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八月初，一叶知秋。
接连几日C市被阵雨冲刷，雨后洗过的天幕，白云如同触手可及的棉花。
下午14:30分，位置关海区，在逃罪犯韩莹和司钊两人被警方实施逮捕，追捕过程中名为司钊的罪犯身中三枪，当场死亡。
另一名罪犯逃跑时不慎坠海，送往医院的路程中抢救无效。
当天下午，两名罪犯的近亲褚傲向公安机关申请领回两人的遗物和尸体。法律相关规定，禁止尸体跨界运输，需在去世地就地火化。
晚间七点整，褚傲带两人遗骨踏上回S市的路程。
时间追溯到六个小时前。
C市关海区，石家湾港口。
大小船只停泊在岸边，到处都是清脆的马达声，其中轮船的汽笛声最为响亮。
褚傲沿着小路踏上船只，从楼梯口进入室内，还未等开口说话，左侧头部被枪口抵住。
他眯了下眼，声音参杂着怒气：“韩莹呢。”
话音落，一个女人推开房门从里面走了出来。她扫一眼男人，眸中情绪掀澜，抬手叫退所有人：“你们先出去。”
跟在她身后的男人不放心，欲开口说话，被她拦住了，“你也出去。”
男人垂下眼眸，带着人走上甲板，路过褚傲时，他唤了句“先生”。
褚傲眉心直跳，不拿正眼瞧他。
等人都出去以后，褚傲往前走两步，近距离观察时隔近一年未见的妻子，心中感慨万千：“莹莹，我找了你好久，你果然在这里，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什么？”
他始终没办法相信，自己温柔得体的妻子会做出一系列非法勾当，甚至雇凶杀人。
韩莹笑了声，有点苦：“褚傲，你说为什么。”
她摸出一根烟，点燃抽起来，声色转变：“我告诉你，我受够了，受够每天看那个老太婆的脸色，也受够了你的窝囊！”
“所以呢？”褚傲见她亲口承认，满目失望与怒气，“你就伤害小五？那是我弟弟！你是不是疯了！”
“弟弟？”韩莹闻言嘴角掀起冷笑，犹如撕裂万物的海风，“他们有把你当哥哥吗？你扪心自问，你在褚家有地位吗？你只是给他们打工的一条狗，蔺岚从来没把你放在眼里，我自从嫁给你，这么多年为褚家做了那么多事，可惜无论做的再好，也得不到蔺岚的丝毫肯定，她眼里只有她的亲孙子，我就想问问凭什么！”
说到这里，韩莹眼圈一红，几近哽咽：“凭什么有些人可以坐享其成，而我们的努力却不值一提，我只是想要我应得的那一份，我有什么错！若不是我买通律师知道蔺岚的遗嘱内容，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她居然把所有的股权都留给了褚辰，而你褚傲，一分都没有！”
“你因为财产动了杀心？”褚傲满眼不信，走过来按住她的肩膀，厉声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小五是我弟弟，他是无辜的！你以前也很疼他的，怎么舍得伤害他！”
韩莹狠狠推开他，指着他怒道：“都是你们把我逼成这样的！我告诉你褚傲，我以前一心一意只为你，现在我只爱我自己和我的儿子，我不要儿子像你一样，长大以后继续做褚家的一条狗！”
“莹莹，你听我说....”褚傲眼中闪过痛苦之色。
韩莹不给他说话的机会，继续道：“我没有想过伤害褚辰，是蔺岚她自己把孙子往火坑里推，是她逼我这么做的！”
韩莹别开脸看向外面，眼眶湿润：“想来也可笑，她眼里只有褚辰，就连褚源和褚钧也得不到她的半分赏爱。褚钧我是从来没把他放在眼里的，他早晚有一天会被陈携炜接走。至于褚源.....呵，如果被他知道事实真相，我想他不一定比我淡定到哪里去。”
“莹莹，你听我说。”
褚傲不由分说地把她强硬性抱在怀里，内心懊悔不已，“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的。”
闻到熟悉的味道，韩莹忍住鼻尖泛起酸涩，她用力挣开男人的怀抱，冷冷道：“你想说什么。”
“是我主动提出离开褚氏集团的，”褚傲一开口便是石破惊天，他垂下眼睫，呼出的每一分气息都带着悔恨，“就像你说的，没有人愿意一辈子做条狗。我去M国处理业务之前，已经跟奶奶约定好，等我回来她会用高价收回我手里的股权，愿意还我自由。”
韩莹眼里是不可置信，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你...你的意思是....”
