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第23回:情债难消却一纸了前缘,坦言付知交美意赠奈何

继而,尚廷筠又道:“你就是当年名动江湖的‘寒冰剑’的传人?”

韩若壁道:“收我为徒的,不过是个入山寻道的老道士,早已不是什么‘寒冰剑’了。”

说话间,他有意无意地从眼角处瞟了一下黄芩。但见黄芩立于一边,不仅面色平淡,而且颇有几分漫不经心,和适才观战时的全神贯注,简直判若两人。由此可见,对于武功、剑法,他十分关注,但对于师承、来路,却不甚在意。

这时,尚廷筠点一点头,道:“能在有生之年,领教到名震天下的‘寒冰剑’的威力,在下虽败犹幸。”

韩若壁拱一拱手,道:“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见谅。”

尚廷筠凝目二人,道:“如此身手,二位到底何方神圣?”

韩若壁笑道:“我只是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弟。而他嘛,确是一名正经捕快,出来关外办案子的。”

尚廷筠的目光在他二人之间来回游弋了好一会儿,心下不禁泛起疑虑:瞧他两个不但才智出众、武功绝伦,而且都是响铮铮的汉子,没哪一个象女里女气的歌童、伶人的,怎好有那分桃断袖的嗜好?莫不是探子们道听途说,张冠李戴了?

有关韩、黄二人的暧昧关系,他也是听下面的人报上来的,但经过了刚才的那一役,却不免怀疑起这件事的可信性来。

韩若壁笑道:“尚堡主和哈小姐之间,已经够棘手的了,”望了眼黄芩,他口气一变,淡然道:“至于我和他之间的事,就不劳尚堡主劳心费神了。”

好似水晶瓶子里装清水,被人看透了,尚廷筠只得尴尬地讪笑了几声。而后他道:“现下,我也只能相信,你此来是为给哈吉娜送信的了。”转而,他又佯笑道:“只是,据我所知,你既非她的熟人,也不是民信局的信使,却专程跑来替她送信,着实令人称奇。”

韩若壁微笑颔首,道:“其实,是哈小姐先帮了我的忙,作为回报,我才答应帮她的忙,替她送信的。”

尚廷筠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表情,道:“她能帮你什么忙?”

韩若壁仍是满脸笑意道:“改日你直接问她不就好了,免得从我嘴里说出来,你又不信,不是白废口水嘛。”

他这话说得明白,算是把尚廷筠呛了一下。

尚廷筠只能作罢。

沉默了半晌后,他忽然问道:“那日你说,我若觉得和哈吉娜长厢厮守,是一件值得为之做出重大牺牲之事,便来找你,你有法子让我们在一起。可是真的?”

韩若壁点头,道:“那须得看哈小姐对你而言,有多重要了。”

半晌,尚廷筠垂下头,低低说道:“她活,我活;她死,我死。死活随她。”

他的声音虽低,但没有分毫犹豫,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韩若壁长舒了口气,拍手笑道:“有尚堡主这句话就好办了。”

尚廷筠眼中放光,抬头惊喜道:“你真有法子?”

韩若壁打了包票,道:“我在关内的朋友多,路子广,只要你和哈吉娜入了关,无论想到哪里安家落户,我都可以帮忙想想法子。等到了关内,不管是‘白羊镇’的人,还是‘神光堡’的人,就全找不着你们了。”

面色一寒,尚廷筠强笑问道:“入关?你什么意思?”

装作没瞧出他的脸色有变,韩若壁道:“我的意思自然是,你舍弃‘神光堡’,和哈小姐一道去关内。”

一横眉,尚廷筠冷眼瞧他道:“那不就是私奔吗?”

韩若壁连连点头,笑道:“尚堡主真是明白人。”

良久,尚廷筠叹了一声,摇头失望道:“‘私奔’也能算是个法子?”

韩若壁反驳他道:“怎么不算?私奔以后你们不就长厢厮守了嘛。”

尚廷筠神色惨淡,道:“不成,我怕......。”

韩若壁眼珠转动,轻笑抢白道:“怕?刚才尚堡主不是还说‘死活随她’吗?既然命都可以‘随她’,又怕的什么?”

