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第23回:刀穷蛊继巫女恶斗群雄,危解难消盗魁舌灿莲花

面对这道横空而至的剑光,熊传香惊讶之下,生平第一次生出了不知如何应对之感。

她如此难办,并非这一剑来得太过凶猛,难以匹敌,而是此时她已擒住了公冶修,如果这一剑是为了解救被擒之人,那么来得实在迟了些,因为她大可以一刀先结果了公冶修,再转身对付这一剑。甚至于换个角度看,这一剑,简直就象要借她的手杀死公冶修一般!

可是,偏生这一剑的劲道十足,没有半点虚张声势,瞧剑上发出的闪闪寒光和飒飒破风之声,熊传香自忖没有把握在控制住公冶修的同时,化解掉这一剑。

剑锋瞬息即至,容不得她再多考虑。

恨恨的一跺脚,熊传香心有不甘地放开到了手的公冶修,把人轻轻推开一边。同一时刻,她向另一边侧身跳开半步,以防止公冶修趁机发难。转眼,她手中的苗刀借着腰力和猛然侧跳开的步法,半旋身只那么一抹,刀身划过飞射而来的剑脊,发出刺耳的吱吱嘎嘎之声,激起一溜惊心动魄的火花,化解掉了这迅猛而来的一剑!

熊传香的这一刀,看似动作幅度不大,很轻巧,却借助了跳起之力,又伴以腰间发力,是以力道着实不可小觑。来人虽然借着高速冲上之势,已大占便宜,但经过这一下刀剑相交,还是感觉脚下站立不稳,摇摇晃晃地甩开五六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他心下不免大吃一惊,暗道敌手的功力怕是要胜过自己一筹了。

当然,吃了这一剑的冲击之力,熊传香也是不太好受,一时间气血上涌,脸色微微泛红。不过,此时循声赶来的人只有三五个,因而四周的火光尚不是很明亮,是以一般人倒是看不太出来。

一招过后,二人站定,两厢对峙。

熊传香定睛打量来人,却原来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相貌倒与公冶修有七八分相似。如此,对于来得是谁,她心里已有了六七分把握,心想:这便是救了妮蒙鲁的‘金碧山庄’的少庄主了。看他的剑法、武功,和他老爹完全不是一回事嘛,算是有几分本事。

来得自然就是‘紫云剑客’公冶一诺。

只见,他由于来得匆忙,手中提着剑,却连剑鞘也没在身边,可能是丢在房里没来得及带出来,脚下只穿了一双软布鞋,身上套着件松松垮垮的便服,头发只随随便便地挽了一个发髻,看起来多少有些狼狈,和平日里衣冠楚楚、神采飞扬的剑侠形象大为不同。

他怒目圆睁,挺剑站在公冶修和熊传香之间,喝问到:“何方妖女,竟敢来我‘金碧山庄’闹事,还想行刺我爹?!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也不打听打听‘金碧山庄’是什么所在。你若就此放下武器,束手就擒,或许还能有条生路,若是负隅顽抗,公了,我们捉了你见官;私了,我们按江湖道义来,你都是死路一条!”

已经随着第一批赶到之人奔涌而来的韩若壁,忍不住对身边的黄芩小声耳语道:“若非我原就知道他是个莽撞的小子,就冲他刚才那冒冒失失的一剑,难免要怀疑他巴不得自己老爹早死,好继承这一大家子产业呢。幸好人家没想要公冶修的命,不然十个公冶修,到这时也该死绝了。”

黄芩瞧他一眼,颇有玄机的反诘道:“公冶庄主安然无恙,你看起来却好像很遗憾的样子,为何?”

韩若壁没有任何异常反应,摆出一脸无辜的表情,道:“与我有何干系?说起来他们双方对我医治伤势都曾有过不小的帮助,我倒希望他们哪一方都莫要出事才好。”

随后,他二人你来我往交谈不歇,但都只是耳语,倒不至让旁人听了去。

熊传香眼见四下的庄客们越来越多,而且有一些已悄悄围拢了上来,个个拿刀带剑,绝非善于之辈。而当她的目光警惕地扫过一圈时,又发现黄芩和韩若壁也挤在围观的人群里。她见周围形势不利,加上深知黄芩的武功实在了得,自己是万万不敌,不免萌生了几分退意,心道:今日恐怕无法达成心愿了,不如走为上策。只是,好不容易才混进‘金碧山庄’,却没能把握住机会,下次恐怕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正犹豫间,机会已经稍纵即逝,只听得人群中有一人大声喊道:“小心妖女想逃,快堵住四周和屋顶!”