褚傲的神色已被自责和痛苦填满，满目哀愁：“我在海外已经注册公司，这么多年褚家留给我的不仅仅是一个姓，还有人脉和资源。莹莹，在我心里家庭是最重要的，我知道你想要什么，所以我一直在努力，为了你和儿子，我早就有离开褚家的打算，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我呢。”
韩莹闭上眼睛，一滴眼泪从眼角滑下来，她声音低了许多：“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对不起，”褚傲急着说，“我本来是打算在十二周年结婚纪念日给你一个惊喜，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韩莹脸色煞白，几近崩溃，一手捂着脸靠在窗户上。
褚傲趁机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莹莹，跟我回去吧，我会找最好的律师，相信我。”
闻言，韩莹神色一凛，甩开他的手，戒备似地与其拉开距离，缓缓摇头：“褚傲，一切都晚了，太晚了。”
“不晚，莹莹，你要相信我。”褚傲紧张的心脏跳到嗓子眼。
韩莹警惕地看着外面，“我做过什么我自己清楚，我跟你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莹莹....”褚傲还要再开口劝说。
这时，司钊从外面闯进来，伴随着突然响起的警铃声，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夫人，警察来了，快走。”
韩莹瞳孔一缩，看着褚傲颤声道：“是你带警察来的。”
“莹莹，不能一错再错，”褚傲不管不顾，伸手把她禁锢在怀里，扣着她的头发说，“有我在，他们不会伤害你，我会请最好的律师，你就算心里没有我，你也要为我们的儿子想想，他才十岁，不能没有妈妈。”
韩莹眼底闪过一丝动容，但一瞬即逝，她仍旧摇头：“褚傲，你是了解我的，我宁可死也不愿意在牢里度过后半辈子，何况以我的所作所为，恐怕有十个死刑在等着我。”
停顿一瞬，韩莹从他怀里探出头，说话的声音是他们初识的温柔：“老公，不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我们的儿子，如果我今天真的……请你不要告诉他事实真相，希望能让我在他心里保留最后的尊严。”
话说完，她眸子里的柔情褪去，转而看向褚傲身后的司钊，只凭一个眼神示意对方。
司钊心领神会，抬起手对准褚傲的后颈狠狠敲了一下。褚傲闷哼一声，口中攒好的劝词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紧接着便倒地不醒。
司钊急忙扶住韩莹，手中力道有些重，“夫人，我以后会照顾你。”
韩莹扒开他的手，挺直脊背站稳，声音冷硬：“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
韩莹原本的计划是从港口乘船至边境线，那里有直升飞机等候，可以帮助他们逃往海外。但当他们把船驶出港口时，已被海警察四面包围。
司钊因拘捕被海警当场击毙，他手里滑落的手.枪正好掉在韩莹的脚边。
她捡起来，抬头看了看上方的直升机，似乎有无数个枪口对准她。
她最后看一眼褚傲的方向，然后将枪口对准自己的心脏。
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发出一声枪响后，一道身影坠入海中。
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
当一切尘埃落定，S市恢复平静。
褚辰坐在蔺奶奶的病床前，一手与对方相握，轻轻问句：“奶奶，这是您想要的结果吗？”
蔺奶奶闭了闭眼，有些痛苦。无论是家事还是病情的折磨，早已让她没了往日的精神抖擞，她努力呼吸着，爱怜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小五，奶奶这么做，其实是怕你以后吃亏，我活不了多久的，你大哥早晚要离开褚家，你四哥不定性没人能管得了，至于你三哥....”
