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第30回:取飞刀孙有度显英雄胆,挽狂澜姚兰芝施夺命杀

姚兰芝思索片刻,把心一横道:“你真有此心,我倒是求之不得。”跟着,她又道:“不过,一旦离开这里,‘威武行’众兄弟的血债,我还需向你二人讨要。”

前面一直不曾说话的黄芩冷哼一声,有条不紊的缓缓道:“讨要血债?冯承钦向异邦倒卖军器,经查无误。你们‘威武行’参与、协助他,可说犯下了诛连九族的通敌大罪。那些个打手能死在这里,尚不至牵连家人,已是万幸,还有甚血债可讨?”

闻听此言,另几人俱惊疑不定地望向他。

孙有度沉声问道:“你是何人?”

黄芩道:“我是大明捕快,出来关外,为的就是抓获倒卖军器的贼人。”

冯承钦心头一慌,道:“不可能!我不信!”

黄芩根本不理他,只将目光犀利地瞧向姚兰芝,道:“姬夫人,你信不信?”

姚兰芝目光闪烁不定。

韩若壁笑了声,道:“不错,他的确是大明捕快,若还有人不信,等解决掉外面的那个魔头,尽可随我去验看一下黄捕头的公文。”

他此言虽是空话,但也不算全虚,早在前日,那些公文已随不用的物件被塞进马包,埋于距离这里二三里处的那片高地下了,但若诚心要找,当日掩埋时,他和黄芩也曾做下记号,倒是不怕找不着。

孙有度笑了声,道:“退一万步说,就算是倒卖军器,我们也不过替人押货,真正押的什么并不知晓。”

韩若壁‘哈’了声,道:“孙大掌柜这话只好骗三岁孩童,纵然先前不知晓,昨夜开箱时,难道仍是不知晓?”

孙有度一时语塞。

黄芩道:“不用和他们多废唇舌,他们运的货,怎会不知底细。”

姚兰芝几步来到黄芩跟前,道:“没用的话全可不说。现下,外有强敌,你身负重伤,到底能怎样?”

显然,她已相信了黄芩的身份。

黄芩道:“现下,如果除不掉外面的魔头,大家只能在这里等死,想怎样都是白搭。倘若除掉外面的魔头,你们只管走你们的,至于倒卖军器一案,便与你们无关了。”

姚兰芝讶然道:“就这么简单?”

黄芩点头道:“就这么简单。既然我在你们和沙飞虎等盗匪斗得两败俱伤前出了手,本意便是没打算把‘威武行’牵扯进来。当然,此番若有命回去,姬夫人还要讨还血债的话,日后尽可去高邮找我,我姓黄,名芩。”转头,他斜了一眼冯承钦,道:“但是,这人须得给我留下。”话一说完,忽觉胸中聚起的少许真气,竟有了逆转的险象,黄芩不愿被人瞧出,便转至另一处墙角坐下,暗里调息,再不言语了。

冯承钦听言,心里已是哀叹连连。

姚兰芝转至冯承钦身前,面无表情道:“冯先生,您的这趟货,我们保不了了。眼下那五百两的保费还不曾收到,按照打行的规矩,该赔给您五百两。”

原来,打行有规矩,若在押货途中单方面提出中止押货,不但要退还保费,还需赔偿等同保费的银钱给雇主。姚兰芝等人尚没来的及向冯承钦收取保费,是以只需再赔给他五百两即可。

说罢,她回顾孙有度,道:“孙爷,您那儿可有五百两?”

孙有度无言地从怀里掏出几张银票,面色凝重地交到她手里。

这几张银票,正是之前‘威武行’替冯承钦从京城押货到大树沟的那五百两保费。

姚兰芝将银票递给冯承钦,道:“冯先生,您收好。”

冯承钦没想到她会这么做,疑惑道:“你们已经死了二十来个兄弟,若再拿银子赔我,不是太亏了吗?”

作为一个生意人,他很难理解姚兰芝的此种做法。

毕竟,谁都知道,身逢大难,冯承钦已不可能向‘威武行’讨要赔偿了,而姚兰芝又何苦自己提出?更何况,‘威武行’这一趟死了二十来人,绝对元气大伤,事后要安顿、抚恤,招兵买马,没有一样不需花钱,怎的却把到手的银子往外推?

