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四季三餐>第五章 地衣豆腐羹

  王秀苗看见姜淮,脸上露出惊喜的神情。

  她让姜淮进来坐,给他倒了一杯水。姜淮既没进去,也没喝水。

  他把手里的排骨和冬瓜递给王秀苗,说:“我说几句话就走。”

  王秀苗愣了一下,央求他:“吃点饭再走吧,家里昨天才买了米……”

  姜淮拒绝:“我要加班。”

  王秀苗不说话了。

  姜淮开门见山问她:“我给姜演的银行卡,你给谁了?”

  王秀苗眼神躲闪:“在、在我这呢……”

  姜淮不信:“是不是给姜德生了?”

  王秀苗狡辩:“没给,真的在我这呢。”

  姜淮伸出手:“那你拿给我看。”

  王秀苗张了张口,说不出话,也拿不出银行卡。

  姜淮收回手,说:“我今早看见他去银行取钱了。”

  王秀苗低着头,手指紧紧骄住衣摆。

  姜淮越过她的肩头,看向她身后的玻璃窗。那里曾经挂着一个七彩的海豚风铃,是姜淮幼时最纯真的梦。后来姜德生欠下巨额赌注,变卖了家里的一切东西,风铃也不例外。

  他从心底升起一丝无力感。

  他看着王秀苗,说:“你知不知道,那个是我留给姜演读书的钱。”

  王秀苗紧抿着嘴唇,点头。

  姜淮说:“那你为什么要给姜德生?”

  “那些人说,再不还钱,就把你爸的手指砍断……”王秀苗惊恐地抬起头,紧紧抓住姜淮垂在身侧的胳膊,“你爸还得挣钱,他不能没有手指……”

  姜淮说:“我走之前,把他欠的债,全部还干净了。”

  他问王秀苗:“他又开始赌了,是不是?”

  王秀苗咬着嘴唇,迟疑地点点头。

  姜淮怒极反笑:“你为什么不拦着他?”

  这句话勾起了王秀苗的伤心事,她用衣袖捂住脸,抽抽嗒嗒地哭起来。

  姜淮被她哭得没脾气,悄悄叹了口气。

  “妈,”他无奈地说,“别哭了。”

  王秀苗捂着脸,抽泣声越来越大。

  姜淮猜到了答案。他拉过王秀苗皮包骨的手,牵起衣袖,露出胳膊上大片的青紫。

  他叹了口气,说:“妈,离婚吧。”

  王秀苗呜咽着摇头。

  姜淮说:“我帮你辩护,保证他一分钱拿不到。”

  “不能离,”王秀苗哽咽着说,“离了婚,别人会怎么想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这辈子只能跟着他……”

  姜淮想了很多反驳的话语,但是看着王秀苗绝望无助的脸,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他心想,每次的对话都是以这样的形式收尾他苦口婆心地劝王秀苗离婚,王秀苗告诉他女子应该三从四德。

  如同一个莫比乌斯环,离婚是一切事情的起点,也是一切事情的终点。

  姜淮安慰好王秀苗,走出小区,身心俱疲。

  他拦一辆出租车,坐上去。司机问他:“老板要去哪?”

  姜淮说:“你随便转转,我散散心。”

  司机察言观色,瞄了一眼后视镜里姜淮的神色,说:“老板要不去云霞山散散心?”

  姜淮说:“云霞山?”

  司机说:“云霞山在港南区,平时没什么人去,空气很好,适合散步。”

  他看了眼后视镜里姜淮的无名指,上面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山上有个水树庵,求子求姻缘都很灵,本地人都喜欢去。”

  姜淮想了想,说:“那就去。”

  云霞山上没有公路,司机把车停在山脚下,姜淮下车沿着山路走。

  山路蜿蜒盘桓,姜淮走上一级一级的青石台阶,近一点是青润润的水杉,远一点是山和塔,秀影倒映在湖面。

  偶然的风景,让人有柳暗花明的感觉。

  他走到水树庵门口,回头看来时的路。

  山水点缀人物,他来时被群山挡住视线,看不见去路,如今登顶,置身事外,反而得以纵观全局。

  他觉得水树庵的位置好,让他莫名心静下来,想通很多事。

  门口有个小道士在扫地,走路跌跌撞撞,人还没有扫把高。

  他看见姜淮,板起脸,奶声奶气地说:“施主好。”

  姜淮蹲下身子,看着他,也说:“道长好。”

  他闻见不远处传来一股香味,鲜美醇和,并不腻人。

  小道士问他:“施主用膳了吗?”

