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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回香榻边少年缱绻事 华灯里情郎温柔声

且说唐玉树因病之故,只将那夜热血上头与林瑯的体己话权当了自己的一遭绮梦。

林瑯听罢和羞笑,笑了半晌又抬起头来拧住唐玉树的耳朵。

唐玉树也正笑着,被林瑯突然的攻击搞得不明就里:“诶……咋了嘛?”

“看来这样子的梦你是做了不少啊?”林瑯一幅吃了大亏的表情。

唐玉树被抓了包,一时辩解不得,把脸羞得通红,半晌才说出一句:“就像你没有一般……”

林瑯矢口否认:“君子约之以礼,我才没有做过这种下流的梦。”

唐玉树听不懂之乎者也那一套,只道:“你没做过下流的梦,那你都惦记我啥子?”

“我……”林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唐玉树少见林瑯那张嘴斗不过人的时候,一时觉得可爱,将头低下来几分:“开腔嘛……”

“我不惦记你!”林瑯恼羞。

唐玉树嘴角却扬起:“不惦记我……咋个在纸飞飞上写我名字一遍又一遍?”

“什么纸飞飞……”林瑯企图用揪唐玉树口音来装傻。

“那不惦记我,我走了。”唐玉树佯装失落的神色。

“别走!”林瑯果然急了,只加了几分力气拧住唐玉树作势要扭开的头,发现他正在偷偷收敛得逞的笑意,气得林瑯蹙了眉:“你怎么还变坏了!”抱怨了一句,将扭着唐玉树耳朵的手松开,换作捧着他的脸,拇指轻轻抚过唐玉树乌黑的眉毛,顺着侧脸划到他嘴边,感受到唐玉树急促的呼吸。

林瑯那双瞳仁在睫毛绰约下流转至桌案的烛台,俄而嘴角挑起笑意,眼神又落回唐玉树的眸底里。那一笑惊心动魄,让唐玉树几乎丧失了全身气力。

他再俯下身去,以供林瑯轻轻抬头,就可以吻到自己。

却见林瑯眼神里的笑意狡黠,抬头却又迅速错开唐玉树的嘴,向他的脖颈上咬住一口,再换舌尖来轻抚咬痕。

耳边是唐玉树喉间滑出的一声低吟。

这声低吟让林瑯有种被认可的感觉,于是将吮吸的动作再来了一番。

然后门就被顺儿咋咋呼呼地推开了。

推开门儿就知道自己闯了祸,胆战心惊地刚退后几步把门儿带好,就听到屋里林瑯瓮声瓮气的一句:“进来吧!”

顺儿很怂地进了来,身后是陈逆端着热茶。方才两人撞见了始料未及的画面,各自都游移着眼神不知该如何自处。

林瑯清着嗓子从榻上站起来,往书桌前一坐:“你们说巧不巧……这天气也能有小飞虫,刚刚还撞我眼睛里了,你们唐少爷帮我瞧了瞧……”

顺儿尴尬地替林瑯续话:“那……唐少爷瞧见了没?”

唐玉树不擅长撒谎,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哦……已经掉出来了。”

“哦……那就好。”顺儿倒着姜茶继续配合,迅速把话题转移了过去:“哦,刚才碰到老爷,说是一会儿想要见见玉树哥。”

“嗯行,我们一会儿过去。”林瑯接过递来的姜茶:“倒完茶去安排一下后面去烧几桶水,给你玉树哥洗个澡,躺这么多天浑身都是馊味儿。”

顺儿连连点头,将唐玉树的茶憋着笑递了过去。就迅速拉着陈逆又一块儿跑出了林瑯的寝房。

被顺儿打破了的气氛,此时也不好再强行续下。

林瑯转头去看坐在榻上喝着姜茶的唐玉树,唐玉树也正看向他。

窗下传来陈逆即使压低了声音却还是清晰可辩的一句话:“数九隆冬的怎么会又小飞虫呢?”

林瑯用手掌捂了自己的脸,恨不能掐死自己。

接着又传来顺儿“嗤嗤”的笑声:“就是就是!嘴上说着都是馊味儿,还要啃人家!”

林瑯转身推开窗咆哮道:“你俩是不是皮痒痒?!”

戌时,林府正堂。

林老爷拨着胡须望着对面坐着的唐玉树,摇头晃脑地品着茶:“尝尝吧——既然是蜀地来的客人,帮我品品这雨城露芽,味道够不够正?”

唐玉树硬着头皮面对着林老爷矍铄而凌厉的眼神,心底里暗道果然林家的眼睛都是一个样……又将眼神缓缓转移到林瑯脸上,只见他把玩着朱樱绒簪缠在下巴上的丝带,紧紧盯着他的爹爹。

唐玉树虽然迟钝,也明白这气氛的确是不太对。只道着“谢谢伯伯”,端起茶盏凑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咹……我的这杯咋个是白水……”

林瑯抄过唐玉树的杯子,冲林老爷道:“你欺负他干啥!”