冯承钦理解不了,只觉这女人着实蠢笨。

姚兰芝轻描淡写道:“亏了命可以,亏了银子也可以,‘威武行’不能亏了脸。”

她说的毫不在意,声音也极平和,但听到这话的孙有度、黄芩、韩若壁立时心中大动,一片肃然起敬之情油然而生。

冯承钦只是个逐利的商人,他们却是和姚兰芝一样的江湖人,所以冯承钦没法理解的,他们能够理解;冯承钦觉得姚兰芝蠢笨,他们却觉得可敬。

人,总是习惯以自己为标准,来度量世上的其他人,殊不知天地浩大,人心千面且善变,不管是好是坏,是善是恶,真正是有相似,难相同,最多的情况不过有些方面相似,另一些方面迥乎不同而已。

冯承钦没有伸手接银票,而是十分凄惨地叹了口气,道:“还是你们留着吧,都到了这份上,我还要银票有何用?”

眼下,他可以预见的未来只有两个:一、韩、姚二人杀不了汤巴达,大家都得死在‘老山墩’。二、汤巴达被韩、姚二人合力杀死或杀退,大家总算保得性命。可是,这种‘保得性命’对他冯承钦而言,却是暂时的,因为他会成为阶下囚,被押解回京,等待治罪--那可是诛连九族的大罪。这两个未来,无论哪一个实现了,他都确实不再需要银票了。

冯承钦不禁想,也许死在这里,反而比被抓回去问罪要好的多。

转瞬,他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心道:命没了就真没了,只要我能活着回京,未必没有扭转乾坤的机会。

他正想着,银票已被姚兰芝硬塞进手里。姚兰芝道:“你可以不要,但我不能坏了规矩。”

冯承钦讪笑几声,将银票纳入怀中。

这时,韩若壁的目光扫过室内所有人,道:“你们身上有谁还带着水?”

其他人俱摇了摇头,只有孙有度跨前一步,道:“我带了,做什么?”

他腰间的确挂了只不大不小的水袋。

韩若壁转过一圈,道:“可有人要喝水?”

见另几人不明白他是何用意,他又道:“要喝就快喝上几口,不过,千万别把水喝光,我还指望这水对付外面的魔头。”

大家顿时明白了他的意图。

孙有度唤醒了半昏半睡的姬连城,给他喂了几口水,而后塞上水袋的塞子,将水袋丢给了韩若壁。

韩若壁接过水袋,提在手中,来到冯承钦面前,盯着他,只一脸的笑意吟吟,就是不说话。

冯承钦被瞧得很不自在,嘎嘎笑了两声,道:“我一个大男人,有什么可瞧的?”

韩若壁伸手拍了拍他鼓鼓囊囊的肚皮,阴阳怪气地笑道:“冯大财主,你这一肚子的救命水,可否借我一用?”

原来,冯承钦出入戈壁,最怕的就是没水喝被渴死,是以一直以来,已养成了把一袋水绑在肚子上,藏于穿着的衣服里的习惯。他以为这样一来,别人只当他脑满肠肥肚子大,不可能瞧出异样,而一旦在这茫茫戈壁上碰见大灾害,别人没水喝的时候,他还可以每天偷偷喝上几口,多熬几日。

见自己的小伎俩一下就被韩若壁拆穿了,冯承钦脸不红,心不跳,干脆地脱下外袍,解下水袋,一边哈哈笑着,一边递了过去,道:“大侠不用客气,借什么借,需用便拿去就是。”

尽管开始时不吱一声,此刻他倒是大方极了。

韩若壁接过来,瞧了瞧,又掂了掂,发现这只水袋比孙有度的那只,足足大了一倍之多。他点头道:“冯大财主果然是个聪明人。”

冯承钦一面把外袍穿上,一面嘿嘿笑道:“聪明不聪明的,真是不好说。不过,有时候勉强还算得聪明,但有时候也比猪还要笨上一点。”

韩若壁将他的话回味了一下,道:“该聪明的时候聪明,该糊涂的时候糊途......”说着,他的目光锁定在冯承钦刚套上的那件羊毛皮袄上,摇头‘啧啧’道:“难怪你穿得起‘草上霜’。”

冯承钦眼珠几转,似是领悟到了什么,口中道:“原来大侠喜欢皮草?......”

言罢,他又麻利的将那件‘草上霜’脱了下来,抬手捧至韩若壁面前,道:“正好,这件劳什子便送给识货之人,全当交个朋友。”

韩若壁摇头叹道:“可惜,我不喜欢白给的东西。”

冯承钦想了想,点头道:“那好办,算我卖与你的。至于价钱,大侠看着给,想给多少便给多少。”

韩若壁的目光变得咄咄逼人起来,道:“我也不喜欢买来的东西。”

冯承钦愣了一瞬,道:“那你喜欢怎样得来的东西?”

