏入另一段陈旧的时空。

  当烟沙散尽之时,商梦阮正打量着自己身上的婚服,紧皱的眉心略微舒展。

  他现在的容颜与商隔云极为相似,却少了温柔风流,眉宇间满是肃然严谨之意。

  “很合适。”他自语道,“阿黎……大师兄与我身量相似,定也是合身的。”

  ……

  ……

  商刑私自准备了仙家道侣合籍用的道袍,没有告诉大师兄。

  玉带上镌刻着昆仑山的纹样,代表了道侣双方皆出于昆仑宗。

  他将两套礼服藏得很深,一如他对大师兄荆黎的情意。

  他打定主意,如果自己真的成功制服狰兽,回昆仑宗之后就把其中一套送予大师兄,至于以后他能不能光明正大地唤大师兄为“阿黎”,就全凭那套礼服能不能成功被接受了。

  “隔云是我亲兄长,他造下的罪孽,我一人承担。”

  商刑留下的字条只有这么一句话,写完后他便带着满身法器,头也不回地离开。

  荆黎发现这张字条,气得脸都歪了,“刷拉”一声合上了玉扇。

  “什么倔脾气,叫我帮忙能死?商隔云是你亲兄长倒是记得挺牢,我可是你们的大师兄,你怎么就忘了个彻底?”

  他先去找到前几天师弟偷偷藏起的礼服,带在身上,然后下山寻人。

  师弟的魂灯一直很亮,荆黎日夜盯着未敢合眼,直到听三界传来喜讯:狰被成功封印了。

  三界上下唤天呼地,百废待兴,但他的师弟一直都没有回宗门。

  荆黎从未停止寻找,直到有一次路过宗门时,在风雪中影影绰绰地捕捉到巨兽的身影。

  巨兽见他一眼,掉头飞身逃窜。

  荆黎追了三天三夜,才知道那巨兽是狰……也是他的师弟商刑。

  昆仑宗的炼器大宗师商刑,平生炼制的最后一件法器,是他自己。

  这完全是一个意外,但它已经发生了。

  商刑变成了异兽的容器,再也穿不了他亲手准备的合籍道袍。

  当荆黎死死抱住他的脖颈时,大颗大颗的泪水从狰的眼中滚落,浇灌在冰川上。

  不要触碰我。

  不要找到我。

  因为我是如此害怕伤害你,因为我是如此爱你。

  冰隙中,泪水融化,浇灌出一朵晶莹剔透的兰花。

  水晶仙兰,狰因爱而生的眼泪,雪豹一族诅咒的解药,自此成为雪豹妖一生追寻之物,千年后辗转为传说。

  “别害怕,你不会伤到我,也不会伤到任何人。”荆黎抱着失而复得的师弟,泪流满面。

  他努力扬起笑容,捧着巨兽的鼻吻,与他紧紧相贴。

  “建造一所属于我们的家吧,”他道,“变不成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想陪伴你无论你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