林老爷被林瑯的反应吓到,却又不悦起来:“我怎么欺负他了?”

林瑯没耐心:“你不是说要见见他吗?现在拿他取乐,有没有意思?!”

林老爷更不悦:“他是你爹还是我是你爹?你怎么向着他!”

林瑯“啧”了一声:“你幼不幼稚!我哪有向着谁?”

顺儿适时跑了上来打圆场:“茶可能是那些不长眼睛的下人倒错了,我……”

“你说谁不长眼睛呢?!”林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你小子皮松了是不是?”

顺儿没忍住笑:“老爷……原来茶是你倒的呀?”

林老爷阴谋无意间败露,却还硬着嘴不肯认:“诶?……你,你胡说!”

顺儿也不再拆台了,机灵地上前来端走唐玉树面前的茶盏:“我去给唐少爷换一杯。”

林老爷无差别攻击:“唐少爷?他怎么成你少爷了?你卖身契可是在林府的!”

“我俩是把兄弟,顺儿叫一声唐少爷不应该吗?!”林瑯把自己的茶杯推给唐玉树:“你再这样我们现在就回陈滩!”

林老爷才怂了,小声嘟囔着“儿大不中留,胳膊肘直往外拐……”气不过又惹不起,只得差使顺儿:“……去去去,换一杯。”

唐玉树看这个场景有点懵,也不明白林老爷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只赔笑着:“没得事没得事,我喝白水就行……”

见唐玉树那小子的性子还挺好,相比之下倒显得自己这个林“老爷”咋咋呼呼地失了身份,面子上有几分挂不住,清了两声嗓子向唐玉树道:“你……咳!来接他走的?”

“是嘞。”唐玉树僵硬地点头。

林老爷:“……哦,什么时候走?”

“……今天。”

“今天?!”

料想爹爹听罢计划一定会是这种反应,林瑯接过话茬:“一会儿要带他去秦淮河畔看看金陵的烟火,吃顿好的,然后直接回陈滩——我现在可是掌柜的,爹你也知道饭馆儿到了节日时可都是最赚钱的,我们哪能说扔就扔下!”

林老爷:“那……人驿站不过年啊?没有车马你怎么走?”

林瑯:“骑马——唐玉树骑!”

林老爷:“冻着怎么办!”

林瑯:“怎么会冻着!”

林老爷:“不行——最起码初三才能走!”

林瑯:“没得商量,我们馆子生意好,已经荒了半个月没开张,可架不住再拖。”

林老爷:“不行!三天你们能赚多少,我十倍给你。”

林瑯摇头:“赔多少都不行!不是赚多少的事情,做买卖最重要的是过程积累!这几日正是最热的关头,客流量足,消费心态足,话题讨论度足——你若真不让我们回去张罗个‘开门红’,那今年我都没信心了!”

“说的倒是头头是道!果然是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林老爷向林瑯翻了个大白眼儿。

“……你这什么破比喻。”林瑯没忍住笑了出来。

“走吧走吧……”林老爷还是打心底里舍不得,可皱着眉又嗦了几口茶,把郁结的气逼出了身体,转头唤唐玉树道:“唐玉树啊……”

被点到名唐玉树立刻直了腰杆:“在!”

音量太大把林老爷握杯子的手惊了一个哆嗦。

“瑯儿从小锦衣玉食,跟着你一起打拼是受罪了。”

“……是。”唐玉树炯然的眼神有几分黯淡。

“但不让他跟你,我还真不放心让他跟谁。”林老爷笑了起来:“瑯儿是个刁钻的性子,他只要离了我去,我信不得这个世上有什么人还惯得下他一身的臭毛病……”

林瑯:“啧!”

林老爷无视林瑯的不满:“你们在陈滩的故事我也听了有七八分;没听到的部分,来日方长,以后慢慢讲给我听……”

唐玉树点头。

“你孑然一身,还愿意陪这个不靠谱的贵公子赌上自己的全部家当……是出于什么心思,我也不去深究……”林老爷终究还是个通透精明之人,话说的含糊,可两个家伙各自也都听明白了其中意义,都不敢接话,只继续听他讲道:“我这儿有个物件儿,我老丈人——瑯儿他姥爷留给我的……”说着从怀中摸出一个金丝玄色囊,丢给唐玉树:“我膝下也没闺女,也不指望瑯儿收了心去娶个贤妻,这物什就给你了,好生收着……”

唐玉树将那玄囊谨慎地捏在手里,却也不敢收下,只瞅了林瑯一眼。

林瑯使眼色:让你收着就收着。

“不是多值钱的东西,你也别有负担,只管拿着就行……”林老爷也继续幽幽道:“瑯儿的姥爷没什么文化——当年也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可这物什里面的智慧,却是花一辈子总结出来的——你要把它像命一样珍惜,懂吗?”

