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玄幻奇幻>冬眠之书>第36章

  几天过去,冬蓟一直很忙。他故意让自己处于忙碌的状态,因为一闲下来就会开始胡思乱想,所以他使劲给自己找事情做。

  这天夜里,冬蓟去了救济院市集一趟。

  救济院外的守卫们早就认识他,而且已经听说了他是目前的管理者。他下马车后,那些人对他躬身致意,冬蓟习惯性地想还礼,幸好及时忍住了。

  等到了地下市集内部,冬蓟就放松多了。这里的商贩们不进城区,不了解管理者的交替,虽然他们认得冬蓟的戒指,但不知道他是管理人,只认为他是受商会庇护的普通施法者。

  最近有个探索小队闯进了一片沼泽遗迹,从里面带出来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东西进不了正经商行,都流入了救济院的地下市集。

  冬蓟对这些东西有些兴趣,特别是一枚覆盖着苔藓的书匣。

  卖东西的摊主是探索小队的成员之一。他说,因为害怕有诅咒,所以任何人都没有打开过书匣,他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

  冬蓟观察了一下,从书匣的样式和镌刻的文字上看,它历史悠久,里面存的应该不是法术书,而是关于元素的观察与体验记录,应该是古时候的术士们撰写的。

  这东西对普通法师没什么价值,但对精炼师来说还是很值得研究的。

  冬蓟询问摊主时,旁边又走过来一个法师,询问书匣是否出售,还直接报出了个很高的价格。

  摊主看看另一位法师,又看看冬蓟,目光停留在冬蓟拇指的戒指上。

  他认出这个戒指来自海港城的商会掌事,但另一位法师给的价格非常大方,如果卖给他,其实比卖给商会合算很多,可是他又不太想驳了商会的面子……

  冬蓟看出了摊主的顾虑,有些尴尬。他并不擅长应付这种局面。

  另一位法师望向冬蓟,神色中不仅没有排斥,反而还面带惊喜:“真没想到还有别人能看中这东西!晚上好,先生。”

  冬蓟向法师轻轻点头致意,这时才注意到对方的长相。

  这名法师披着旅行斗篷,身材很高很瘦,从面容上看年龄并不大,可能超不过三十岁,但一头长发却是杂乱的灰白色,像年过半百的人一样。

  这幅样子,走在外面的街上也许略显稀奇,但在施法者之间,倒也算不上什么怪事。市集里不乏有一些外貌特殊的施法者。

  据冬蓟所知,有这么几种施法者常发生外貌上的异常:专攻生体改造方向的死灵师,或是毒物学研究者,也可能根本不是法师,是依靠血脉遗传天赋来呼应元素的人,也就是俗称的术士。

  这时,那个灰白头发的法师先问道:“你是术士吗?”

  冬蓟愣了一下:“我不是……我是研究附魔方向的法师。”

  “噢,抱歉,因为你长得有点好看,而且看着挺好说话的,我还以为你是术士。”

  冬蓟暗中疑惑,也不知这人到底是喜欢术士还是贬低术士。

  此人的气质才真是不太像法师……他说话未免太随意了。地下市集的法师们通常不闲聊,更不会开口就问别人是不是术士。

  冬蓟这样脾气好的还没什么,万一遇到那种戾气重的法师,这一句话就足以让他申请与你出去进行法术决斗。

  除了不能管法师叫术士之外,地下市集里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说自己的名字,也不主动问别人的名字。

  即使有的人本来就互相认识,在这里也不会以真名示人。如果需要称呼别人,就随便取个绰号。

  于是,灰白头发的法师自我介绍道:“朋友们都叫我乌云,很高兴认识你。”

  “乌云”这个绰号十分容易理解,肯定是指他灰白色的头发。而冬蓟已经不用自我介绍了,他走到哪,别人都直接称呼他为“半精灵”。

  乌云对他说:“半精灵,刚才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我们不如先把这盒子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到底有没有价值,然后再决定由谁买下它。”

  冬蓟说:“冒昧一问,您判断书匣中是什么物品?”