蔺奶奶握着褚辰的手紧了紧，语气有些无奈：“他野心最大，也是最聪明的，你记住一句话，人在权力面前，亲情是不足挂齿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凡事都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知道吗？”
褚辰漆黑眼底像是笼着一层薄雾，看不清情绪。空气静止几秒后，他才点头应道：“知道了。”
蔺奶奶长叹口气：“你想好了？”
“想好了，”褚辰眼皮垂着冷淡的弧度，语气坚定，“奶奶，我想做我自己，坚持自己的初衷和信念。”
“好吧，”蔺奶奶只得点头，“叫你三哥进来，作为褚氏继承人，他最起码要听我唠叨半天，今天就别想走出这个屋了。”
褚辰依言站起身，帮奶奶掖好被角后，迈开腿往门外走。
褚源一直在病房门外等候，站姿笔直，眉心靠拢，严肃着一张脸看着院外的风景。听到声音，他闻声转头，露出温和的笑容：“小五。”
褚辰说：“三哥，奶奶要见你。”
褚源应了声，越过人要推门而进。
忽然，胳膊被人握住。褚辰微微侧头，漂亮的眸子又暗又沉，看着他道：“三哥，我想先在褚家把孩子生下来，然后再处理我和李慕泽之间的事。”
寂静的空气中，男人声线格外清冷。
看似简单的一句话，其中却包含了不可言喻的意义。
褚源眯了下眸子，瞬间读懂，接连数日绷着的神经在这一刻松懈。他嘴角一顿，吊着眉梢笑：“小五，落日山庄是你的家，你想留多久就留多久。”
褚辰没有接话，放开了他的胳膊，转身离开。
走到楼梯口时，褚辰又听他说一句：“小五，谢谢你。”
褚辰长睫低垂，头也没回：“三哥不用谢我，我和你是一样的，只想做自己喜欢的事。”
话音落下，他不再停留，挺拔的身影从楼梯口消失。
私立医院大厅，他从楼上下来正巧与褚傲在电梯口碰面。他站在里侧，褚傲站在外面，手里捧着鲜艳的长寿花。
“小五。”褚傲依然能露出温和的笑容，只是眼尾的皱纹加重，短短一个月时间，这个男人好像老了十岁。
褚辰的喉咙泛起一股涩意，说话时嗓音不自觉哑了，“大哥，你来看奶奶？”
褚傲点头，然后将手里的长寿花递给他：“你待我送给她老人家吧，祝愿她身体健康，早日战胜病魔。”
褚辰拿花的手一顿：“您不上去？”
“不了，”褚傲笑着摇头，“她应该不想见到我。”
褚辰无言，唇线紧抿。
褚傲盯着他看，打量一番后，发现异常：“小五，你的身体....”
褚辰今天穿的仍旧是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领口挡住白皙下颌，这副装扮在前段时间还可以完美地盖住肚子，但近日肚子长的飞快，显眼得有些藏不住了。
被人当面问起特殊的体质，他神色淡定，不似当初那般慌张恐惧，而是落落大方地承认：“大哥，我怀孕了。”
“什么？”褚傲诧异万分，盯着他肚子瞧，缓过神来后收回目光，视线转移到褚辰的脸上，笑着道，“什么时候的事儿，我回来之后吗？”
褚辰摇头：“已经快七个月了。”
褚傲多余的没问，脸上挂着浅笑，道句：“恭喜，小五要做父亲了。”
“谢谢大哥。”难得的，褚辰露出一丝笑容。
“我下周飞M国，宝宝出世的时候我可能不在场，到时候别忘记打电话报声平安。”褚傲语气自然，笑容亲切，但眼底满是忧愁与伤感。
两人都清楚，这一别，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相见。
小时候的过往历历在目，褚傲的身影永远是他们这些弟弟成长中的一部分，这是不可磨灭的情感。
褚辰心中不舍，隔着长寿花，他抱住褚傲的肩膀，轻轻道句：“大哥，再见。”
“再见小五，”褚傲用温暖的气息环绕他，一手轻按他的头部，感受到那里留下来的伤痕，偏头伏在他耳边，“对不起，我代莹莹向你道歉，不奢求你的原谅，只希望你的后半生永远幸福。”
褚辰脑海里晃过一个人的脸，他闭上眼，应道：“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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