韩若壁双目一凛,语气凶狠道:“我就喜欢抢来的东西。”

他是故意装出凶狠的样子,吓一吓冯承钦。

可冯承钦并没有被他吓倒,而是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一点我们倒是很象。对于送上门的女人,我向来瞧都不瞧一眼,花钱买来的女人,我也不甚稀罕,倒是抢来的女人,才最合我的心意。”

韩若壁冷冷瞧着他,道:“其实,关于这一点,我们也不算多象。但我知道有一点,我们绝对一模一样。”

使劲想了想,冯承钦想不出,于是问道:“哪一点一模一样?”

韩若壁淡淡道:“这一遭,我的命,在我手里,你的命,也在我手里,你说是不是一模一样?”

冯承钦顿时无语,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孙有度焦急地唤道:“兰芝,你快来!”

原来是姬连城肩上的伤口又开始大量流血了。

姚兰芝赶紧协助孙有度,更用力地扎紧伤处,阻止流血。她知道以姬连城现在的状况,扛不了多久,必须尽快出去寻一处医馆,好生医治才成。

事不宜迟,姚兰芝回头对韩若壁道:“你想怎样联手?”

韩若壁道:“总要借夫人的‘大接引神刀’之力,才杀得了那魔头。”

姚兰芝低头瞧了眼怀里,懊恼道:“我也知道你说的不错,可我只剩一把‘小接引神刀’了。”

韩若壁愕然,道:“莫非你射我的那把,就是最后一把?”

姚兰芝无奈地点了点头。

韩若壁扮了个苦脸,自嘲道:“我该说,承蒙夫人看得起我吗?”

适时的,冯承钦掏出一枚精致的匕首,微有不舍地献上前,道:“这是件削铁如泥的宝贝,值钱得很,我一直拿来防身的。眼下情况紧急,姬夫人不妨拿去当飞刀使吧。”他吸取了前次的教训,这会儿主动献起宝来。

姚兰芝摇了摇头道:“不成,用不熟悉的东西作暗器,关键时刻肯定要出错。”

冯承钦道:“不熟悉?你不是使暗器的高手嘛,还什么熟悉不熟悉?其实,只要能射中那个魔头,我担保这把匕首,比你那什么神刀锋利一百倍。”

韩若壁埋汰他道:“你的宝贝,你当然用得极熟悉,不如你替姬夫人出手,去宰了那个魔头吧?”

原来,冯承钦不懂,韩若壁却是懂的,虽说对于暗器高手,什么暗器都可以用,但这种以‘八方风雨’的‘归去来兮’心法射出的接引神刀,刀与心法的配合可谓天衣无缝,若是临时换刀,在空中折向的控制便无法实现,威力必然大减。

冯承钦憋红了脸,不发一言。

韩若壁又道:“姬夫人,你那几把‘大接引神刀’射去了何处,可还记得?”

他是想问一问,看有无机会捡一把回来。

姚兰芝摇了摇头,道:“别说记不得,就是记得,也没法捡回来。那魔头就在外面盯着我们,谁出去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二人正在踌躇间,孙有度突然道:“除掉沙飞虎的那把‘大接引神刀’,我瞧见了,就落在距尸体不远处。”

当时,他正和沙飞虎拼斗,是以离得很近,也瞧得很清楚。

姚兰芝道:“孙爷,瞧见也没用的,这会儿谁也不能出去。”

孙有度笑了笑,缓步向那唯一的一处出入口走去,边走边道:“兰芝,记得替我捎句话给老行主,就说孙有度跟他混的这些年,不悔!”

还没等几人反应过来,孙有度已一边窜了出去,一边高声嘶喊道:“外面的,莫下狠手!我有你想要的东西!”

本来,孙有度冲出来的时候,汤巴达已瞄准了他,准备以一记‘聚音成剑’将他毙于人皮鼓下。但同时,他又听到了孙有度的喊话,迟疑了一瞬后,发现出来的竟是个功夫不济的老头儿,并非那两个厉害角色,于是暂时罢手,想看孙有度玩的什么花样。毕竟,这种小角色的性命,对他而言简直信手拈来,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

就见汤巴达从一面土墙后现身出来,半信半疑道:“老头儿,你真知道我想要什么?”

孙有度一边缓慢移动步伐,一边道:“当然。你想要值钱的东西,而且越值钱越好。”

他看似是为了方便说话,才自然而然

的向前靠近,但脚步移动的方向,也正是沙飞虎尸体的所在处。

汤巴达的注意力显然不在孙有度的脚步上,他磔磔笑道:“不错,值钱的东西谁不喜欢?但你们除了几条半死不活的人命,已没剩什么值钱的东西了。”

孙有度道:“我是没甚值钱的东西,可知道哪儿有值钱的东西,所以想同你做笔交易。”

他说着话,脚步并未停下,虽然每一步迈得极小,看似很随意,却仍在继续向沙飞虎尸体的方向靠近。

汤巴达道:“什么交易?”