闻言,熊传香心中微凛,瞥眼看去,只见一个手持两个轮型怪异兵刃,一把大胡子的红面中年汉子正在大声呼喝着指挥一些庄客们堵住四周的退路,又叫了一些庄客跳上房顶,防止她从屋顶上逃出去。

熊传香心下大恨,却无计可施,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夺路而逃的机会消失殆尽,心下不禁微有慌乱。

这时,公冶修已脱身出来,惊魂稍定,正想借机退入人群中,早离险地。

熊传香瞧得明白,心道:眼下形势不妙,惟有再次设法抓住这个老家伙做人质,否则难有其他脱身之法。绝不能让他躲远。

想着,她口中喝了一声:“哪里走?”纵身便上。

此刻,四周已是火把齐聚,照的场内通明一片。

大家瞧得真切,只见熊传香的身法极其古怪,左一滑步,又一跳步,再左一滑步,脚下如同行云流水,而身形半弓着,看似有些别扭,却是几步间就贴到了公冶修身前,探手就要擒人。

虽然在场的众多庄客们无一不是见多识广的江湖客,却也不识得她的古怪身法,但都明白那必然是极为高明的诡异轻功。

公冶一诺见状,哪敢怠慢,暴怒道:“妖女尔敢!”同一时刻,他的宝剑再度扬起,当真是流光如云。

这一剑刺出,是拦在熊传香和公冶修之间,因此,纵然熊传香下了狠心想对公冶修痛下杀手,也得先过了他这一关。而且,适才的一记相拼,公冶一诺稍微吃了点暗亏,这一次出击自是不敢有丝毫大意,把压箱底的‘流光如云剑法’尽数施展了开来。他虽然出来得匆忙,衣服、鞋子都不合适,但剑上功力却丝毫不打折扣。但见他那口花重金打造的宝剑锋锐无比,此时挥洒开来,一、两丈方圆之内寒气迫人,同时伴随着噼噼剥剥的剑气激荡之声,威势摄人!

熊传香则怒目圆瞪,一双发白的眼珠在火光的映照下犹如鬼魅,令人心神震颤不已。另外,她那奇诡的侧向滑步和跳步灵活多变,饶是公冶一诺的三尺青锋已把流光如云剑的精奥绝学尽数施展,却连她的衣角也难以沾上半片。而她掌中的苗刀吞吐自如,还经常在格斗中从左手扔换到右手,或是从右手扔换到左手,寻找对手的破绽下刀,每每令公冶一诺拙于应对。

如此这般,不消十数个回合,熊传香已杀得公冶一诺满头大汗,险象环生。

此处虽属湘西地界,但庄客中颇有一些往来于湘西、苗疆之间的江湖客,见到熊传香的刀法,其中有人便忍不住惊呼出声道:“这妖女用的是极特别的苗刀!”

又有人道:“且不说那苗刀的锋锐程度绝不逊色于少庄主的宝剑,只她把刀扔来扔去的手法,就着实令人难以捉摸。”

还有熟悉此种手法的人解释道:“这种手法被苗人称为‘跳鸡摸’,这妖女使起来和玩儿一样,真是纯熟到家了。看她的身法、刀法的精纯程度,必是苗人中的顶尖好手了!”

瞧见公冶一诺绝非那苗女的对手,只是苦苦支持,肖八阵一阵心急火燎。他知道这个少庄主最好面子,就算明明敌不过对手,也要死撑面子不愿向人求援,而且,若是别人主动上去帮他,他还会因此发怒。可若任由他这般下去,只怕很快就要折在那苗女手里了。

灵机一动之下,肖八阵大声呼道:“少庄主,你没穿靴子,身法大打折扣,剑上的招数就施展不出来了,对付这等卑鄙刺客,咱们也不必讲什么江湖道义,大夥儿一块上,先拿下这妖女再说!”

