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骁对着监视器琢磨了好一阵子, 到底还是将拍摄暂时搁置了下来，有些局促地搓手将宋清寒叫到一边, 打算和他谈一谈。
宋清寒和肖骁的身影消失在众人的目光中之后, 整个片场瞬间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嗡嗡声，不少人在低头窃窃私语，但是又怕自己的话传到宋清寒的耳朵里，所以又语焉不详地囫囵对付着。
只不过他们再怎么含糊，彼此眼中的担心却是掩盖不住的。如果说之前他们还抱着微弱的希望, 宋清寒其实只是一个靠炒作出来的并没有什么实力的小明星，演技水平和他们这些只演过几部那些闲散导演筹备的那种微电影小电影的人差不多, 那么在刚刚看过了宋清寒的表演之后, 他们心中的那点儿希望就已经泯灭了。
宋清寒的演技可能比不过那些老戏骨老演员，比不过影帝比不过影后, 但是辗压他们, 确实是绰绰有余的。
如今他们也只能希望，肖骁和宋清寒谈过之后，能想出一些办法。
不到一会儿，肖骁就回来了, 他的身后还跟着宋清寒。
众人的目光一起投了过去, 可是宋清寒和肖骁的脸色都十分自然, 丝毫看不出他们之前究竟是谈论了什么东西。
“好了好了，继续开工了。”肖骁拍了拍手，在场的工作人员一阵骚动，随后又井然有序地开始搬动起机器和道具来。
下一场是周淼来公司看望齐天的戏, 在剧里，这段戏其实就是齐天自己的一个回忆。
宋清寒化好了妆坐在之前的位置上，肖骁给旁边的工作人员打了个颜色，抬起喇叭，喊了一声。
饰演齐天女朋友的演员叫做齐峤峤，是个刚出校门没多久的小姑娘，因为和肖骁有些交情，加上也演过几部大电影和电视剧里面的小角色，所以才被肖骁拉过来，演了个女二的角色。
她看着坐在位置，收敛了一身的气质，看起来有些平凡的宋清寒，一时之间有些紧张，居然忘了怎么走位。
只听见肖骁一声响亮的“咔”，齐峤峤回过神来，连忙看向肖骁。
“峤峤……”肖骁皱了皱眉，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抬起手，喊道，“再来一条。”
宋清寒将桌面上的电脑调回了之前的那个界面，然后坐在那里，手指迅速地敲打着键盘。
齐峤峤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情绪压了下去，露出了一个甜甜的微笑，抬起手在门外轻轻地敲了敲。
齐天有些迟缓地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是周淼，脸上露出了惊喜的笑。他抬起手挠了挠头，然后快速地将电脑上的图层保存好退出了界面，才连忙站起身：“淼淼，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啊。”周淼俏皮地皱了皱鼻子，“怎么，不欢迎我？”
“怎么会。”齐天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我就是，就是还没有下班，陪不了你……”
周淼却笑嘻嘻地拍了拍他：“我早就知道了，我是来给你送吃的来了！”她从背后拎出一个保温饭盒在齐天面前晃了晃，“我就知道你不会好好吃饭。”
齐天摸了摸鼻子接过，脸上的笑容却很甜蜜。
……
这时候的齐天，还是那个刚刚踏出校门没多久的齐天，一身的斗志还没有消失，眼睛里亮着光。
“咔——”肖骁倒带看了一遍，对齐峤峤的表现很是惊喜，“这条过了，继续！”
齐峤峤听到这句话，心里松了口气，有些羞涩地小声和宋清寒说了一句:“谢谢。”
别人不知道，可是她作为直面着宋清寒的人，却是能清晰地感觉到……刚刚宋清寒在带着她。
从她敲门的时候，宋清寒仿佛就已经开始将她纳入了自己的领域里面，她之后的所有表现，都在宋清寒的一个个不经意的动作之间慢慢地被带进了戏里面，仿佛他就是真正的齐天，而她也是真正的周淼。
宋清寒对她微微一笑：“加油。”
齐峤峤眼睛一亮。
几年后有人问新晋小花中的演技担当齐峤峤，哪个和她合作过的男星让她有过怦然心动的感觉的时候，齐峤峤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宋清寒的名字。
即使宋清寒现在身上穿着再土气不过的格子衫，头上的头发像鸡窝一样凌乱，脸上还架着一副厚重的眼镜，但是齐峤峤还是觉得，他笑得太好看了。