孙有度想了想,信口说道:“我们是打行出身,出来不过替人押货,赚取辛苦钱,并不想赔上性命。我知道雇主在客栈里还藏了只价值连城的夜光杯没带出来。”他拿手比划了一下,道:“那只夜光杯恐怕比这里的五袋银子和几十箱货,加起来还要值钱。”

汤巴达将信将疑,道:“你想怎样?”

孙有度故意做出思考的样子,磨蹭了一会儿,才很缓慢地说道:“不如这样......你放了我们‘威武行’的人,我保证你拿到那只夜光杯。”

汤巴达不说话,只是阴恻恻地笑。

孙有度又道:“至于其他人,你尽管杀光,我不在乎。”

汤巴达仍是不说话。

他之所以不说话,是还在考虑孙有度这些话的可信度有多高,而如果真的可信,又有什么法子既可杀光他们,又能拿到那只夜光杯。

稍顷,汤巴达直接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这时候,孙有度已移到了沙飞虎尸体近前,而姚兰芝的那把‘大接引神刀’,就躺在他脚边尺余外。

孙有度也不回答,猛然伸出脚尖,将那枚‘大接引神刀’挑至半空中,口中发出震耳欲聋的一声大喝,左袖一拂,右掌‘呼’地拍了出去。

他这一掌,乃是拼尽了毕生功力,不但有排山倒海之势,同时掌力蕴含奥妙变化,正所谓‘威勇不流于刚拙,灵变不碍乎迅猛’,也正是他‘开碑手’能够在江湖上占据一席之地的高妙所在。

一见孙有度有了异动,汤巴达就知道自己上当了,立时,他面上变得冷峻严酷无比,周身杀气森然凌厉。

刹时间,他抬手落下,人皮鼓无声地颤动了一瞬。

一记‘聚音成剑’,直向孙有度飞袭而去。

因为被人愚弄了,汤巴达气恼不已,是以这记‘聚音成剑’是全力发出,有十成功力之威。

他不信孙有度偷袭他的这掌,可以抵得过他这一记重击。

的确,孙有度的掌力比起汤巴达的‘以神驭音’,根本不值一提。可是,完全出乎汤巴达的意料,孙有度那一掌根本不是为了偷袭,而向他拍出的。

那一掌的目标,竟然是半空中的那把‘大接引神刀’。

只见,那把‘大接引神刀’,在受了孙有度的一掌之力后,‘嗖’得一声,直向姚兰芝等人藏身的堡垒入口处射去,而孙有度则被汤巴达的无形凌空剑炁,洞穿了胸腹。

刹时间,一股血箭,伴随着支离破碎的内脏残渣,从孙有度口中喷射而出。

孙有度向前扑倒,触地即死。

在汤巴达看来,他死得毫无悬念,简直是自取灭亡。

于是,汤巴达得意洋洋地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如果有人能瞧见孙有度埋在沙土里的那张脸的话,一定可以瞧见那张脸上的笑容。

那笑容,完全不同于汤巴达的猖狂大笑,而只是一抹挂在脸上的淡淡笑痕。

本就打算舍身取刀之人,现在刀已取成,死又何妨?

红光照烈胆,视死忽如归。

其实,在瞧见韩若壁主动提出与姚兰芝联手时,孙有度就猜到黄芩已受重伤,绝无出手之力了,由此,他认定非是姚兰芝以‘大接引神刀’与韩若壁合力,再无他法对付那个魔头。可事实是,最后一把‘大接引神刀’已被姚兰芝用在了先前对付韩若壁上,是以必须有人去把曾经用过的飞刀拾回来。纵观眼前六人,除去两个受伤的,一个不会武功的,只剩下韩若壁、姚兰芝和他还勉强堪用。但外面守着个大魔头,三人中无论谁出去拾刀,想要不受伤,简直难比登天,更有被杀的危险。既然要杀那个魔头,必须寄望于韩、姚二人联手,那么在二人联手出击前,任何一人出了状况,都会影响联手,导致无法合力杀敌,而其他人也就再无活着出去的希望。因是之故,孙有度觉得出去拾刀的最佳人选,非自己莫属。当然,会立即身体力行掠将出去,除去因为对眼前形势瞧得极其透彻外,更是因为他对姬连城的伤势心焦难耐。按照以往的经验,孙有度深知这种伤势虽不在要害,却会越拖越重,倘若再拖个几日,姬连城铁定性命不保。姬连城若是死了,姬于安必然要承受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孙有度不想他的拜把好兄弟承受这样的悲痛,所以他要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避免这种事情发生--即使赔上性命。