言罢,肖八阵振臂一挥,好几个跃跃欲试的庄客也举起兵刃,一同加入了战团。

对于熊传香而言,局势立刻变得凶险起来。

肖八阵掌中一对日月轮刀,出刀迅猛,力道之沉,功力之高,远胜公冶一诺。而随他一起加入战团,冲在前面的,不用说也知道个个都是武功好手。不然,有公冶一诺的前车之鉴,武艺一般的哪里敢上?

也有一小撮人扯起嗓子,一边发出乍雷也似的喊威声,一边作势要冲上前去,看起来比谁都要卖力,可脚底却似粘了鱼鳔胶一般举步维难。其实,都是些滥竽充数,想仗着人多混上前去,只等完事后好向公冶修表功,索要好处的混混。

冲在最前面的人里有一个身材雄悍的独腿胖子。他仅有的一条腿壮实无比,几乎相当于别人的两条腿并拢在一起一般粗细,力量可想而知,因此靠着那条腿,腾挪跳跃着猛扑上前的速度丝毫不逊旁人。只见,他手握一柄长约六尺,粗约一把的‘独脚铜人槊’,一边向前突进,一边舞动开来,劲风扑面,声势骇人。

这人名叫甄文远,生下来时就只有一条腿,江湖上绰号‘南天一柱’。

他身侧另有一名白冠、白袍、白靴,使一对‘峨眉刺’的瘦子。此人步法飘忽不定,招式变化灵活,身形忽高忽低,束展变化多端,掌中‘峨眉刺’直入直出,刚猛迅捷。正是江湖人称‘白狮子猫’的樊益年。

这时,一个高眉弓,鹰勾鼻,开口一嘴龅牙的使剑汉子张嘴呼道:“杀鸡焉用宰牛刀!公冶公子先歇过一旁,让我‘追风剑’鲁辕门来会会这个妖女!”

鲁辕门的剑法虽不及公冶一诺那般凌厉,却是极为老辣,先把自己防守的密不透风,再瞅准机会,时不时攻上一两招,而这一两招往往是致命的杀招。

另外,这些人里还有个用棍的高手颇具威胁,手中一根白蜡杆子足有八尺长短。此人招法最是歹毒,见熊传香手中的苗刀短小,就把整个身体缩在棍后,令熊传香根本无法攻击到他,而他的长棍却点点戳戳,上下左右均不离熊传香的要害。所谓“棍怕点头枪怕圆”,他这套棍法施展开来,棍作枪使,以点戳之力伤人,那可算是把棍法练到家了。

五人之中,就属肖八阵和这个用棍的高手,威胁最大。

熊传香这时候,真是连吃奶的力气也施展了开来,脚下跳跃如飞,几乎足不沾地,手中苗刀舞动如疾风,进退似奔马,和五大高手如走马灯一般战在了一处。

见到这许多人冲上来围攻一个年纪很轻的女子,公冶一诺略感尴尬地退了开来,没有加入围攻熊传香的行列。

本来,他的嘴巴还张了数下,似是想制止这样以多欺少的举动,可又什么声音都没发出来。估计是虽觉以多欺少的行为不妥,可一来那妖女实在厉害,二来冲上来的都是好心帮助父亲和自己的,所以思前想后之下就说不出口了。

当然,熊传香也确是厉害,虽然上次在黄芩面前处处受制,但那是因为对方棋高一着,她才缚手缚脚,没能把苗刀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而此刻和‘金碧山庄’的五大高手相抗,方才显示出她的真实本领来。只见,这五人,个个都堪称一方之雄,可急切间居然也奈何不了她半分。

只听‘叮叮’两声金铁相交之声响起,是熊传香抓住了一个极好的机会,接连猛攻了‘追风剑’鲁辕门几招。

鲁辕门手中长剑吃她一压,立时把持不住,坠落地上,胸口空门大开。熊传香借势往前一推,刀锋一转,直削向他的胸口。他一个急退,堪堪避过,胸口处的衣服被划破了一个大口子。鲁辕门惊觉胸前微微一凉,只道自己已中刀了,吓得惨叫一声,向后便倒。