尚廷筠目光定定,不知瞧向何处,道:“只要命还在,于我而言,舍弃‘神光堡’,实在比死更可怕。”

似乎是意料之中的事,韩若壁没显出一丝一毫的惊讶,道:“你这话,我若说我能理解,你信不信?”

尚廷筠一脸寂寥,道:“我只想哈吉娜能理解。”

韩若壁叹一声,道:“对她而言,理解容易,能不能接受,可就难说得很了。”

沉默了一阵,尚廷筠问道:“你还回去‘白羊镇’吗?”

韩若壁点头道:“顺路。”

从怀里取出一封信,尚廷筠道:“我本来以为,也许你真有什么好法子,可以令我不必将这封信交给她,伤她的心。”

韩若壁心道:法子我是有,可你也得愿意采纳不是?面上他苦笑道:“我可不是什么神仙月老,哪有那么大的能耐。”

尚廷筠面无表情道:“那就有劳你把这封信转交给她吧。”

韩若壁接下,嘲声道:“信都写好了,看来尚堡主是有备无患啊。”

故作没听出他言语里的讥讽之意,尚廷筠道:“有备无患,才不会误事。”

无言了片刻后,一直在旁漠然置之的黄芩上前,开门见山道:“尚堡主,我来哈密,是为查探一宗倒卖军器给瓦剌人的案子。那个司图,你们想必已经审过了吧?”

斜了他一眼,尚廷筠道:“你怎会知道司图此人?”

黄芩无意隐瞒,道:“司图给你的样品箭簇,是打我这儿买去的。”

尚廷筠‘噫’了一声,旋即明白了,道:“莫非你就是他口中,那千余只箭簇的卖家?”

黄芩点头道:“不错。”

尚廷筠无限疑惑,道:“你当真是大明的捕快?”

黄芩道:“我有刑部下达的公文,尚堡主可要一验?”

尚廷筠摇头道:“要验也不在此时。”一念闪过,他连忙问道:“不过,既然你说自己是捕快,那么,千余只箭簇的买卖,恐怕就是子虚乌有的事了?”

黄芩淡笑道:“我只有几只被倒卖的箭簇样品而已。”

思前想后了一阵,尚廷筠终于想明白了,道:“我懂了,司图定是中了你下的套儿。”

继而,他重新审视了一下黄芩,目中不禁露出些微赞赏之色,道:“黄捕头,你下的套儿,真算是套对人了。”

听他的意思,黄芩知道审出了结果,于是问道:“司图交代了是何人倒卖军器吗?”

尚廷筠回道:“他只说是个大明商人,我想那商人实际姓甚名谁,他也无从知晓。毕竟,他只是个负责传递消息、联络事项的小卒子。”

黄芩失望地皱了皱眉头。

尚廷筠又道:“对了,他还说,那个商人是打京城来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令黄芩想起了路上遇见的冯承钦一众。对那一行人,他很是怀疑。可是,冯承钦的货虽然确有可疑之处,但从京城来哈密做买卖的人不在少数,其中更不乏暗里销售伪制军器的,若是较起真来,可疑程度也不亚于冯承钦,是以黄芩一时没了头绪,暗里思索着要如何再继续查探下去。

这时,尚廷筠向他微施一礼,问道:“黄捕头,你可否老实说明,关于这宗案子,朝廷是真有追查的诚意,还只是做做样子,走走过场?”同时,他心道:若真有追查的诚意,岂会只派一名捕快前来?

黄芩答道:“朝廷的事,我不清楚,我只能说,我很有追查的诚意。”

他为了追查案子,已然不顾捕快身份,假扮军器商人。若是没有诚意,如何做得出这种事来?

尚廷筠垂目寻想了片刻,道:“好吧,看在‘诚意’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正月十五那天,去‘老山墩’等着瞧便好。”

黄芩眼光一亮,道:“当真?”

尚廷筠道:“司图说,瓦剌人和那个大明商人约定好了,正月十五在‘老山墩’进行交易。”

黄芩道了声‘多谢’。

尚廷筠目光扫过二人,道:“你们还有甚要问的没有?”