孙有度倒下的时候,那把‘大接引神刀’已稳稳地自唯一的出入□入堡垒,‘呛’的一声撞击到北面的空墙上,在干燥的空气里溅起一串火花,又掉落在地。

顿时,除了外面汤巴达残忍、放肆的笑声,室内所有人都没了声音。

姚兰芝默默地走到墙边,拾起地上那把孙有度拿命换来的‘大接引神刀’,仔细地在衣袖上擦拭了一番,才缓缓地插入护腰上。

虽然眼圈有些发热,但她没有流泪。

瞧了眼仍然昏迷着的姬连城,她转头对韩若壁沉声道:“刀,已经拿到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总要等到晚间。”

之后,没有人再说什么,室内陷入了一片厚重的沉默。

这片沉默一直持续到入夜。

突然,韩若壁像是想起了什么,向冯承钦询问道:“不对啊,那魔头以‘元神驭音’施展‘聚音成剑’,功力不足之人都难免要血管爆裂而死,你是怎生躲过去的?”

冯承钦‘啊’了声,抓了抓脸,道:“我早早就躲进这里了,不过听到那种奇怪的鼓声传来时,还是觉得受不了,于是就用皮袄裹了头脸,蜷缩在角落里,反正稀里糊涂的就熬过来了。”

韩若壁心道:虽然这里离得比较远,又隔着石壁,可他完全不懂武功,拿皮袄裹着头居然撑了过来,运气倒真是不错。

见韩若壁不言语了,冯承钦又怨气冲天道:“那魔头若是再敲上一小会儿,恐怕我就熬不住了。真的,那时候,我都感觉整颗心已不是自己的了,难受得要死。对了,他现在怎么不敲鼓了?”

韩若壁‘哼’了声,道:“你以为他是神仙吗?‘元神驭音’可不是萝卜青菜随便卖,要多少有多少的。他要是真能连续不断地施展此功,不消一顿饭的功夫,别说是你,我们大伙儿都得跟着玩完。要知道,这样的神驭之功消耗极大,大罗金仙也不能连续不断的施展,是以,他必须悠着点使,不见兔子不撒鹰。”

言毕,不愿和冯成钦再多啰嗦了,韩若壁转过头来,蹲下,捡了块石片,借着射进来的月光,在地上画了一些圆圈和线条构成的图案。

姚兰芝见状,凑上前来细细瞧看。

韩若壁边画边道:“这个圆圈,就是堡垒的出入口,等下你我二人就要从这里冲出去。而那个魔头,必定会埋伏在最易于攻击我们的地方,相信应该就是这两条线中间的区域。”

姚兰芝点了点头。

韩若壁继续道:“届时,我先冲出去,那魔头必定会施展‘聚音成剑’来攻击我。记住,等我挡住那一剑后,你要立刻跟着我冲出去。然后,我们分头散开,一人往一个方向。这时,我会确定方位,全力发出剑炁,攻击那个魔头。而你,一定要趁那个魔头旧力消散,新力未生之时发出‘接引神刀’,将他击毙。”

他异常严肃道:“要知道,我只有一发之力,所以机会一旦错过,就不会再有第二次出手的机会了。你听明白了吗”

姚兰芝苦笑了一声,道:“我也只有一把‘大接引神刀’,总之这就是一锤子的买卖,死活就是这一回了。”

韩若壁笑了笑,宽她的心道:“你也不必太过担忧,我估算,我们的赢面要大过那个魔头不少,至少是□开。”

姚兰芝皱眉道:“可万一这一刀射不中......”

韩若壁接口道:“真要射不中,也只有我们联手,拼死和那个魔头耗上。毕竟他的‘聚音成剑’是要以元神来驾驭的,不但对真元损耗极大,而且弄个不好还有走火入魔的可能。只要耗得下去,且看他能发多少记,我们未必没有机会。”叹了声,他又道:“如若我们联手还耗不过他,那么,你就赶紧找机会去抢一匹马,逃出去。”

姚兰芝回顾了一眼姬连城,断然摇头道:“不成,我没法一个人逃走!”

韩若壁‘哈’了声,微微一笑道:“我是让你暂时逃出去,找援军来帮忙。援军在‘神光堡’。‘神光堡’你知道吧?离‘老山墩’不远,也就天把的路程,若是快马加鞭,大半日也可到的。”

姚兰芝点头道:“‘神光堡’我知道。找什么援军?”