这一刻,因为熊传香贪功多攻出了那几招,脚下的步法不免稍缓,肖八阵已寻到了她的破绽,那对以快见长的‘日月轮刀’当即急攻而至。熊传香见状,顾不得伤人,赶忙一边侧滑避让,一边挥刀反击。

鲁辕门趁机一个咕噜爬了起来,左手摸了把胸口来看,却不见有血,心下稍定,知道这一刀只是划破了自己的衣服,并没有割伤自己,刀势虽然可怖,但好歹有惊无险。他寻隙拾起长剑,却一时不敢上前,可又不好意思就此退下,只得在场边颇为尴尬地一面徘徊,一面观战。

少了一个对手,熊传香的局势却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见危急。这是因为她刚才虽然击退了鲁辕门,却被肖八阵抓住破绽一通猛攻,而其余几人也趁机压了上来,逐渐逼紧,团团围住,把她跳跃闪躲的空间都挤光了。

如此一来,熊传香原先脚步变化诡异的优势未免大打折扣,手中的刀法也微见散乱,眼看就要招架不住了!

在她刚刚躲过肖八阵的一记毒招后,那柄沉重的‘独脚铜人槊’已当头劈落,而熊传香闪躲肖八阵那一招时,身法已经用老,这时刻身体的重心完全压在左腿上,唯一能够闪躲的方向只剩下右侧了。

几十个回合下来,肖八阵等四人互相间已逐渐找到了默契,而且也逐渐熟悉了熊传香独特的侧滑小跳步的节奏,此时此刻,四人的配合相当巧妙,因此,‘白狮子猫’樊益年的‘峨眉刺’早守在熊传香的右侧,蓄势待发,就等着她送上门来了。

熊传香心知不妙,如果自己勉强让开头

顶落下的重击,便到了一口真气用尽之时,绝无法抵挡等候多时的‘峨眉刺’的袭击。无奈之下,她一咬牙、一横心,运足腕力,欲挑开迎面砸下的‘独脚铜人槊’。

‘独脚铜人槊’乃是重兵器,恐怕比熊传香的苗刀要重上十倍也不止,熊传香想以轻搏重,当真是非同小可。

不过,幸好她的功力着实惊人,是以这一次硬碰,虽然稍落下风,毕竟还算是成功地挑开了重如山岳的当头一击。

就在熊传香以为逃过一劫,吐息换气之时,那素来最为阴毒的用棍高手,抓住了这稍纵即逝的天赐良机,人在八尺之外,一棍捣出,直向熊传香胸口点去!

正所谓立木顶千斤,棍子抡圆了抽打过去,虽然看起来很威猛,其实尚不及直顶出去的力道。是以,熊传香若是被这一棍点中,只怕纵有护体神功防御,也难免落得个胸骨破裂,毙命当场的结果。

这一棍,正是在熊传香最无力抵挡之时戳出的,棍下更无半点余地,杀气凛冽,就是奔着取她的性命而来,当真毒辣至极!

熊传香眼见危急,脸色骤变,煞白一片,目中射出极为凶狠可怖的光茫,口中‘荷--’的一声尖叫,如猿啼鹤唳,似神嚎鬼哭,尖锐凄厉无比。

听见那样的叫声,瞅见那样的目光,躲得远远的公冶修像是忆起了什么极其恐怖的往事一般,全身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随着那一声尖叫,一种奇异的,低沉的吼叫声,自熊传香瘦弱的身躯里传了出来。

此种吼叫声听起来一点儿也不像人能发出的,但不须怀疑,那种声音,真的是从她的“身躯里”传出来的。

那种声音不但不响亮,而且很低沉,似是一种鸣叫,却有一种不可思议的穿透力,仿佛一下子钻到了人脑子里,再从里面出来,撕裂人的耳膜。听见的人,只觉得脑子里好像有一把铁锯,连切带割,又拉又扯,搅得一片混乱,似乎连思考也无法继续了。

倏时,熊传香的双目中放出异样的光华。

她张大嘴巴,一道道银白色的光芒从她口中疾射而出,片刻间笼罩全场,同时嗡嗡之声不绝于耳。

嗡嗡之声虽然响亮,却总也掩盖不住从她身体里传出的、低沉的、极具穿透力的、诡异的鸣叫声。

这样的景象,黄芩不是第一次瞧见了,但这一次蛊子们的声势,以及雪蛤蛊的鸣叫声,都与上次他见到熊传香练蛊时完全不同。

那用棍的高手首当其冲。

只见,几道银色的光芒在他身上飞速的打了几个转,他便惨嚎一声,扔下棍子,抱头摔倒了。倒地之后,他还滚来滚去,惨嚎不止,似是极为痛苦。

“这妖女在放蛊!”