“要嘚要嘚!”唐玉树点头称是,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胸前。

最后吩咐了顺儿和陈逆“别贪玩儿太久,初一晚上戌时前一定要回到财神府”,和父亲道了别,林瑯一路小跑着从后门去会唐玉树。

两人跨上大虎,顺着林瑯指的近路去了秦淮河边的酒肆。看了花灯和烟火,看了封冻秦淮河上的冰嬉舞,听了曲子,吃了烫酒。唐玉树不记得太多细节,只记得这一粒粒温暖美好的人间烟火,都是与林瑯一起领略的。

而余生,也都会与林瑯一同走过。

(卧槽我居然觉得在这里都可以完结了…)

逗留至子时,欢腾也并没有结束,两人一马穿梭于汹涌的人群中寻找出城的路。

因为太容易被挤散,唐玉树紧紧牵住了林瑯的手将他护在身后。

走到一处十字路口时唐玉树回过头来问林瑯:“继续往前走吗还是转弯?(这好像有一句非常经典的四川话表达,但我不会说,我改天问了再改台词……)”

林瑯没及时留意到唐玉树脚步的停滞,险些照面撞上去。

花了很大的力气将身形将将停顿稳当之后,不逾几寸的距离里面,少年线条干净明朗的面孔落进视线之中。

高高的眉弓下是一汪清澈的眸子,毫不吝啬地容纳着金陵灯火。

鼻梁线条从上至下在三分处有一个轮廓清晰的浅浅驼峰。

再向下是一张不爱言辞的嘴巴,刚询过话所以并未彻底合上,唇间的口齿曾是自己舌尖有幸探访过的温柔之处;而此刻却难以自制地想要再度造访。

那口齿又启阖一次,似是唤起自己的名字;而后又以舌尖轻轻润过嘴唇,清晰的喉结因吞咽的动作而翻动一遭。

每一个动作,都似是妖魔的蛊惑。

顺着视线再度向上去,那拨乱人心弦的蛊惑者,却有一双神明的乌黑纯粹的眸子,里面映着自己。

“林瑯?”

“诶……!呃……你说什么?”赶紧移开视线,林瑯才强行将自己拉出缠绵缱绻的沉溺。

自己的迟钝也被唐玉树看在眼里,于是他偷偷红着脸笑了起来:“我问你,要怎么走?”

“哦……别直走了,往右拐吧——今夜有彩车华灯,我们不急,慢慢走就好……”

唐玉树还是收不住笑意,毕竟心思玲珑的林大公子鲜少有过如此痴癫的神色。在紧牵着林瑯的那只手上轻轻加了加力气,小声道:“急!”

林瑯不解:“急什么?”

唐玉树憋笑不成:“我看你急得都在大街上发痴了。”

林瑯的脸涨得通红,准备抽回手来给变坏的唐玉树一点颜色瞧瞧,却被唐玉树紧攥着无法得逞。

由他继续牵着向右去,到渐渐人流稀疏处才终于得以上马。

视线高处人群后,唐玉树打马转头看向灯火辉煌的城市,望了片刻后侧过头去对林瑯说:“好美啊……”

林瑯环住了唐玉树的腰:“是。”

驾着马开始向出城的夜色里走去时,林瑯突然想起什么似得:“诶……玉树哥!”

唐玉树侧过头来:“嗯?”

林瑯转回身去指着远处缓缓行过的华盖彩灯,装点满灯火的辉煌城阙,高挂起随风轮转的明媚花灯,指着一切盛大而美好的火树银花:“你知道吗?”

唐玉树轻轻耸动眉毛示意林瑯继续说下去。

林瑯想着那张字迹丑陋笔画错乱的字条——那是唐玉树死死记在脑子里的,仔细而笨拙地描画出的,简单却灼热的心意。

——他自知命数不久,因而不敢轻易向我许诺,只竭尽全力地隐忍着期待,写下,收好,封入小瓷娃娃里,说死了也要带到棺材里去的,一份对我的期待。

唐玉树还在侧着脸静静等林瑯开口向他说什么,可林瑯的眼泪却忍不住,大颗大颗地向下掉,他把额头抵在唐玉树结实的后背上,手紧紧地环在唐玉树腰间。

压抑住哭腔,他说:

——“你要知道:这些景色……就叫作‘羽从琳琅拥轩盖,玉树流光照□□’……”

他感受到唐玉树用手掌轻轻覆在了自己的手上,温热的,踏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