韩若壁笑而摇头。

黄芩进而问道:“我能不能见一见那个司图?”

稳妥起见,他想再亲自审一审。

尚廷筠果断道:“不能。”

黄芩疑道:“为何?”

尚廷筠道:“因为这里是‘神光堡’,不是大明衙门,能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

毕竟吃了败仗的人,很难给打败自己的人留太多余地,是以,尚廷筠虽然打消了对韩、黄二人此行目的的怀疑,但总不会事事应允。更何况,这时的司图说不定已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又怎能让黄芩再审?

说罢,尚廷筠转身,一面甩开二人大步离去,一面由衷叹道:“今夜,我真是累极了......”

忽然之间,他的声音虚弱无力起来,听上去竟象是出自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口中。

可是,尚廷筠分明强健如牛,纵是在和韩若壁的拼斗中,被阴寒之气所侵,也早恢复了过来,又岂会突然间变得如此虚弱?

其实,他的身体仍是安然无恙,但心里却已万念俱灰。

往‘神光堡’回去的路上,尚廷筠觉得天也空空,地也空空,唯有一颗心被堵得满满的,喘不过气来。他不禁想,哈吉娜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失声痛哭,还是欲哭无泪?

是黯然神伤,还是愤然诅咒?

以一纸书信,了却掉和她之间的情缘纠缠,对不对?好不好?

想到此处,他甩了甩头,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有时候,也许没什么对不对,好不好,只有能不能。

想知道能不能,总须得试一试。

此时的尚廷筠,只希望那封书信能快些令哈吉娜彻底忘记自己,开始新的生活。

但是,他忘了扪心自问,自己能彻底忘记哈吉娜吗?

尚廷筠走时,已是半夜。

黄芩迟疑了一下,率先开口问韩若壁道:“刚才过招时,你可觉得尚廷筠的几招钩法很特别?”

韩若壁眼中精芒闪动,笑道:“原来你也瞧出来了。我觉得前前后后,他一共有三招钩法,极为特别。除去他用于最先抢攻,被我以‘蹈空虚步’跃起化解的那招最为歹毒之外,还另有两招也是精妙难测。我记得,过招时,每到危急时刻,他都会选择其中的一招施展出来,且总能立刻扳回劣势。”稍作停顿,他继续道:“如果不是凭借‘寒冰剑’,只以招式而论,想拿下他绝对没有这么容易。”

黄芩点头道:“不错,最怪的就是,从他这三招的出手,以及钩路的变化来看,实属一脉相承。但这三招,却与他的其它钩法招数完全不同。我认为,这三招应该是另一套钩法中的几个不同的招式。”

韩若壁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觉得。”

黄芩又道:“只可惜这三招并非能够相互承接的招式,招与招之间明显缺了点什么,以至于无法连贯起来。否则尚廷筠若是连续施展出来,威力必然胜过之前数倍。”

言至此处,他瞧了眼韩若壁,似乎没想好该不该深入说下去。

觉出了他的犹豫,韩若壁不出声地咧嘴笑了笑,道:“你我之间谁跟谁呢?说实话,大家武功见识的水平原也相差不多,是以说话也就不必如此遮遮掩掩的了。你是不是想说,尚廷筠另有一套极为厉害的钩法,但不知因何没能学全,只学了三招,所以无法连贯使出?”

黄芩点头不止,笑道:“既然你也是这般看法,那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你对他那套钩法,有什么想法没有?”

韩若壁歪头想了想,笑道:“不如我们一起说出心中所想,看看是否一致?”

二人对望一眼,齐声说道:“六如钩!”

见果然想到了一处,又是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黄芩叹道:“看来这传说中,失传多年的神功绝学,竟是落到了尚廷筠的手里。听闻‘六如钩’共分为六式,三阴三阳,阴阳相继,连环施展,神鬼莫测。从尚廷筠刚才施展的三招看来,应该是‘六如钩’中的三招阳式。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施展出另外三招‘阴式’。我想,如果他把三阴三阳连贯施展出来,你与他今日之战的胜负,还难以预料。”

韩若壁轻蔑笑了声,道:“你的意思是,尚廷筠有所保留?”