  乌云说:“我认为是魔裔术士的身体部位,比如一缕头发,一段手指,或者至少是指甲,甚至可能是女性术士留下的胎盘之类。我是专攻炼狱元素研究的,如果书匣里真是这类物品,希望你能把它让给我。”

  冬蓟摇摇头:“我认为里面装的是关于观察元素的手稿。而且它不是魔裔术士留下的,是龙裔术士。”

  “为什么?”乌云问。

  冬蓟指指书匣外面的刻字:“这些警告和诅咒的内容确实提到了炼狱,但行文却用了古精灵语。古时候,精灵里面有很多龙裔术士,而魔裔术士基本都是人类,并且多为文盲,不太可能会精灵语。”

  乌云一脸“受教了”的表情,然后询问摊主是否可以提前打开书匣。

  摊主说可以,反正书匣本身没太大价值,施法者们都是想要里面东西。不过开的时候他要先躲远点。

  乌云掏出一块方形麂皮,方形的四个边上都写了防护符文。他将书匣放在正中心,先对书匣施展破除附魔,然后又掏出一只紫晶灵摆来侦测诅咒,确定安全之后,才小心地拆掉蜡绳,打开匣子。

  冬蓟观察着乌云。乌云的动作很娴熟,手法的细节上不太遵守基础操作流程,比较依靠自身经验。

  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他是那种到处游历的冒险者,绝不是坐在实验室里的研究型。

  这个人总给冬蓟一种奇怪的感觉,但冬蓟也说不上来到底怪在哪。

  打开书匣一看,冬蓟猜对了,里面真的是手稿,而不是残肢。

  龙裔术士会像法师一样留下研究笔记,而魔裔术士很多都不识字,他们传承知识的方式就是留下残肢,以法术保鲜,让后人靠残肢去解析他们身体里的力量。

  于是,乌云把盒子盖好,双手捧给了冬蓟。

  冬蓟感谢了他,接过盒子时,乌云很明显地盯了一下冬蓟拇指上的戒指,还挑了下眉毛。

  “明天你还来吗?”乌云问。

  冬蓟说:“明天不一定,但我是经常来的。”

  乌云说:“等你来的时候可以找我,我一般都在买卖古物的区域溜达。我也经常参与遗迹探索,拿到过不少有趣的东西。其中有些对我来说没有用,但说不定你会感兴趣。”

  冬蓟答应了。两人并肩走了一段,到一个分岔口时,乌云说他要去另一侧的区域,和冬蓟就此分别,还表示很高兴交到可爱的半精灵法师朋友。

  分开之前,乌云左顾右盼了一下,确定没人靠近他俩,对冬蓟做了个靠近的手势:“对了,有件事,我得提醒你一下……”

  冬蓟还以为他要说关于市集的事情,就靠近了些,想听他说什么。

  乌云稍稍俯身,在冬蓟耳边小声说:“以后把衣服穿紧些,特别是兜帽下面,领口这里。你自己照镜子的时候也许看不见,但比你高的人能看见。”

  冬蓟愣了一下,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他又不是女性,能被看见什么?

  忽然,他明白过来了,乌云指的显然是他锁骨附近,甚至是锁骨以下的轻度淤痕……是不久前阿尔丁留下的,现在还没褪干净。

  冬蓟的脖子上倒没有任何痕迹,大概是阿尔丁也想避免他尴尬,所以故意避开了。令冬蓟脸红的瘀痕都在锁骨和更低一点的地方。

  说完之后,乌云退开,欠了欠身,转进了另一条通道。

  冬蓟的脸和脖子都在发热,立刻把外袍领口拉紧,将兜帽抓起来堆在脖子附近。

  乌云比他高,市集里擦肩而过的人很多都比他高。那天之后,他坐在实验室,卡奈也曾经近距离走过他身边……难道他们都看见了?