不知是谁喊了这么一嗓子,唤醒了场中惊呆了的众人。

此地距苗疆本就不远,更何况不久前还有一伙二十来人,为了个疯颠老头儿的下落跑来‘金碧山庄’闹事,里面就有个会放蛊的男人,在场不少人都吃过他的蛊毒的苦头,这一次见到熊传香放蛊,虽然放蛊的方式和蛊都与那个男人大不相同,但看起来却更神奇,更厉害,哪有一个不怕的?于是,众人一发喊,都慌不迭的纷纷向后退开。

说来也奇怪,那漫天飞舞的银白色光芒在放倒了那个用棍子之人后,尽管还是飞舞不停,却没有人继续摔倒了,也不知道是大家退得快,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不过,就在不管是参战的,还是围观的迈着大步,还是跺着小步往后退时,有一个人,没有退。

这个人就是黄芩。

只见,黄芩目光沉重,满脸肃穆,迅速的把身上的长衫脱了下来,露出里面的短打。他将长衫拿在手中,注视着那些漫天飞舞的、银白色的、连形状也几乎看不清的蛊子们,变化着、飞窜着逐渐向人群逼近。

大家都在急着往外退,难免发生互相碰撞、推搡之事。一个彝人打扮的汉子正慌忙往外退时,不知被谁狠狠地推了一把,刚巧摔倒在距黄芩身前不远的地方,而那些飞行如电,嗡嗡作响的数道银光,已飞至他身体上方,似乎就要冲着他飞射下去,吓得他脸色惨白,大声呼救起来。

这汉子就是黄芩前次彝寨之行遇上的立色。

立色是和其余几个寨里的护卫一起送公冶修等人下山,后被留在庄内歇息过夜的。半夜,他听到了公冶修的喊叫声,赶来了此处。

黄芩往前一跃,一把扯起立色,推至身后。

紧接着,他身体四周仿佛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墙壁把拥挤着往后退的人群,更向后挤了去。同时,他将手中的长衫舞动开来,双手上下翻飞,真气鼓荡,那快如闪电的银白色蛊子,竟似无法穿透他以手中长衫激荡而起的力场。

渐渐的,黄芩全力舞动手中的长衫,以一种瞧不见的真气形成的气网,把到处飞舞的蛊子给笼罩住,反逼向熊传香那边。

熊传香怒声道:“你以为这样,就能封死我的蛊子吗?莫要逼我让它们分散开来肆意伤人!”

黄芩心道:我若是不把它们封住,你岂非已要肆意伤人?

他一边舞动长衫,一边还能说话,道:“你若让蛊子散开,我却是没甚好法子了。不过那样一来,也等于逼我向你下毒手,对你又有什么好处?”

见他手上动作飞舞如电,口中却是气定神闲,若是只用耳朵听他说话,绝对无法相信他正以无上的真力笼罩着那一群如银芒般的蛊子。这份功力,让在场所有人无不佩服得五体投地。

熊传香闻言,脸色连变数变,知道黄芩的意思是她若肆意纵蛊伤人,就可能下杀手取她性命。

她知道黄芩有这样的能力。

可是,如果不凭借蛊术,公冶修有那许多庄客作为帮手,她要如何再制住公冶修?或是杀出重围?