黄芩摇了摇头道:“那倒是不太象,除非我看走了眼。”

韩若壁耸了耸肩,道:“若非如此,也可能是他天资有限,虽有钩谱,却无法尽窥其中奥妙,又或者他得到的钩谱并不完整,只有三招阳式;当然,也可能他没有钩谱,这三招阳式是别人传授给他的,而传授给他的人,或许同样不会那三招阴式,又或许出于某种特定的目的,不愿把另三招阴式传授给他......总之,可能性太多了。”

黄芩的目中流露出些许向往之色,忍不住叹道:“如果他有钩谱,我真想拿来,看看那三招阴式究竟

什么摸样。”

韩若壁惊讶的瞧着他,问道:“你要看那玩意儿作甚?”

黄芩也惊讶地回问他道:“如此神功绝学,难道你不想看看?”

韩若壁不假思索道:“不想。一来,我的先天真气已成,绝计不可能放弃现有的功力,重新练六如钩的真气。二来,我练的并非钩法,也不可能半道弃剑,改去学钩。这两点,相信无论对我,还是对你,都是一样。要知道,想要借助此等神功绝学,要么,须在初窥门径时遇见,那自然是如获至宝;要么,则是半途遇见,但碰巧和自己原先所习如出一折,那或许还能有所裨益。否则的话,就只能是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而已。”

黄芩也不加辩解,只是摇头笑了笑,叹道:“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电、如露。传说这‘六如钩’,三阴三阳,三招阴式为‘如梦、如幻、如泡’,三招阳式为‘如影、如电、如露’。照我看来,尚廷筠的第一记毒招,自下而上钩出,快如闪电,狠毒老辣,应该就是‘如电式’。而他的另一招,出钩时左右晃动,钩影重重,应该就是‘如影式’了。 还有一招,守中带攻,以守为主,攻击的势头藏而不发,稍显即逝,宛如朝露,那恐怕就是‘如露式’了......”

韩若壁一边笑着,一边打断他道:“好了好了,别瞎琢磨了。再这么琢磨下去,你小心走火入魔!”

他们哪里知道,就连尚廷筠自己也不清楚那三招钩法的来历。事实上,那三招钩法是他的师父口授给他的,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来,是以,他才会擅自把那招“如电式”,取名为了“钩心”。

转眼,韩若壁背负双手,抬头望月,无限惋惜地感叹道:“‘悲莫悲兮,生别离’,可叹他二人终是无缘在一起了。我倒是有点替尚廷筠感到可悲。”

黄芩无动于衷道:“有甚可悲的?”

韩若壁瞪他一眼,道:“如此人间憾事,你不觉得可悲吗?”

黄芩道:“尚廷筠并非没有选择。既然有选择,就没甚可悲的。”

韩若壁道:“正因为有选择,又不得不选择,这才可悲。似他此种情况,要么,对不起哈吉娜;要么,对不起‘神光堡’,无论怎样选,都是错。选择的人是他,那么错就不在别人,只在他一人。明知左右都是苦果,却必须挑一颗吞下去的事,还不算可悲吗?”

黄芩冷然道:“我倒觉得,若是没有选择,才是真正的可悲。这世上有更多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就失去一切的人,就好像眼见前面是刀山火海,回头后面是火海刀山,低头发觉自己不但已经烧着了,而且还站在刀尖上一样。”

韩若壁道:“在世为人,多一点悲天悯人的情怀,没什么不好。尚廷筠的事,我觉得可悲,你说的那种极其悲惨之事,我同样觉得可悲。”

黄芩道:“可悲之事比比皆是,若是碰上的每一件都要悲上一悲,怎能悲得过来?再者,你哪里是悲天悯人,分明是以已推人。你只所以觉得可悲,不过因为换成是你,也会做出和尚廷筠同样的取舍和选择来。”

沉思了许久,韩若壁道:“或许,你说的不错。”转念,他又道:“不过,你若是尚廷筠,又会如何取舍?怎样选择?”