  冬蓟匆匆穿过人群,去拿了几样预定好的试验用料,就没再闲逛,赶紧离开石堡回到了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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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宅邸,冬蓟哪也没去,又一头扎进实验室。

  这些天他很少见到阿尔丁。当然不是因为阿尔丁太忙,而是因为冬蓟故意躲避。

  倒不是不想见……主要是没脸去见。冬蓟也知道自己这样很可笑,但他没办法……这是他第一次接纳如此亲密的关系,虽然他懂得其中的道理,却依然羞于面对。

  坐在实验室整理东西的时候,冬蓟想起市集上那个名叫乌云的法师。他希望这人不是又一个三月,不要又带来一堆奇奇怪怪的麻烦。

  这时,他忽然想起:我是市集管理人了,我可以检查入场人员的记档呀!

  市集不接纳纯粹的陌生卖家,买东西还好,如果要卖货,就必须被熟人引荐。市集不登记具体姓名,但会登记每个人自述的身份与目的,并且记录每一次出入,以防特殊情况发生。

  乌云说他也参加过探索队,拿到过古物之类,那么也许他的身份会在记档之中。

  冬蓟去过市集很多次了,每次都没见过头发灰白、面孔年轻的人。如果乌云是近些天才来的,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关于他的记录。

  冬蓟走到卡奈的书桌边,在一旁的矮柜上找到了存放市集资料的抽屉。

  抽屉上有防护,未被授权的人员无法打开,冬蓟轻轻一拉,抽屉开了,如卡奈所说,冬蓟已经是市集的管理者了。

  抽屉里存放着一块空白羊皮纸,和一只杏子大小的空心水晶球,水晶球内部布满细小的符文,将它举在空白羊皮纸上方,再辅以口令,水晶球就会将对应的文字投影在羊皮纸上。

  冬蓟搜寻了好久,还真找到了有关乌云的记述。

  原来这人还是个老客户,并不是近期才来的。他在多年前就来过救济院市集,比冬蓟到海港城的时间早得多,他经常长期离开,只是近几天又回来了而已。

  乌云自称“专攻炼狱元素研究”,听起来应该是搞异界学的。但在记档中,他却自称附魔师,来自五塔半岛的高阶研修院,因为被发现购买了禁运材料,不得不叛出师门。

  冬蓟没去过五塔半岛,却知道那边对禁运材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远不如希尔达教院严格。

  这人得是用了多么禁忌的材料,连五塔半岛都容不下他?

  还有,五塔半岛是高阶奥术学者的进修之地,不是学徒的初级学院。那里几乎都是学者型的法师,人类法师们的平均年龄非常大,基本都是老学究。

  而乌云虽然头发灰白,面孔却很年轻,他浑身透着一种冒险者法师的气息,实在不像来自五塔半岛。

  继续翻查时,冬蓟又发现了一个令他吃惊的地方:这个乌云,多半认识三月,甚至向其他人引荐过她。

  三月没提起过乌云,这倒也还算正常。在市集里,引荐人不需要和被引荐人多么亲密,法师们互相扶持,一般只是出于惺惺相惜。特别是那些禁忌学派的法师,由于备受排挤,所以有时候他们分外团结。

  真正值得疑惑地方是,细看之下,乌云的买卖记档有些异常。

  拿三月来说,她来市集的时间不长,但也多少买卖过一些东西了。而乌云很早以前就到过市集,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每次出入几乎都是空着手的。

  难道是乌云太穷了,很少买能引起注意的东西?还是他买卖的都是技能,而不是有实体的物品?

  以上种种都让冬蓟觉得有点怪,但又都算不上什么值得担忧的大事。

  如果乌云真有什么可疑之处,卡奈应该早就留意到他了吧……冬蓟这样想着,就稍稍放心了一点。

  这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冬蓟先是吓了一跳,还没转身,就马上猜到是谁了。

  还能是谁……能随便进这间实验室,而且走路无声无息的,肯定只有阿尔丁。

  阿尔丁靠在后面的书柜上,也不知道来了多久。

  冬蓟看着他,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你是不是故意在躲我啊?”阿尔丁直白地问。

  冬蓟微微张嘴,刚要习惯性地说“我没有”,忽然他想到,在这种事情上没必要撒谎,反正阿尔丁什么都知道……

  于是他改口说:“是的。”

  “你承认在躲着我?”

