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梦阮发梢湿漉, 皮肤表面凝结着小水珠,垂眸与他对望。
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在朝云处的冰潭里, 荆雪尘也因为偷看沐浴被当场逮到……
不对,这次不一样,他根本就不是来偷看师父沐浴的!
“你在做什么?”商梦阮问。
荆雪尘简直百口莫辩, 他总不能说自己是来偷衣服的吧!这种事情做做还挺解气,说出来的话好丢脸……
“我、我来看水凉了没有。”他埋下头, 编出了一句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浴桶里安静了片刻, 只听商梦阮顺着他的话接道:“是有些凉了。出浴罢。”
“嗯。”荆雪尘转头就溜。
溜到一半,他才想起师父腿脚不便, 需要他服侍出浴。
师父的背, 师父的胸,师父的腿……荆雪尘鼻子发热, 晕乎乎地转过身, 伸出罪恶的爪子。
却见浴桶中的商梦阮贴身穿着黑色亵衣, 胸口遮得严严实实,没露一点肉。
荆雪尘失落地垮起了脸。
他已经不想吐槽为什么沐浴还要穿亵衣了。
他眼观鼻鼻观心,面无表情地把师父从水里捞起来,放在轮椅上。
然后他去取了新的衣服,搭在商梦阮能轻易够到的地方。
在确定商梦阮不肯当着他的面更衣后,荆雪尘默默退出,“嘭”地把自己关到了外间。
风在啸, 心在嚎, 荆雪尘发誓某天要把师父的衣服都扒掉!
他忽然想起,人族故事里的山大王,总是要强抢民女, 抢到家里做压寨夫人的。
山大王总是一脸霸气逼良为娼,压寨夫人则是冰清玉洁,万般不情愿地被掳上山、金屋藏娇,山大王要她做什么,压寨夫人就得做什么。
这么一想,商梦阮挺适合当压寨夫人的呀。
虽然刚才从浴桶里抱他起来的时候,他们接触不过一小会儿,但商梦阮背肌留在荆雪尘手中的触感,十分鲜明。
紧绷、蓄势待发,让他联想到拉满的弓弦,或是捕猎时猛兽的筋骨,以及一切有力的东西。
荆雪尘张合了两下手心,心跳有些快。
衣服没偷成,作为补偿,当晚荆雪尘趁师父闭目养神的时候,在他又长又直的黑发里编出了几缕细麻花辫。
见到神情淡漠的仙君发间散落着几缕少女的碎花小辫子,荆雪尘笑得直锤床,这才出了一口恶气。
商梦阮只当是不知道。
看着少年满脸通红憋笑的模样,他眼角的线条增了些许柔和。
夜里睡觉的时候,荆雪尘睡得格外折腾,压都压不住。商梦阮见他神情不对,像是在做噩梦,便把他喊醒。
少年睁开眼睛时还有些迷糊,抱着脑袋道:“别打我!”
“雪尘?”
商梦阮清冷的嗓音很快把他拉回现实,荆雪尘清醒过来,皱着眉毛道:“梦里有个人,大家都在拿东西打她,刚开始是雪球,后来是石头……”
好可怕。雪球和石头不会带来多大的痛楚,可怕的是那些人的眼神。
憎恶的、恐惧的,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荆雪尘肩头微微颤抖。
商梦阮拢紧他的肩头,问:“近来还做了什么梦?”
“不记得了。”荆雪尘思索道,“对了!昨晚我好像梦到了火,结果一醒来,镇子上就走水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焚烧的气味影响了梦境。”
商梦阮不语。
“师父,这些梦有什么不妥吗?”
商梦阮静默片刻,才道:“进入幻境之初,我就拥有商隔云的大部分记忆,但你没有。”
荆雪尘眨了眨眼:“你是说,商夫人荆霖过去的记忆,或许在通过梦境的方式传递给我?”
“这是一种猜测。也或许……”商梦阮道,“那是她‘未来’的回忆。”
荆雪尘听得懵懂,还没想清楚,便被师父勒令睡觉。商梦阮放在他肩背的手离开之后,少年才发现刚刚师父是抱着他的还搂得挺紧。
是在安慰他做噩梦吗?
荆雪尘心里暖融融的,噩梦带来的心寒顿时烟消云散。
由于烧伤患者增多,病坊中数味药草告罄,荆雪尘不得不进山采药,寻找生在冬日的药草作为替代。
在雪地中行路对他来说是小事一桩,当日黄昏,他便背着药篓满载而归。
山间小路上,他还正思考着“未来的回忆”是什么意思,便听风声呼啸而来。
荆雪尘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画面,他本能地用手挡在背后,接住了一颗雪球。
……应该说,是“果然”接到了一颗雪球。
昨夜的梦里,在相同的位置处,也被砸了一颗雪球。
但“她”并没有像他一样接住雪球,而是被结结实实打了一下。
那雪球团得很实,里面还藏了半片冰,砸到人立刻就会起淤青。
荆雪尘转过身来,看到了三五个镇上的小崽子。
那个扔雪球的小少年吓了一跳:“怎么可能?他怎么看到后面的?”
“背后长眼睛了吧,”另一个小少年低声道,“妖怪就是这样的。”
荆雪尘听到他的话,眉梢一跳。他捏碎雪球取出冰片,隔空道:“喂!你们几个想打架吗?”