黄芩只摇头道:“我不是尚廷筠。”

这一刻,林中空地上,月光如同银色的薄纱般轻轻披在他二人身上。二人眼对着眼,人盯着人,原地伫立着,谁也没有说话。

一盏茶的功夫后,韩若壁转过身,背对黄芩道:“刚才,你故意先去解决那八名弓箭手,而把尚廷筠留给我一人单挑,是想借机瞧出我的武功出处吧。”

黄芩道:“我只是想瞧出你的真实身手,至于出自何人门下倒是并不关心。”

韩若壁的面上象是蒙上了一层雾,辨不清神色,道:“黄捕头,瞧得还满意吗?”

黄芩笑一声,道:“若你全力出手,我应当会满意。”

韩若壁心下不禁暗道:莫非他已瞧出我还未尽全力?

这时,黄芩上前道:“就快天亮了,你还想磨蹭到何时?”

说罢,他当先迈步朝‘神光堡’去了。

韩若壁边跟上,边疑惑道:“有一件事,我到现在还没有想通。”

黄芩边走边道:“何事?”

韩若壁道:“尚廷筠因何能痛痛快快地告诉你,正月十五,瓦剌人会到‘老山墩’去交易这个消息。”

黄芩笑道:“似你一般七窍玲珑,怎生想不通这等粗浅的道理?”

韩若壁摇头道:“想不通。我们不但没给他任何好处,还实实在在的把他和他的人收拾了一场,别说他对我们没甚好感,就算有,以他的谨慎多疑,也是不该告诉你的。”稍歇,他又道:“若说是你口中的‘诚意’感动了他,不用问我,问你,你信吗?”

黄芩道:“其实很简单。他这么做的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他是汉人。况且,因利乘便地透露这个消息,在尚廷筠的算计里多少有点驱虎吞狼的意思,对他或‘神光堡’并没有半点影响。”

韩若壁一阵恍然。

二人并行了一阵,韩若壁问道:“你可知道哈剌灰的杜韦密通瓦剌一事?”

黄芩摇了摇头,道:“无所谓知道不知道,反正与我无关。”立刻,他心思一动,又道:“莫非与你有关?”

韩若壁道:“自然没有关系,我单纯好奇而已。”他又颇为期待道:“就目前来看,‘白羊镇’和‘神光堡’对此事都很清楚了,不晓得接下来会不会有场大戏可瞧。”

黄芩道:“有大戏也不一定轮得到你瞧。”

韩若壁‘嗤’了声,道:“你都不晓得我想瞧什么样的大戏,就说轮不到?”

黄芩道:“不就是钞武戏’吗,否则还能是什么戏?”

韩若壁笑道:“的确是场武戏,可不是一般的武戏。我估计不但是那种大场面的‘武戏’,搞不好还是一场接着一场的‘连轴戏’。”

挑目瞧向他,黄芩道:“我忽然觉着,你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莫非想从哈密各部族的混战中,捞取什么好处?”

韩若壁摇头摊手道:“哪有什么好处可捞,瞧个热闹是真的。”顿一顿,他又道:“你为何说轮不到我瞧?”

沉思了很长时间,黄芩才道:“目前,哈密的平衡局势,是经年累月才形成的,那些部族就算明知杜韦秘通瓦剌,只要没人站出来挑明、发难,其余人是不敢轻举妄动,打破此种平衡的。毕竟,平衡一旦被打破,接下来利益会往哪一方倾斜,是任何人都很难预料的事。而瓦剌正在北边整兵备甲,同大明交战,不可能有空闲帮衬杜韦的哈刺灰部扫荡哈密。既然时机未到,杜韦也不会主动跳将出来,向别的部族挑衅,否则不但成为众矢之地,后援也没有保证。况且,就算哈密的某些部族,现在就能联合起来对付杜韦,也需要一段达成共识的过程和时间,是以真等到那场大规模的交战发生时,你我都已经不在哈密了,还如何轮得到瞧?”

韩若壁笑着赞道:“你明明对哈密所知不多,却竟然能对局势有这样的见识,难得。”轻轻叹了声,他又道:“要我说,你真不该做一名捕快,屈才了。”

黄芩暗含几分自嘲,道:“屈才?以你看,怎样才算不屈才?”