她突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不敢看向宋清寒的脸。
宋清寒没注意到齐峤峤的羞涩，委婉地和她说了几句关于走位和打光的小技巧之后，就走到一边，拿起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喝了一口。
“诶，峤峤。”齐峤峤真正的男友，李真和小步地挪到齐峤峤身边，余光瞥了瞥宋清寒，言语中微带醋意，“你刚刚在和他说什么？！”
齐峤峤摇了摇头，伸手帮李真和抚平了一下身上衣服的褶皱：“没什么，只是宋哥跟我说了我刚刚走位出现的几个小问题。”
“……是吗。”李真和心里嘟囔了一句，享受着齐峤峤对自己的亲近，撇了撇嘴。
演过韩毅导演的大电影又怎么样，还不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明星，前几天还被人挂在热搜上婊呢，装什么好人。
肖骁的天赋确实不错，对光影的掌握几乎是灵感般地抓住了微妙的区别，把整个画面衬托得极为好看。
刚刚开始的时候，整个剧组的拍摄情况几乎是一团糟。素人演员实在太过没有经验了，每一次拍摄不喊十几次以上的咔都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而且这种情况在和宋清寒几乎每一次都是一次过的情况对比，更加地让人心里忍不住产生一些别的想法。
“凭什么我们累死累活的演了那么多遍还是不给过，有些人随随便便走一遍导演就直夸好。”李真和端着盒饭和齐峤峤坐在一起，小声抱怨着。
齐峤峤脸上含笑，将饭盒里的鸡肉挑到李真和碗里：“你小声一点。”
“宋哥的演技很好，你平时多看看。”
李真和心里瞬间就火了，啪地扔下饭盒，也不吃饭了，横眉冷眼：“我就是不懂，你们怎么个个都那么捧着他。”
“演技好，演技好，演技再好他现在不也是一个没名没姓的野鸡演员么？我看他是运气好，不知道踩了什么狗屎运签了星海，才有机会拿到韩导演电影里的角色。”李真和一口气地骂道，顾忌着旁边有人，也只能压低了声音骂。
“真和。”齐峤峤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没有这样大肆地反驳一个，否认别人的优点。在她心里，李真和一直是谦和有礼的形象，从来没有过这么歇斯底里的样子。
李真和呼吸一窒，抹了把脸：“没……我只是有些不太舒服。”
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衣服：“我去旁边坐一会儿。”
齐峤峤捧着饭盒看着他离去的身影，眼底含着一丝担心。
“大家快点吃完然后休息一下，待会继续下一场戏啊！”肖骁拿着大喇叭喊道，齐峤峤听到了他的声音，连忙多吃了几口米饭，才匆匆忙忙地收拾了一下，去旁边躺了一会儿。
只不过，她心里还是有些隐隐的不安，休息的时候也忍不住多看了宋清寒和李真和几眼。
但是李真和似乎真的只是随便发发牢骚，在后续的拍摄中也十分卖力，该请教的时候也好不犹豫，对宋清寒虽然算不上恭敬有加，但也算是很有礼貌了。
齐峤峤观察了好些天，终于放下心来。
“好了，下一场！”
不知不觉，他们在片场和那个租下的办公楼之间已经往返了两个月了，拍摄的进度也差不多进行到了一半。
这么快的速度，别说肖骁自己没有想到，连参演的那些演员也没有想过。
只不过他们自己也知道，如果光靠他们的话，拍摄的进度绝不会这么快速的。
宋清寒。
即使他们心里或多或少都对宋清寒有一点儿嫉妒或者羡慕，但是也不得不承认，拍摄进度之所以能那么快，宋清寒确实是功不可没的。
谁叫人家拍起戏来不仅自己自律，分分钟入戏的感觉，还能慢慢地将和他演对手戏的演员也一起带入了戏里面呢？
再怎么不想承认，他们自己还是能感觉得到，在这两个月里面，人家宋清寒非但没有蛮横地压戏，反而是给他们带来了许多的好处。
起码，他们的演技已经肉眼可见地在增长着了。
“下一场就是跳楼的戏了。”肖骁手里拿着剧本，看了看宋清寒身上绑着的威亚，有些犹豫，“这一段戏在剧里面很重要，齐天这个人的心理变化也非常大……”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生怕自己解析得不够透彻。
宋清寒静静地听着，不时地点点头。
虽然看过了剧本，但是肖骁作为整个剧本的操作者，他对于齐天这个人物的解析，其实算是比较全面的了。