就在这火燎雀儿毛的紧急时刻,随着韩若壁的一声轻叹,苦恼不已的熊传香耳边响起了一阵说话声:

“熊姑娘,识时务者为俊杰,目前对方人多势众,而你则孤立无援,还是莫要逞强硬拼了,你若收蛊,我便助你,一切都好商量。”

这句话听起来轻描淡写,却意味深长,每一个字都如同许下的诺言一般铿锵有力,不免令人心生向往,产生了一种想要去相信的渴望。

这是韩若壁以‘传音入密’之术灌进她耳朵眼里的。

其实,目前的形势优劣,不消旁人言明,熊传香心下是一清二楚。她知道自己已被团团包围,只能作困兽之斗,若是继续硬拼,充其量再勉强支撑一时半刻,最终仍是逃不过败下阵来,被群情激愤的庄客们合力毙于刀剑之下的结局。方才,她还在暗里权衡,假使没了指望,要不要干脆放开手脚,奋起余勇以蛊术杀掉几人垫背,毕竟之前她不是不能杀人,而是不想杀人,这才没有全力施展蛊术,也没有令蛊子们四散开来,随意侵袭,因而只不过伤了一人。当然,熊传香想不到的是,正因如此,那些庄客们未被迫至极限,才只是一味后退,没有不顾一切冲上前与她抵死相拼,否则,她决计撑不到现时。是以,在此种将近绝望的时刻,听到韩若壁的那句话,她不禁感觉看到了一线希望,于是暂且按捺下玉石俱焚的念头,分一分神,快如电光的朝韩若壁这边瞧了一眼。

同时,她暗道:这些人里就属黄芩最难应付,他和韩若壁是一伙的,如果韩若壁不但不与我为敌,反而出手助我,黄芩也可能转而一道助我。哪怕他不助我,能够袖手旁观的话,也等于去了一个劲敌,到时我随机应变,抓住机会再一次制住公冶修,要办之事也未必办不成。只是,那个韩若壁素来油嘴滑舌,说话真假难辨,他刚才传入我耳中的话,是真?是假?还是半真不假?若是假的,我依言收蛊,岂非变成束手就擒了?到底能不能信他?

因为韩若壁的目光一直追随着熊传香,所以当熊传香瞧向他时,二人的眼光交汇了一瞬。

就着这一瞬间,韩若壁不着痕迹地送去了一个颇有诚意、令人信服的微笑。

熊传香仍在犹豫,可由于刚才的一分神,眼见自己的蛊子受制于黄芩真力挥舞而出的无形力网,已越来越向自己这边靠近。她慌忙又加强了蛊术的控制,那些蛊子又向黄芩以及那些庄客所在的方向逼近。

此刻,熊传香只觉身前是悬崖,身后有追兵,无论往哪儿去、怎么选,都是凶险难测。面对这骑虎难下,进退维艰之境,终于,她把心一横,暗道:能不能信,也要信他这一次试试,总好过当场被杀吧。

主意已定,转瞬,她疾速退让开几步,两眼一翻,嘴巴张大,肚内的‘雪蛤蛊’发出一声震颤不定,响彻全场的‘咕--’的鸣叫。

听闻蛊鸣,那些个庄客们俱心中大骇,以为熊传香又要施展什么更为古怪、强大的蛊术了,纷纷一面后撤得更远,一面或舞动兵刃,或拉开架式小心提防。

就见,原本那些在月光下、黑夜中时高时低,盘旋不定地飞舞着的,不断想要袭向庄客们的、银白色的蛊子,仿佛听见了某种不可违抗的使命的招唤,疾如电掣雷奔,密如飞沙扬砾,净如风卷残云,刹那间全都涌回到了熊传香的嘴巴里。

她真的把蛊收回去了!

黄芩见状,将长衫披回身上,垂手立于原地,谨慎地注视着她。而那些已绷紧起全身肌肉以应不测的庄客们都不禁愕住了。

不待他们回过神,转过劲,韩若壁已抚掌大笑起来,道:“精彩!真他奶奶的精彩!”

紧接着,他整一整衣袖,故意清了清喉咙,道:“这许多江湖豪杰、英雄好汉合起伙来同一个小姑娘拼斗,虽然精彩之极,却未免有失风度。”

呆立已久的公冶一诺低头瞧了眼手中的宝剑,‘呃’了声,面上显出几分尴尬之色。

看来,他觉得韩若壁说的有点道理,因此心生惭愧。

‘日月轮刀’肖八阵一脸严然道:“难道在韩大侠看来,就因为想杀公冶庄主之人年纪颇轻,我们便只能听之任之,管不得了吗?”

