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凉亭原处在一片花园之中,只是如今已至深秋,百花凋零,黄叶飘落,从亭中看去,四处净是一片萧瑟。

圣姑停止歌唱,一撩衣袖转回身来,看着程雪翔,盈盈一笑道:“程盟主,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呢?!”她抬起嫩白的手掌,看着指甲上嫣红若血的颜色,继续道:“他中了我的毒,每日毒发之时,必要受万箭穿心的痛苦。惟有我的歌声,才能缓解他的痛苦。我那么爱慕他,自然不忍心他生生受此折磨。”

程雪翔哼了一声,道:“圣姑何必诳我,此时根本未到毒发之时。素闻圣姑的歌声能够扰人心志,但是在下劝你不要白费力气。我武林盟的属下自会将楚飞扬带到安全的地方。你以为凭你几首曲子就能控制住他?!未免太小看了楚飞扬。他若竭力抵抗,岂非更加受苦,有悖圣姑的好意?在下劝圣姑多花费些心思早日救回神树,到时候我们各得所需,皆大欢喜。”

圣姑闻言,两眼直直地望着程雪翔,程雪翔也只是平静地回望着她。圣姑突然掩唇笑道:“我听程盟主的意思,竟是很担心楚飞扬被我控制是不是。若不是你对君书影有所图,我倒真要相信盟主是个有情有义之人呢。你明明觊觎人家的妻子,又何必装得如此深明大义?!不过,我倒是听说那君书影最喜欢有情有义、一身正直之人,程盟主难道是希望为他所爱?!可惜你已经做下了背叛之事,就算有朝一日你得到了他的身体,也永远得不到他的心呢。”圣姑依旧笑着,笑得邪性,笑得张狂。

“你懂什么,并非他喜欢有情有义的正义侠士,而是他喜欢的那个人恰好是这种人罢了。”程雪翔苦笑一声,“若是这么简单就能得到他的心——”他说着,却又陷入了沉默。

“够了,我可不想听程盟主倒苦水。”圣姑转回身去,“程盟主没事就去看着你那神树长得怎么样了。我已经依约而行,其他的事你少管。”

圣姑说完,一道轻灵的嗓音便又突然凌空响起。她唱着一首奇特的曲子,高高低低的起承转合之间竟含着些许愉悦。那声音虽不算高昂,却直往人耳朵里钻去,一下一下敲击在耳膜上,清晰得如同有人就在耳边轻声吟唱。程雪翔知道这声音里裹胁着内力,定能远远地传播出去。

圣姑执意要唱,他也不能捂着她的嘴不让她唱。程雪翔只能离开,路上不时碰到那些喝过连山族人之血的武林人士,个个目光呆滞,却一脸愉悦,面朝向圣姑的方向,有些人甚至弯下双膝,虔诚跪拜起来。

程雪翔一脸厌恶地绕开那些人,走出一段距离之后,又忍不住望向君书影等人逃走的方向,面色中不无担忧。

这一边楚飞扬还在竭力克制着那丝丝缕缕直往脑子里钻的细微声音,严防死守着不被它侵占了神志。那声音穿透耳膜,入了耳,入了脑,入了一身的骨和血,还在四处游窜,如同有形之物。就好似身体里有一根弦被一只看不见的手一下一下地拨弄着,搅得原本清明的脑海里翻涌起涛天巨浪。

巨浪在脑子里撞击,头就疼得仿佛要裂开来。巨浪在心脏里翻滚,就像被一只手破膛而入,握住了跳动的心,掌握了他的脉搏,连呼吸都开始困难起来。

越是抵抗,那痛苦就越发深刻,越发难以忍受。

只要随波逐流,就可以立刻轻松舒适起来,甚至那将会是前所未有的舒适。

可是楚飞扬知道他必须抵抗,必须忍受。他这一辈子还从未输过,就算是昨日毒发之际,他也没有输给那刻骨铭心之痛。这是精神上的一场较量,他同样不能输,也不会输。

年少时独闯江湖,身犯险境遭遇劫难的事不是没有,甚至还屡屡发生,那时候他每一次都能成为最后的赢家,更何况今时今日,还有一个君书影在他身边。

不知何故,那越发肆虐的声音突然中断了,楚飞扬终于能够从这一场较量中松了一口气。

他抬起头来,却发现君书影双眼通红,竟将自己的双唇咬得血迹斑斑。

楚飞扬用手指抚上去,心疼地蹭着那丝丝鲜血,哑着嗓子道:“宝贝儿,别这样,我没事的……不要担心。”

君书影抿唇不语。这么多天的事情经历下来,君书影早就知道那圣姑借着连山族血的异能拥有了多么强大的能力,楚飞扬怎么可能会没事?!

再过几个时辰他还要再受一次毒发之苦,还有明天,还有后天——直到事情解决之前,楚飞扬都要忍受那一日深过一日的折磨,还有那个女人处心积虑地想要控制他的神志——

“等神树复活了,等你的毒解了,我一定要亲手杀了那个女人。”君书影低声道,他轻轻地含住楚飞扬按在他唇上的手指,舌尖抵着他的指尖,轻柔地舔舐着。

自从楚飞扬带着无法抵挡的光和热出现在他的生命里,他还从未如此深刻地憎恨着一个人,厌恶着一个人。心中的戾气涌动,好像又回到了那些最暗无天日的时光里。

这个女人触碰了他最深的禁忌,这个女人居然想把楚飞扬从他身边抢走。

楚飞扬看着那薄唇间若隐若现的嫣红舌尖,感受着指尖传来的温暖湿润,还有那微痒的感觉,居然在这种时候也能心猿意马起来。

不需要太多表达担忧或者安慰的词语,那些东西在此刻都是多余。只是沉默地看着,胶着的视线中包含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