而宋清寒对于角色的解析，从来是不嫌多的。
肖骁好好地交代了一通，才放开宋清寒，让他去再补一下脸上的妆。
林云拿着粉底在宋清寒的脸上再扑了扑，白白的色号将他本身就极为白皙的肤色衬得苍白而毫无血色。
她仔细端详了一下宋清寒的脸，然后用唇部遮瑕在宋清寒的唇瓣上抹了抹。
“好了，抿一下。”
宋清寒听话地抿了抿唇，将嘴上的颜色抿开，显得更为自然了一些。
林云将手上的粉底和遮瑕都收了起来，眯着眼打量了一下，然后轻声说道：“加油。”
宋清寒对着她微微一笑，苍白，羸弱。
那个笑太过绝望，以至于林云的心脏都忍不住快速地跳动了一下，手上差点不自觉地去拉住正要离开的宋清寒。
她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角，笑了。
宋清寒里面穿着一件背心，然后威亚套在病号服的里面，稍显宽大的病号服套在他的身上，显得他的身体有些太过削瘦了。
他站在高高的楼顶上，脚下是宽不足巴掌大小的天台，风一吹过，仿佛他整个人也跟着摇晃了一下，看得人胆战心惊。
肖骁打了个手势，摄像机诚实地将镜头推进，直到宋清寒的脸满满地占据了整个镜头。
他的皮肤很白，是几近毫无血色的那种惨白。眼睛的颜色幽幽的，仿佛是他脸上除了白色之外唯一的一个颜色了。
鼓风机吹起的大风将他的病号服吹得衣角纷飞，他的手里往后握着栏杆，然后一点点地松开。
镜头慢慢地转向他的眼睛。
只见那双没了厚重眼镜遮挡之后的眼眸黯淡无光，毫无焦点地看着天空，嘴角轻轻地掀起一丝笑意。
安然，恬静。
大片的蓝天白云和他的身影构成了一幅光影绝妙的画面，他的剪影投射在有些杂乱的地上，被撕扯得乱七八糟的。
肖骁福至心灵，悄悄地打了个手势，摄像机从宋清寒的身上慢慢地拉远，将整个蓝天白云，高楼大厦一起包裹了进去。
天之大，地之广。
天地之浩大与宋清寒渺小的身影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也将他身上的悲怆渲染到了一种极致。
他不再是宋清寒，而是齐天。
一阵强风刮过，齐天的身体摇晃了一下，然后他的手瞬间松开，身体往下坠落而去。
饰演女主严安的女演员赶紧上前一步想要抓住宋清寒的手臂，谁知道刚跑了几步，就不知道被谁绊了一下，速度瞬间被拖慢了下来。
肖骁见状，瞬间皱起了眉头，却听见另一边传来了一阵惊呼声。他的心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他急忙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跑去，只见宋清寒身上吊着的威亚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磨得只剩下一点点连接了，他整个人吊在半空中，风一吹过，那威亚就摇晃一下，看起来险象环生。
“这是怎么回事！”肖骁满脸怒火，心头剧跳。
宋清寒朝他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虽然还是一片煞白的颜色，神情却还是沉静的。
“拉我一把。”宋清寒慢慢地将身子晃了过去，助理和场务连忙伸手想要拉住他，可偏偏就是差那么一点儿。
“嗤——”威亚发出一声叫人心惊胆战的声音，肖骁看了一眼那即将断裂的绳子，心里焦躁不已。
宋清寒屏住呼吸，看了一眼威亚的断裂处，抿了抿唇，仿佛是赌一把似的把身子往前一送，他的手刚刚被助理和场务抓紧，那根脆弱的绳子也随之断开。
肖骁几乎是要被宋清寒的这个举动吓到肝胆俱裂，在场务和助理抓住了宋清寒之后，他也凑上前去拉住了宋清寒的手臂，将他带了起来。
宋清寒一上来，就坐到地上，额头上还沁着细密的冷汗。
肖骁也知道刚才那一幕有多惊险，连忙安抚了一下宋清寒，然后就把道具师叫过来，责问他为什么威亚会是刚才那个样子。
道具师也是一脸后怕，听到了肖骁的责问，连忙摇头：“我昨天才检查过的！完全没问题，绳子连一点儿磨损的痕迹都没有！这个威亚还是您新买的，您不记得了吗？”
肖骁闻言，拿过那件威亚看了看，确实是他不久之前才买的，按理来说，并不会这么快就磨损成这个样子。
宋清寒冷着脸看着，薄唇紧抿着，心脏似乎还残留着刚刚急促到几乎跳出来的感觉一般，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