想了想,韩若壁道:“做最擅长做的事,便是不屈才了。”

黄芩摇头道:“擅长做的事,未必是喜欢做的事。”

韩若壁哈哈笑道:“做擅长做的事,可以活得轻松;做喜欢做的事,可以活得痛快。倘若擅长做的事正好是喜欢做的事,那才活得既轻松且痛快。”面色一转,他又道:“可如果喜欢做的事,正好是最不擅长的,抑或擅长做的事,偏偏是最不喜欢的,那无论做哪一样,都既不轻松,也不痛快。正因如此,这世上大多数活得还算快活的人,都在做着比较擅长,却又不至于最不喜欢的事。”

黄芩道:“你在做的事呢?”

韩若壁道:“自然是喜欢做的事。”

黄芩淡然一笑,道:“那就不必说我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一路回到客栈时,天已渐亮。

进到客栈里,韩若壁道:“随我进屋,我还有话要说。”

黄芩跟他进了屋。

韩若壁替二人倒上冷茶时,黄芩顺口问道:“你可是明日就要上路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不错,明日出发的话,差不多正好赶上时候。怎么,不想我走?”

黄芩没答理他。

韩若壁放下茶壶,眼珠绕了几绕,道:“你呢?正月十五可是要去老山墩?”

黄芩深觉可疑,探身向前,戒备道:“你为何要问?”下一刻,他以警告的口气道:“韩若壁,你已不是头次留心打探我这桩案子了,趟若被我发觉你和这桩案子有甚关联,定要你好看。”

韩若壁眯起眼睛,窃窃地笑着,嘴里发出轻微的咝咝声,神色无比暧昧道:“我不好看,你才好看。初时看还不觉怎样,如今是越看越好看了。”他故意歪曲了黄芩的那句‘要你好看’。

黄芩心里莫名面热了一瞬,冷言应对道:“男人好看有甚用处。”

韩若壁盯着黄芩的脸,哈哈笑道:“当然有用。若非好看,我怎么总也看你不够?”

黄芩的嘴里咕噜了声,撂下一句骂人的话,便缩身向后。

俯身桌上的韩若壁更向前逼近了一些,调笑道:“黄大捕头,来来来,不如就此让我再仔细看看,可曾漏过了哪处好看的?”

黄芩‘嘿’了声,道:“没正经的东西,你不腻,我都腻了。”

韩若壁收身坐回,喝了口冷茶,悠然道:“‘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我这叫没正经的正经。”

黄芩道:“你还真有脸说?”

韩若壁放下茶杯,笑道:“以我看,‘脸’这玩意儿,该有的时候,一定得有,不该有的时候,就让它‘咻’的一下飞到天边去,想寻都没地寻。”

黄芩皱皱眉,道:“别乱扯了。”

韩若壁点点头,面色凝重了起来,道:“说正经的,对于你查探倒卖军器的事,我很是担心。”

黄芩不解道:“眼见就要水落石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韩若壁紧皱眉头,道:“你不觉得,你这一路查探过来,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觉得他是多虑了,黄芩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韩若壁道:“在我看来,这等大案牵连必然不少,哪可能被轻松抓个现形?要都似你这样三下两下就查出来了,那世上就再没什么大案了。”

微有得意地笑了笑,黄芩道:“你这就是外行话了。须知,越是大的案子,牵涉的人越多,人多嘴杂,也就越好查,是以,只要想查,没有查不出来的。大案的最难之处,在于给不给查,以及查出之后的审理和定罪。无论是因为投鼠忌器,抑或是利益交易,都可能导致查出结果之后的半途而废。”顿一顿,他继续道:“真正难查的,反倒是一些没甚牵连的小案子,很多事情除了犯案人自己,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韩若壁‘哈’了声,道:“你是捕快,这方面自然是行家。”

黄芩道:“既然知道我是行家,就别闲吃萝卜淡操心了。”

韩若壁仍是放心不下,道:“正月十五,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见他已猜到自己会独自去‘老山墩’,黄芩只得点了点头。

“区区杯水,怎救车薪?”韩若壁沉思半晌,道:“打算查探一下,还是当场拿人?”