  姜淮被他文绉绉地说法逗笑,学着他的模样说话:“尚未用膳。”

  “庵里有斋饭,施主如果不嫌弃,请随小道来。”

  姜淮笑,站起身,跟在小道士的身后去吃午饭。

  斋堂里不见油腥,供桌上放了两个澄黄的佛手柑,一股清甜的味道。

  姜淮落座,不一会,一个道士捧着一个木色托盘放在他面前。

  托盘上一共三个木钵,每一个都严严实实盖着木盖。姜淮道谢,揭开第一个盖子。

  第一个木钵装着米饭,颜色鲜艳,姜淮认出来,这是五宝饭。他舀一勺喂进嘴里,糯米里包裹着红豆和芸豆。糯米黏而不粘,红豆蒸得烂熟,在嘴里化作绵密的豆沙,芸豆的涩中和红豆的甜,回味清爽醇甘。

  他满意地点点头,揭开第二个盖子。

  第二个木钵装的素鸡,姜淮夹起一块尝了尝。外皮被热油炸得酥脆,搭配白芝麻碎,越嚼越香。内里绵实筋道,吸满了酱汁,软中有韧,味美醇香。

  他又吃了一块,小心翼翼地揭开第三个盖子。

  第三个木钵里装的是汤,姜淮不认识。

  他用勺子搅了搅,黏稠的乳白色汤汁翻滚,中间夹杂着几丝顺滑的晶莹胶体,底部有一些红色的胡萝卜碎。

  他舀起一勺,带着好奇心仔细品尝。

  最先尝到的是豆制品的清香,豆腐被切成丝,他还没来得及仔细品味,已经滑进他的肚子里。

  紧接着是滑腻的口感,他用牙齿轻轻咬,有些脆,汁水迸发在唇齿之间,鲜美非常。

  最后是胡萝卜碎的甘甜,中和汤底的咸香。

  姜淮的眼睛亮起来。

  他又喝了一口,问站在斋堂门口的一个道士:“道长,冒昧问一下,这是什么汤?”

  道士说:“此乃地衣豆腐羹。”

  原来那个晶莹透明的胶体是炖煮后的地衣。

  姜淮道谢:“多谢道长。”

  道士回礼:“施主喜欢就好。”

  吃饱喝足,姜淮去院子里散步。

  水树庵门口有一棵老榕树,树干粗壮,腰身比四个姜淮还要粗。

  树枝上挂着红色的绸布,姜淮抬头看,无非世俗最普适的祈愿,早生贵子和百年好合。

  还有人写希望世界和平。姜淮觉得这个愿望很大,如果玉皇大帝会讲外语,说不定能实现。

  他看了一会,鬼使神差地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又轻又快地许了一个愿。

  许完愿,姜淮的手机就响了。

  他吓了一跳,心想这棵榕树真灵。

  他拿出手机,来电人是师姐。

  师姐问他:“你在哪?”

  姜淮说:“水树庵。”

  师姐说:“你怎么跑道观去了?”

  姜淮半真半假地说:“我来求姻缘。”

  师姐说:“求到了吗?”

  姜淮想了想自己才许的愿,说:“这得回江城才知道。”

  师姐说:“那你快回来。”

  姜淮警觉:“怎么了?”

  师姐说:“李欣欣出烂摊子了。”

  姜淮叹气:“你老让我周末加班,我去哪找我的姻缘?”

  师姐说:“你可以和工作结婚。”

  姜淮和她同时笑起来,又聊了几句,挂断电话,买机票回江城。

  李欣欣出的烂摊子,不是一般的大。

  姜淮让她带着整理好的信息去客户家,询问是否有庭外和解的可能。她去倒是去了,但是和即将成为客户前夫的男人勾搭上了。

  这种涉及大额财产分配的离婚案,客户都是非富即贵,业内说话很有分量。

  果不其然,律所不仅损失了一个客户,而且风评受损严重,许多潜在客户都纷纷选择其他律所。

  姜淮回到律所的时候,李欣欣坐在工位上哭,所有人都忙得焦头烂额。

  她看见姜淮,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哭得梨花带雨:“那个女人凭什么欺负我,他们都快要离婚了!而且、而且,”李欣欣抽噎着说,“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姜淮心想,这种情况下的一见钟情,无非一个贪图美色,一个贪图钱财。

  李欣欣的真心真是一文不值。

  但他说不出重话,只能叹气,对她说:“你去人事签单子吧。”

  李欣欣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姜淮。

  “我、我不走!”李欣欣说,“我爸爸是律所合伙人,你们不能让我走!”

  姜淮心想,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他说:“就算李总让你继续留在这,你觉得你还能待下去吗?”

  李欣欣没听懂。

  他最后一次语重心长地劝慰:“你自己走,还能体面一点,如果被同事排挤,李总也帮不了你。”

  李欣欣重新哭出声。

  姜淮狠下心,转身走进自己的办公室。

  姜淮重新整理案件信息,想好道歉说辞,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亲自登门拜访。

  等他忙完,已经九点钟了。

  包里只有一个早上吃剩的油饼,冷冰冰的的,硬得能打狗。

  他收拾好东西下楼,给尚晨打电话。

  尚晨问:“怎么了?”

  姜淮说:“吃饭吗?”

  尚晨低声说:“成阳他妈突然想见我,我才到他家……”

  姜淮明白,说:“行,我一个人吃。”

  尚晨觉得过意不去,说:“我找个人陪你吃吧。”

  姜淮问是谁,尚晨说他素昧平生的相亲对象。

  姜淮觉得麻烦,拒绝尚晨好意,打算一个人随便吃点。

  他挂断电话,站在路边,等出租车。

  一辆黑色的特斯拉停在他面前,姜淮没有在意,低着头看大众点评。

  车里的人摇下车窗,喊他:“姜律师。”

  姜淮抬起头,看着车里的人,惊喜地睁大眼睛。

  “丛医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