“清寒……”肖骁面带歉意地叫了他一声，“这件事我一定给你个交代。”
宋清寒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脸上的神色还是冷漠到几近冷酷的感觉。
一边的助理早已经给陈安打去了电话，这时候就站在宋清寒的身旁，脸上的神色也是难看得紧。
场务拿来了一个小凳子和一杯水，却被宋清寒伸手推拒了：“不用了。”
宋清寒微微垂眸：“阿禅，扶我起来一下。”
林禅，也就是公司给宋清寒配备的新助理连忙扶了一下宋清寒，有些担心地问道：“宋哥，要不要去一下医院？”
“嗯。”宋清寒第一次耍起了“大牌”，在林禅的搀扶下，步伐缓慢地往楼下走去。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出声阻拦的。
肖骁看着宋清寒的身影消失在楼梯门后，焦躁地抓了一把头发：“报警！”
“导演？！”旁边的副导演差点没被肖骁这句话吓到心脏病。
“你难道觉得这会是一个意外么？”肖骁的表情意外地冷酷。“拍摄暂停，这件事只能交给警察来处理。”
“大家都散了吧。”肖骁查看了一下之前拍摄的镜头，在看到某一处的时候，目光突然一闪，然后慢慢地看向了嘈乱的众人。
所幸这几场戏拍摄的地点就是在一家私人医院的楼上，肖骁花了大价钱借了个方便，谁知道倒是真的“方便”宋清寒了。
林禅去给宋清寒挂了个号，然后陪着宋清寒在走廊外面的椅子上坐着。
“宋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林禅是个有些腼腆的小青年，他看着闭着眼睛半靠在椅子上的宋清寒，眼底满溢着担忧，“刚刚没有伤到哪里吧？”
宋清寒的眼睫颤了颤，却没有睁开眼睛：“我没事，不用太担心。”
林禅想说些什么，却又全部堵在了嗓子眼里，只好低下头看着手中的挂号单，等着叫号。
私人医院的人不多，很快就叫到了宋清寒的名字。
宋清寒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手脚还有些发软，头上冒着细汗，表情平静。
“怎么了？”桌子的后面是一位神色温和的女医生，她看见宋清寒穿着病号服进来，还有些诧异，一抬头看见了宋清寒的脸，语气也不禁再轻软了一些，“说一下身体的状况。”
跟在宋清寒身后的林禅赶紧将宋清寒之前的经过说了一遍，然后有些急切地说道：“我家宋哥现在还是有些不太舒服，能不能麻烦医生你给他检查一下？”
女医生这次是真的感觉诧异了，看了看宋清寒煞白的脸色，签了几张单子：“交了费用之后就可以去检查了。”
林禅连忙接过那几张单子。
“宋哥，你在外面等我一下，我去交钱。”
宋清寒点了点头。
他从诊室里起身，慢慢地走到刚才坐着的地方坐下，长长的走廊时不时地有人走过，穿着制服的护士和医生来去匆匆，脸上带着焦急之色的病人和病人家属不断地进出，显得一脸平静的宋清寒在这个地方有多么地格格不入。
宋清寒忍不住搓了搓手腕。
心脏还在剧烈地跳动着，快到胸口都隐隐约约传来了一丝刺痛。
宋清寒抬手捂了一下。
一块柔软的布料轻轻地落在了宋清寒的额头上，动作温柔而坚定地擦去了他头上不断沁出的细密冷汗。
“清寒。”楚铭的声音在头顶低低地响起，仿佛在压抑着什么东西，显得温柔而克制。
宋清寒抬头笑了笑，笑容一如既往的轻缓又疏离。
楚铭看得心都像差点被揉碎了一样吧啦吧啦地疼，抬手给他擦了好几次汗，然后慢慢地俯身抱住了他。
宋清寒推了推他，见推不动，也就慢慢地松开了手，转而拍了拍楚铭的背：“我没事。”
他的语气四平八稳，仿佛刚才的经历真的是那么云淡风轻一样。
“宋哥，去检查——”林禅的声音仿佛被噎在干嘛呢嗓子里，许久才慢慢地吐出最后一个字，“……了。”
楚铭闻言，连忙松开了宋清寒，皱着眉有些不悦：“你伤到哪里了？刚刚电话里没说你受伤了？”
宋清寒摇了摇头：“真的没事，就是有些晕。”
楚铭稍稍松了口气，扶着宋清寒起来，走了几步之后又转头对林禅问道：“去哪里检查？”
“……彩超室。”
“嗯。”
林禅有些尴尬又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和同样佛系升天的陈安面面相觑。
作者有话要说： 楚；亦步亦趋；寒寒腿部挂件；铭:寒寒寒寒，你没事吧，吓死我了qaq
寒寒:么事，摸摸
楚；哭唧唧；铭: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