韩若壁双臂一张,道:“管得,管得,当然管得!不过,在场的各位,有哪一位不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提起名头,那都是响当当的,可此番若是管的失了风度,不仅有损自己的名头,顺带也砸了公冶庄主‘金碧山庄’的招牌不是?”

其实这些位里,还真有不少自视极高,可并没啥拿得出手的真本事,且在江湖上也没甚名气的混混,韩若壁出言拔高他们,不过是为了方便说话,言下之意,你们个顶个的厉害,却为何不敢和人家小姑娘一对一的干仗?

大多数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

熊传香暗喜,心道:有他这么一搅合,兴许这一趟不白来。

肖八阵冲韩若壁拱了拱手,道:“韩大侠,谁都知道‘风度’是个好东西,我们这些江湖粗人也不是不想有风度,只是一般情况下,不愿冒着流血、送命的风险硬充‘有风度’罢了。”

这话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说虽然我们有些本事,一对一抵死相拼,未必拼不过那个女巫祝,可没谁愿意冒送命的风险全力而出,所以大家一起上才是最为公平、合理的手段。

话锋一转,他又道:“当然,韩大侠是极有‘风度’的,所以尽管吃在庄上,住在庄上,也还能保持中立,问心无愧地站在这儿,连手指头都不抬一下,自然不同于我们这些个没风度的。”

后面那句话里的讥讽之意已十分明显。换而言之,就是骂韩若壁受着公冶修的好处,可当公冶修身陷危机时,却啥忙也不帮,只知道在一边杵着说风凉话。

韩若壁冲他貌似友好地笑了笑,道:“我这不是已经站出来,想试着管一管吗?凡事总得弄个清楚才好解决,光是打打杀杀的有什么用。”

边上的几个和韩若壁一样不曾上前参战,只管瞧热闹的庄客中,有人阴阳怪气道:“不错,谁是谁非还不一定呢,也许公冶庄主做过什么亏心事,这才有人找上了门。”

话里或多或少有点幸灾乐祸的意思。

韩若壁向出声之人瞧去,见正是前次来时见到的那个在酒桌上借酒撒疯,摔碗扔狗腿的汉子。

虽然这汉子说的话是站在韩若壁一边,但韩若壁听闻心下却一阵不快,忍不住厌薄地瞪了他一眼。

那汉子瞧见,也回瞪了韩若壁一眼。

在场的庄客们听闻那汉子的话,有些陷入了沉思,有些交头接耳,有些则毫不在意。

忽然间,‘白狮子猫’樊益年冲上前,一脚把那汉子踹了个跟头,怒骂道:“麻二!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觍着脸赖在庄里吃喝,还不说人话!老子忍了你不是一日二日了!告诉你,公冶庄主待老子不薄,老子当他是朋友,所以不管谁是谁非,就算他罪大恶极,为天地所不容,老子也要站在他一边,帮他!你若是不服,站起来,咱们划下道儿比划比划!”

韩若壁听言,转头瞧向他,目光中竟似有几分赞许之色。

麻二显是没胆色的,更加没本事同樊益年比划,干脆躺在地上,死皮赖脸道:“你

叫老子起来,老子偏不起来,你要与老子比划,老子就不比划!”

往他身上吐了口吐沫,樊益年转身站到了公冶修身旁。

见他离开了,麻二一个鲤鱼打挺撅起来,抹去脸上的吐沫,掸一掸屁股上的灰,招呼起二、三个一起旁观的朋友,象啥事也没发生过一般,继续看热闹。

樊益年不屑地‘哼’了声,调头对公冶修道:“庄主,这种人就该赶他出庄!”

此时,公冶修的心比一团麻线还要乱,根本顾不上这个,摇了摇头道:“算了。”

其实,麻二的秉性他早就知道,而且庄内的庄客本就极多,鱼龙混杂,哪可能少了麻二这样的角色?在公冶修看来,这样有些武艺的泼皮除了能闹点小事外,并没甚大的影响,若是公开赶他走,反倒给人一种‘金碧山庄’容不下人的印象,那便得不偿失了。

韩若壁赞道:“公冶庄主心胸之宽广,为人之豁达,确非一般人物可比。”

转而,他瞄了眼熊传香,故意问道:“不知庄主可识得那个小姑娘?”