那些小少年也不答话,紧接着,一阵雪球雨便朝荆雪尘袭来。
他们都是有备而来,裹着冰块的“弹|药”装满了一箩筐,“咻咻”划破空气,颇有些气势。
他们是认真的。
“真没礼貌。”荆雪尘又莫名其妙又生气,在挡下两个雪球的时间里,他迅速接近了对方的阵地,一脚踢翻了存储雪球的箩筐。
其他小少年都瑟瑟发抖,为首的那个大喊:“别怕!我们人多,他就一个,我们打得过他!”
荆雪尘眼睛一眯。
雪豹不发威,还当他是病猫了?
他的瞳孔变得冰寒,“咯嘣”按了按指关节,咧出了半颗虎牙。
食肉凶兽对人族的威慑是碾压性的,不乏有雪豹吃人的先例。小少年们瞬间被吓破了胆,屁滚尿流地跑进了林子。
“妖怪吃人啦!”“救命啊!”
荆雪尘当然没有追上去真吃几个小孩助兴,他转过头,向一棵枯树问:“他们为什么叫我‘妖怪’?”
枯树树梢上的雪瑟瑟落了下来。
荆雪尘放软了声音:“别藏啦,我知道你在那里。”
一个小姑娘从枯树背后探出头来,观察他一会儿,才屁颠屁颠跑到他身边。
她正是荆雪尘在秘境中砸碎的冰雕,也是他来幻境第一天不小心撞倒的小姑娘。
她胆子小总被欺负,荆雪尘有时会顺手帮她一下,或者因为负罪感给她买糖和小玩具,一来二去就发展出了奇异的友谊。
“他们说小哥哥是妖怪,所以要来斩妖除魔。”小姑娘脑袋上的羊角辫晃晃悠悠,上面还别着荆雪尘买给她的小蝴蝶。
“……听谁说的?”荆雪尘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是不是一个脸上有烧伤的老伯?”
“是呀,小哥哥怎么知道的呢。”小姑娘的视线移到他手上,“那个老伯说,你有着像虎豹一样的爪子,是山里大妖怪变得,要来吃小孩。”
她好奇地问:“所以,小哥哥给我买糖,是为了养胖一点肉好吃吗?”
“当然不是。”荆雪尘心里五味杂陈。
小姑娘绽放出一个笑容,露出了半边豁牙。
荆雪尘一笑。他定了定心神,道:“天晚了,山里不安全,我先送你回家吧。”
他视线扫过小姑娘的头顶,发现他送她的一对小蝴蝶,少了一只。
回家后,荆雪尘将这件事告诉了商梦阮。
“那天夜里,你确定只有一个人看到了你的妖身?”商梦阮道。
“我确定。”荆雪尘抿唇道,“应该不会出问题吧?即便他把我是妖的事情广而告之,也只有小孩子肯信,其他人或许只当他是胡言乱语。”
“嗯。”商梦阮虽然肯定了他的想法,但脸色还是有些凝重。
“没想到这里的人族也那么讨厌妖……”荆雪尘叹了口气,“我之前听说,远古时期人和妖是很团结的呀。”
商梦阮摇头:“只要有差异存在,两个族群不可能存在‘团结’除非出现了共同的敌人。你所知的‘远古时期’,应当是异兽肆虐的时期。他们不是自觉抱团,而是迫于生存的压力被迫合作。”
“原来这个时代还没有异兽呀……可是乾元秘境里就有很多异兽。”荆雪尘疑惑道,“师父不是说,乾元秘境是这里的投影吗?怎么会不一致呢?”
商梦阮思索道:“时间上或许有细微的差距。”
“细微的差距?”荆雪尘瞪大眼睛,“难道异兽就是在这细微的时间差里,从无到有,忽然出现的吗?”
商梦阮陷入了沉默。片刻后他才道:“曾有传说称,异兽是在某几年内忽然出现的。这种传闻明显违背了生命发展的正常速度,所以一直不为修仙界史学所认可。现在想来,或许有一定依据。”
“哇……”荆雪尘心中不安,但又隐隐有点激动。
他现在,正经历着千年前不为人知的历史。
商梦阮眉头紧蹙。他并没有把全部推断说出口,比如,异兽忽然出现和星洲仙尊成仙的时间,恰好是同一时期。
只是巧合吗?
静夜之中,他侧头望着睡得香甜的少年,眼中划过忧虑。
星洲仙尊商隔云,雪豹妖渚凝,异兽……这个乾元秘境,比他想象中的更为复杂。
晨起荆雪尘推着商梦阮去病坊的时候,发现气氛很异常。
没有人再打趣他们的夫妇关系,镇民和他们之间的交流仅止于一句紧张的“商大夫”。
一旦荆雪尘与他们对视,镇民就会迅速移开视线。
他在他们眼中看到了猜疑和畏惧。
“发生什么了?”商梦阮向一位患者问道。
那患者先是瞥了一眼荆雪尘,才低声道:“昨晚,柳家阿花死在了山里。找到的时候,五脏已经被吃光了。”
荆雪尘惊愕地睁大眼。
刘家阿花?那不是……
“那小姑娘惨啊,也不知大半夜的怎么受了蛊惑一个人跑进山里,被妖、被野兽吃了。”
“死的时候,还紧攥着一只草编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