韩若壁道:“你去找一个叫江紫台的人,他来头不小,有官府背景。你找到他,就说黄捕头查案遇上了此等危机,我想他定会带人马来解救我们的。至于我,会设法退回堡垒中,死守以待援军。真到那时,你可不要来得太迟。”

原来,大前日,在‘神光堡’到‘老山墩’的路上,韩若壁曾向黄芩提起在风暴里救过江紫台一事,但搞不明白江紫台为何要来哈密,黄芩则说江紫台来此,为的也是倒卖军器的案子,而且人就在‘神光堡’。

直到此刻,方才显露出一贯嘻嘻哈哈的韩若壁,其实也是坚心忍性,意志极为顽强之辈,不到最后关头,绝不轻言放弃。当然,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领袖群伦,坐定北斗会天魁之位?

但是,最为危机的时刻,他为什么大方地让姚兰芝先行离开,自己则要费力缠住汤巴达,死守堡垒,等待援军,而不选择自己去搬救兵,让姚兰芝留守坐阵呢?其实这样选择,对他才更为有利吧。

是因为他心地好,想把更好的机会,让给身为女人的姚兰芝?

抑或是因为他受到孙有度之死所感,生了怜悯之心,要给‘威武行’些好处?

又或者因为他腿伤未愈,终是经不起长途奔波?......

当然,这些都有可能。

但是,也有可能,韩若壁这样选择是因为黄芩。

试想,如果他选择自己去搬救兵,则意味着黄芩要独自留在堡垒里,面对姚兰芝、姬连城以及冯承钦。万一姚兰芝临时起意,欲替‘威武行’众人报仇,而向黄芩发难,重伤之下的黄芩未必有自保之力。

看到韩若壁的笑容,姚兰芝心中稍定,也觉得韩若壁说的颇有几分道理,以他们的实力,并非没有和那个妖人抗衡的机会,信心也恢复了不少。

说罢,韩若壁直起身,把那只很大的水袋挂在腰间,又将另一只水袋提在手中,缓步走到离出入口不远的地方站定。姚兰芝则跟在他身后尺外,等待他的下一步行动。

然而,韩若壁望着出入口外的夜空,站立良久,始终没有冲出门外。

姚兰芝虽然不明其意,但也知道目前正是极为关键,也极为危险的时刻,所以没有多言,而是更加耐心的在他身后等待着。

墙角,一直装作闭目养神,实则暗里运功疗伤的黄芩睁开双眼,郑重道了声:“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定要活着回来见我。”

他这话显然是对韩若壁说的。

似乎,终于等到了什么,韩若壁咧嘴一笑,回道:“我尽量。”

言罢,他抖手将一只水袋抛出门外,身形随即跟上,凌空腾跃,一剑疾刺而出!

就在这时,一片暗云正好遮住了大半边的月亮,照着堡垒出入口的光线也稍稍暗淡了那么一下。

埋伏着的汤巴达正一犹豫间,韩若壁已冲将出来。

最好的时机,从来都是稍纵即逝的。

所以,只不过一弹指的瞬间,汤巴达就错失了最好的狙击时机。

可是,他反应神速,一记‘聚音成剑’还是立刻发出,直取韩若壁胸前。

同一时刻,韩若壁已运起内力震破了扔出来的水袋,‘寒冰剑’借着水势,蓬勃挥洒而出。

‘寒冰剑炁’和‘聚音成剑’再度对上,依然是天摇地动、惊心动魄。

其实,这二人的修为,实在伯仲之间,若非汤巴达占得了天时、地利之便,加上韩若壁又负了点小伤,孰强孰弱,还真是不好说。

但见,二人的一记相拼后,‘横山’剑上的气机感应,业已牢牢锁定住了汤巴达,而这一刻,韩若壁已把‘蹈空虚步’发挥到了极致,身形如闪电般向汤巴达迅疾逼近。

这时,姚兰芝的身形已从堡垒

里一闪而出。

她没有和韩若壁一起逼近汤巴达,而是如之前计划好的,迅速向侧面,另一个方向上飞掠而去。

当然,早在现身后的一瞥之下,姚兰芝就看清了汤巴达的所处位置,是以全力凌空飞渡,直奔着最佳的暗器出手位置而去。

不过,汤巴达也是身经百战之人,猛然间瞧见韩、姚二人先后掠出,且势头凌厉,知道必定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他暗道:此番敌人强强联合出击,势必已经亮出了胜负手,只要能在此一回合的较量中压倒他们,毫无疑问便可锁定胜局。

想到这里,面对韩若壁的反击,汤巴达丝毫不惧,凝神聚气间,居然没有抢攻,而是静静候着二人上来。

由此可见,他的性格必然异常凶悍绝伦,且对自己的武艺信心百倍。

其实,此刻汤巴达放弃抢攻,静候强敌上来的策略,绝非狂妄自大,而是高明无比的选择。须知,他所面对的这二人,俱是武功出类拔萃,已达炼气化神之境的绝顶高手,其中之一的姚兰芝更是赫赫有名的‘八方风雨’的传人,暗器之高明,威胁之巨大可想而知。他若是心存提前格杀一人,以避免出现以一敌二的局面之幻想,而抢先出手的话,极可能顾此失彼,为敌人的暗器所乘。而他的‘聚音成剑’不但进攻凌厉,防守更是滴水不漏,能幻化出无数的细小气剑,防御范围极大。是以,他宁可选择先守住对手的攻势之后,再寻隙反击的策略。