公冶修装傻道:“不识得。”

到了这一刻,他仍是不由自主地装傻,至于出于什么目的,他自己也说不清,也许是不想旧事重提,也许是担心失去什么,又也许只是害怕......唉,谁又能说得清呢。

韩若壁‘哦’了声,以求证的目光转向熊传香。

熊传香点头道:“他的确不认识我,不过......“

不等她说完,‘追风剑’鲁辕门已冲过来,抢先对韩若壁戟指怒目道:“姓韩的,你是睁着眼睛打呼噜--昏了头了吧,没瞧见我那个交命的朋友已被她的蛊重伤了吗?别一口一个小姑娘的,说的她好像多可怜!她可是能驱动‘白蛊王’伤人、杀人的巫祝、妖女!”

他在江湖上的地位不低,已可算是这些人中颇有名气的了。

韩若壁却故意道:“阁下是何人?”

鲁辕门傲然道:“在下‘追风剑’鲁辕门。”

韩若壁一字一顿道:“追,风,剑?”又装腔作势地挠了挠脑袋,皱眉苦脸的疑惑道:“没听说过,没听说过。”

鲁辕门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不知该怎么回应他才好,干脆一指已昏死在地上的使棍之人,道:“我,你没听说过。他,你总该听说过吧。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通天彻地棍’董锦安。”

转头,他怒目瞪视熊传香,道:“今日,我便要为这个朋友向你讨个公道!”

其实,董锦安经常和他在庄子里因为争个吃饭、喝酒的座次,一言不合,两眼不顺,就打破头、锤肿脸,恨不能拼个你死我活,说是仇人都有人相信,哪可能是什么交命的朋友?不过,上去的五人里,鲁辕门是最先被熊传香打翻在地的,加之后来又没敢再上去,简直是丢足了面子,因而愈发痛恨熊传香,不愿就这么算了。所以,到了这会儿,他必须拿董锦安来说事,那便不是朋友也要硬充朋友了。

韩若壁摆出一副漫不经心之态,道:“明明可以好好商量的事,你们偏要一涌而上,刀剑相逼,这才搞到现在这般田地。试问,有一帮人拿刀带剑,气势汹汹地冲上来想置你于死地,你若会用蛊,可能忍得住不放蛊出来,以求自保?”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有咎由自取之嫌。

一直憋着气没出声的‘南天一柱’甄文远几下蹦到韩若壁面前,赫然而怒道:“姓韩的,你是吃错了药,还是长偏了心?!这妖女想杀公冶庄主、公冶公子,我们所有人都瞧见了,你还在这里为她说话,难不成和她有一腿?!”

韩若壁嗤笑一声,回敬他道:“原来我为她说句话,便是和她有一腿,那前次我来时,还与你同桌吃过酒,莫非和你也有一腿?”扫了眼对方唯一的那条腿,他又摇了摇头,佯作叹气道:“你只‘有一腿’,难怪这么喜欢说别人也‘有一腿’了。”

被人这般揭了短,甄文远气的怒目圆睁,手抖成了七八只,骂道:“滚你奶奶的!”就想抄起‘独脚铜人槊’上去同韩若壁武斗,却被身边的同伴伸手拦住了。

他气昏了头,他的同伴却没有,知道韩若壁是和黄芩一伙的,而黄芩的功夫他们已然见识过了,瞧得出高下,知道这二人必不好惹。

这时,麻二突然挺身而出,道:“那个妖女是装成‘银弓金弹’玉娘子进来庄子里的。”

他一指韩若壁,颇有用意地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指责似的高声道:“是和他!”接着再指向黄芩,语气萎靡了一些,道:“还有他,一起进来的。”

说完这话,他自鸣得意地躲到一边贼笑起来。

显然,麻二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韩若壁之前那鄙夷的一眼。

立时,场内众人的目光聚集在了二人身上,另有几人手持刀剑,悄悄围拢向韩若壁。

韩若壁毫不在意地笑道:“呵呵,这‘株连’来得可真是够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