黄芩道:“‘查探’要如何,‘拿人’又要如何?”

韩若壁道:“若是查探,自去你的,以你的轻功,全身而退不成问题;若是拿人,就该联系哈密的官府,多派人手给你。”

黄芩想也不想,果断道:“不必。”

韩若壁愁眉微锁,道:“不想让官府掺合......难道你想大开杀戒不成?”

黄芩道:“别问了,反正我又不会告诉你。”

韩若壁心里有数,道:“不可,倒卖军器的商人必有高手护送,前去交易的瓦剌人也不会在少数,且擅于骑射,也许更不好对付。是以,正月十五那天‘老山墩’绝非易与之地,你切莫自持武功高强,就小瞧了敌手。”

黄芩嫌他啰嗦,有些恼了,一挥手,很不耐烦地道:“休再多言,我自有打算。”

不动颜色的将黄芩面前一直没动的那杯冷茶缓缓端起,递给他,韩若壁道:“莫恼莫恼,先喝口茶,去去火。”

黄芩伸手接下,几口饮尽。

暗里盘算了一下,韩若壁又问道:“你打算几时往老山墩去?”

掂量了一下,黄芩还是答了他道:“那里离‘神光堡’不远,我想十四日再行出发,十五日也可到了。”

韩若壁屈指算了算日子,没再说什么。

这时,黄芩道:“

你说要明日上路,可是为的‘长春子’?”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想拿到‘长春子’,就非走这一趟不可。”

黄芩‘哦’了声,道:“既是知道长春子的所在,你这一趟想必十拿九稳,不会再和上次夜探皇宫一样,空手而归了。”

韩若壁沉吟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道:“只是,有些事情却不大好办。”

黄芩微有鄙夷道:“反正你是盗匪出身,提上剑,明着去抢不就好了,还能有什么不好办的事?”

韩若壁苦恼道:“说的我好像滥杀无辜的恶魔一般。其实,这一趟最令我为难的,就是怎样夺得‘长春子’,又避免对方有所死伤。”

斜睨了他一眼,黄芩冷哼了声道:“杀人如麻的‘北斗会’天魁也会姑息人命吗?”

只隔着一张桌子,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不屑之意,当然被韩若壁瞧得一清二楚。

韩若壁不怒反笑,道:“你曾说第一眼瞧见我,就知道我是那种杀人时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冷酷无情的剑手。”

黄芩冷冷道:“我现在仍是这样说,你待怎样?”

韩若壁撇嘴一笑,道:“我能怎样?我只能说,你把我看透了。”

黄芩讥讽道:“这‘看透’二字,我如何敢当。”

韩若壁站起身,绕过桌子,行至黄芩身后,意味深长的缓缓道:“除了你,没人敢当。”

僵直着身体坐着的黄芩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韩若壁顺势将双手压在黄芩的肩膀上,弯腰俯在他耳边,极其小声道:“我虽喜欢杀人,但并不是什么人都杀的。一般来说,我只杀杀人的人、该杀的人、或是值得出手杀的人,而且对方最好也是高手,那才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倘若仅仅似杀鸡屠狗一般杀戮平常的庸人,则毫无乐趣可言。”

接下来,他直起腰,提高了声音,悠然道:“对你,我无需隐瞒:在我看来,杀人本身是件很享受的事,每当我着手去做时,就好像写一幅字,或是作一幅画,是一种创作,更是一种挑战,过程和结果都很美,很值得回味。”

黄芩哑声道:“你认为杀人很美?”

韩若壁眼神飘忽道:“的确很美。我知道在这点上,你我的感觉并不一致,就好像上次在‘分金寨’,你杀红了眼,失去了控制,弄得满场腥风血雨,一地断肠残肢,现在回想起来还令人恶心不已。若换作是我,必定杀得干净漂亮,绝不会难看成那样。杀人这件事,本该是很好看的。”

拨开肩膀上的双手,黄芩站立而起,转过身,面向他道:“无论好不好看,杀人就是杀人,嗜杀就是嗜杀。我虽然会疯狂,会杀红眼,但至少知道杀人是一件极丑陋、残忍的事。而你,竟想着美化它......你真是个怪物。”

听言,韩若壁一点儿也不在意,哈哈笑问道:“你我一样嗜杀,我若是怪物,你又是什么?另一种怪物不成?”