  “是的……我不知道该和您说什么……”

  阿尔丁看他低着头,声音越来越小,不由得笑了出来:“怎么了?看你这一脸心惊胆战的表情。我们又没做什么坏事。”

  说着,他俯身亲了一下冬蓟的额角。

  冬蓟是坐着的,他缩了缩肩膀,下意识地想挪动。阿尔丁把他在椅子上按好,捏起他的下巴,又在嘴唇上轻啄了一下。

  冬蓟迅速低下头:“不能在实验室里……”

  “卡奈可从没说过实验室里不许接吻,我很确定他没说过,你骗不了我。”

  阿尔丁看到桌上的羊皮纸和水晶球,问:“你在查市集里的事?是那边有什么问题吗?”

  冬蓟非常感谢这个话题,只要能谈点正事,他就可以好好说话了:“也没什么。我今天看见一些陌生人,现在查清楚了。对了,阿尔丁大人,您见过一个叫乌云的法师吗?”

  阿尔丁说:“我不太清楚他们的名字。毕竟我不是施法者,去市集的次数并不多。卡奈对他们比较熟。”

  “卡奈大人还在忙吗?”

  “他不是离开海港城了吗。他没和你说?”

  “哦……我知道的,只是没想到他还没回来,”冬蓟想了想,又问,“那您在海港城见过一个灰白头发的年轻人吗?是个男的,很高很瘦,看面相是珊德尼亚人,黑色眼睛,脸看着很年轻,也就二十多岁或者三十岁吧,但他的头发是老年人那种花灰白色。”

  冬蓟留意到,阿尔丁的眼睛微微眯了一下。

  不知是因为他对这种外貌感到奇怪,还是因为回忆起了什么。

  阿尔丁略寻思片刻,说:“长得年轻,少白头严重……这种人我见过,近几年和以前都见过,还见过不止一个。所以我也不知道见没见过你说的这个人。他干了什么值得注意的事吗?”

  “也没有,就是在市集上遇到,沟通了一下法术上的事情,”冬蓟说,“我怕又招惹到什么危险的人,让您和卡奈大人为难。”

  阿尔丁问:“你确定这个人是法师?”

  “应该没错。我见到他施法了。”

  阿尔丁点点头,什么也没再说,立刻把这个话题放下了。

  冬蓟在直觉上觉得不自然,可又说不出什么来。

  阿尔丁拉起冬蓟的一只手,放在嘴边,亲了亲指头的关节。冬蓟不好意思坐着,赶紧站起来,阿尔丁正好趁这个机会贴近了他,把他整个人捞进怀里。

  从对方的动作上,冬蓟立刻察觉到了其中含义。

  他赶紧小声说:“实验室里……”

  “我知道,”阿尔丁打断他的话,“反正卡奈不在,其实也没事的。不过放心吧,我还不至于要这样故意气他。”

  说完,阿尔丁揉了揉冬蓟的头发,放开了他。

  阿尔丁说让冬蓟等会儿去一下小议事厅,要找他谈点事情。听他的语气像是有正事要谈,冬蓟也不好推脱。

  说完之后,阿尔丁先离开了实验室,让冬蓟慢慢收拾施法物品。

  冬蓟花了点时间整理好实验室的一切,听话地赶去了小议事厅。

  从花园的藤萝下远远看去,门虚掩着,里头很暗,没有点烛火,仆人也都不在附近。

  冬蓟疑惑了一下,仔细回忆自己是不是记错了,难道阿尔丁刚才说的不是小议事厅,是宴宾厅或者是别的地方?

  他刚刚走进长廊,手腕就被人抓住了。

  阿尔丁从石柱后面闪身出来,将冬蓟困在怀抱与石柱之间。

  冬蓟心跳都停了一拍,咬着嘴唇,有点慌张。

  阿尔丁微笑着,把嘴唇贴在他耳朵上说:“躲了我那么久,现在还不是要还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