这种防守反击的策略,看起来虽然被动,却正是后发制人的内家武学最高经义。

正在近逼中的韩若壁,看似全力冲刺,实际上并没有把身法速度放到最快。他一面死死盯着汤巴达的一举一动,一面余光扫顾着姚兰芝。

眼见,姚兰芝已差不多到了合适的出手位置时,韩若壁这才突然加快前冲的速度,同时将腰间的那只水袋抛向空中,跟着又是一剑刺出。

这只大水袋来自冯承钦,比普通的水袋足足大了一倍之多,因此,‘遇水则强’的寒冰剑顿时威力爆涨,这一剑比起前一剑,强过了一倍之多!

从上次的交手经验中,韩若壁得知汤巴达拥有抵御他那些冰晶小箭的手段,于是,这一次变换了剑势,将所有寒气和剑炁凝聚成了一线,全力发出。

伴随着听上去比普通剑炁的破空之声要尖锐许多倍,就仿佛有人用力在耳边吹哨子一般刺耳的‘嗤’的一声,隔着数丈远的距离,一道晶莹雪白的剑炁,拖着条长长的白蒙蒙的尾巴,如一颗超小型的扫把星一般,遥遥攻向汤巴达。

尚廷筠若能瞧见这一剑,必定会大惊失色。因为,就在那日,他和韩若壁相斗时,韩若壁如果攻出这样的一剑,他的护体罡气绝对无法抵挡得住。

所以,那日的韩若壁,显然未尽全力。

可是,这刻的韩若壁,不但全力施展,而且几近于‘阴火反噬’的边缘了。

‘阴火反噬’或‘阳火反噬’的痛苦,往往出现在修炼真水或者真火类的高手身上。由于他们体内的真气,已练至几乎纯阴或者纯阳的境界,是以一旦全力发动之时,因为阴阳两气太过不平衡,有时便会导致可怕的反噬现象,即为走火入魔。而对于修炼阴阳平衡真气的武人,这种反噬的概率则大大降低。但是,凡事有利必有弊,‘阴阳平衡’的练法虽然反噬的危险小,但自身的修为在向上突破时,却往往不如修炼真水或真火类的高手容易,精进的比较困难。

总之,韩若壁的这一剑,不但竭尽全力,甚至已逼迫到了他修为的极限。

但是,他这一剑,仍有投机取巧之嫌。

可是,他已身陷绝境,且失了天时、地利,还有什么机可投?什么巧可取?

不错,他身处干旱大漠,比起那日和尚廷筠动手身边还有树木环绕时,环境更为恶劣了数十倍;的确,他的腿已受了伤,并且冯承钦的大水袋,并不足以支持他的‘寒冰剑’施展出制服汤巴达的威力......但是,无论他有多少不利,至少还有姚兰芝在一旁随时准备出手--这就是他的‘机’,他的‘巧’。

只要有姚兰芝在,汤巴达就非但不能以身法来闪躲他的寒冰剑炁,还必须分神去防御姚兰芝那神出鬼灭的‘接引神刀’。

在这样的‘机’和‘巧’之下,想要硬接下韩若壁这一剑,谈何容易!

是以,照韩若壁的估计,汤巴达挡住这一剑时,必定要全力以赴,纵然他练的是不需口鼻的先天呼吸,也仍然会有旧力消散,新力未生的短暂空白期。

那个‘空白期’就是韩若壁这套作战计划的胜负手。

韩若壁要姚兰芝抓住那个转瞬即逝的‘空白期’,格杀汤巴达!

目下看来,韩若壁可谓是机关算尽,但求一击制敌。

只可惜,他千算万算,还是低估了汤巴达。

但见,骤然间,汤巴达的右掌重重拍下,十成的‘聚音成剑’如裂帛般发出!

不过,这次的‘聚音成剑’和前几次大为不同,不但密不透风地抵挡住了韩若壁所发出的寒冰剑,还激起了一圈可怕的气波。

这圈气波,以汤巴达的立足点为中心,向外扩展约两三丈,轰然激荡起地下的无数黄沙,形成了一圈圆形的,高约数丈的沙幕。

于是,这圈圆形的沙幕包围住了汤巴达,阻碍了所有人的视线。

在此种瞧不见人影的恶劣形势下,就算姚兰芝打出接引神刀,威力也必然大打折扣!