黄芩只得无言地缓缓又坐回椅子里了,韩若壁则仰天大笑起来。

他笑,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他分享心底深处那个黑暗的小秘密的人。

笑声渐歇,黄芩脸上阴晴不定,问道:“‘北斗会’这次去劫‘长春子’,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韩若壁道:“护送‘长春子’的人很多,我却只有一人,一剑,想要在路上劫下‘长春子’,如果不出杀招,很难速战速决。可凭心而论,我又不大想为了一只‘长春子’,杀伤那么多人的性命。毕竟,拿来替妹子庆贺生辰的东西,还是少沾点血腥的好。”

黄芩微愕道:“你居然蠢到打算一个人去劫道?”

韩若壁笑道:“你不也打算一个人去‘老山墩’吗?彼此彼此。”

黄芩道:“我和你不同,你只有剑,我还有其他准备。”

韩若壁瞧了眼腰间的‘横山’,自信满满道:“对于我,有剑就足够了。”

黄芩反而生出了些许忧虑,禁不住靠前了些,道:“足够了?你人单势孤,万一被对方团团围起,以至于剑招施展不开,怎么办?须知,别人乱刀砍下之时,可不会替你考虑死得好不好看。”

韩若壁顿觉喜出望外,哈哈笑道:“没想到黄捕头竟会担心我?!”

黄芩这才回过味来,一时哑然失色。

韩若壁扬起眉梢,道:“放心,真无法得手,我会退。我若要退,没人围得住。”

黄芩冷声回道:“命是你自己的,好生顾着吧。”

韩若壁点点头,道:“其实,我不想多伤性命,也是不愿给‘白羊镇’惹太大的麻烦。”

黄芩疑道:“又关‘白羊镇’什么事?”

韩若壁道:“最好的下手之地,是送‘长春子’到‘白羊镇’最后的那段荒路,也就是‘白羊镇’势力的边缘地带。你想想看,若只是在‘白羊镇’的地头上失了‘长春子’,哈默达还可归绺于对方的护卫不利,被马贼得了可趁之机,但若再添上几十条维人的性命的话,‘大树沟’的霍加怕就不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了。他追究责任的第一个目标,必然是‘白羊镇’。”

黄芩道:“瞧不出,你还挺在意‘白羊镇’的。”

韩若壁微笑道:“饮水思源,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总要替人家想一想。更何况我能有机会劫下‘长春子’,还要多亏了‘白羊镇’那个痴情的哈小姐。”

黄芩表面轻笑了声,暗里讥讽道:若‘天魁’事事都有此等慈悲,江湖上怕早就没有‘北斗会’了吧。

转眼,韩若壁面色微沉,目中隐有凶光闪现,道:“不过,倘是想不出解决的法子,那些维人又抵死相拼的话,纵是无趣,我也只能迫于无奈,痛下杀手了。”

他这话说得表面虽有几分无奈,暗里却含了一股盗贼头子的狠劲。

忽然,黄芩起身往门口走去。

韩若壁莫名奇妙,道:“干什么去?”

黄芩回头道:“我忽然想起,有件东西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

韩若壁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追问道:“什么东西?”

黄芩全不理会,拉开门出去了。

不知他有什么鬼名堂,韩若壁只能呆在屋里等着。

没多久,黄芩复又走了进来,回身关上屋门。

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白花纹的小瓷瓶递给韩若壁,黄芩道:“给你。”

韩若壁接过瓷瓶,问道:“里面是什么?”

黄芩道:“奈何散。”

韩若壁呆住了,道:“‘奈何散’?你竟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剧盗‘一卷空’?”

紧接着,他又故意瞪起一对眼珠子,做出极其夸张的表情,道:“虽然对你的江湖来历,我已有过七八种猜测,但怎么也想不到,你竟会是那个被江湖英雄所不耻的、臭名昭著的、藏头不露尾的大盗‘一卷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