好一个狡猾的汤巴达!

韩若壁心中大呼不妙。

他没想到敌人会以此种手段来应对。

韩若壁失算了,心里不禁泛起一种无法战胜对手的无奈感--敌人实在是太过强大了。

猛的,只听一声“照打!”

姚兰芝的声音,还是那样坚决、自信。

刹那间,奔雷乍起,风声大作。

她发出的不是接引神刀,而是‘八方风雨’!

同时,鼓声响起。

这一次,汤巴达是在旧力消散,新力未生的当口仓促发招,是以没能发出那种无声的敲击,相应的,鼓声的威力也大大的减弱。

但是,有阻碍视线的沙幕在,姚兰芝本就瞧不见他的方位,因而这样的一击,已足以抵御‘八方风雨’了。

下一刻,飞沙坠落了一半,汤巴达高大的身形完好无恙地屹立如山,气势雄壮之极。

同一时间,“再打!”

姚兰芝的声音又一次传来。

韩若壁听在耳中,只觉极为沮丧,心道:机会已然失去,你现在再发这刀,能奈他何?

说时迟,那时快,这时,飞沙已全部落下,汤巴达只瞧见姚兰芝的一枚神刀,闪烁吞吐着奇特的光芒,沿着飘忽不定的路线,极速地向他飞来,不知会攻击身体的哪个部位。

神刀虽然来势汹汹,但这时汤巴达新力已生。

他的嘴角带着狞笑,再次拍出一记‘聚音成剑’。

这一次,又是一记全无声息的敲击,威力巨大,难以想象。

姚兰芝的飞刀走向虽然飘忽诡异,但终是没能逃过‘聚音成剑’的阻截,被迎头击落。

汤巴达顿时一阵狂喜。

他认定姚兰芝已是黔驴技穷,而韩若壁也再没了水袋,这样一来,无论是飞刀,还是寒冰剑,都将无法威胁到他了。

在这胜利即将到手,马上就能以‘聚音成剑’对敌手穷追猛打的时刻,汤巴达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可是,笑声突然被什么打断了,卡在了他的喉咙里。

瞬间,汤巴达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痛苦至极的神情。

他弯下腰,左手还紧抓着手鼓不放,将鼓面直指姚兰芝,可原本打算一掌拍下的右手,却颤抖着没有拍下去,而是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姚兰芝冷冷地瞧着他。

疑惑间,汤巴达移开右手,低头瞧看自己的小腹。

那里,已经是森森然一个碗口大的血洞。

血洞的深处是一线雪亮的刀光,绞缠着脏器、血肉,那是孙有度拿命换回来的‘大接引神刀’的刀锋上的一抹闪亮。

汤巴达嘴角抽动,拼命地摇晃着脑袋,似乎还是无法相信眼睛看到的事实。

之后,他口中呜咽了几句别人难以听懂的藏语后,仆地而亡。

他到死也不信,是死在了姚兰芝的飞刀之下。

因为,他明明亲眼瞧见自己的‘聚音成剑’击落了姚兰芝的‘接引神刀’。

难道,那只是汤巴达的幻觉?

当然不是。

汤巴达击落的,只是姚兰芝的一把‘小接引神刀’,而射入他下腹,取了他性命的,则是另一把‘大接引神刀’。

原来,姚兰芝见到汤巴达激起沙幕隐藏身形,就知道在此情况下,绝难一举格杀掉对手,是以当机立断做出决定,不用接引神刀,而发出了‘八方风雨’。紧接着,沙幕瞬间落下,她冷静地利用了汤巴达因为计划得逞,而麻痹大意的时机,一抖手同时发出了一大、一小两把接引神刀。不过,她的‘小接引神刀’是大明大白的直取汤巴达,而‘大接引神刀’则是悄悄贴着地面发出的。

因为沙幕阻挡了姚兰芝视线的同时,也阻挡了汤巴达的视线,是以沙幕才退时,汤巴达的视线旋即被飞行而至的‘小接引神刀’所吸引,没能注意到那把贴地而行的‘大接引神刀’。可没想到,那把贴地而至的‘大接引神刀’,在到达汤巴达足尖前一尺时,猛然折向反跳,一下射入了汤巴达的小腹。

此种可令飞刀空中折向的绝技,正是‘八方风雨’独步天下,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归去来兮’心法。

望着訇然倒地的汤巴达,姚兰芝紧绷的神经才缓缓松弛了下来。

忽然,她只觉下腹一阵难耐的绞痛,浑身一紧,随即整个人顿感虚弱无力,眼看就要瘫倒下来。

这时,一只有力的臂膀支撑起她,“姬夫人,你怎么了?”

是韩若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