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第21回:权谋互斗机心重性意迷,柳暗花明蛛丝展马迹露

  说着,江彬踱回主座复又坐下,无奈道:“那之后就没能联系上了。”

黄芩皱眉思索了一瞬,问道:“莫非将军交代的任务十分艰巨?”

江彬摇头道:“和以往的任务相比,简直易如反掌,不过是传递消息罢了。”

黄芩大为疑惑,道:“还请将军仔细言明。”

江彬点了点头,道:“说到底,这任务和宁王有关。宁王的野心,之前已向你提过,就不再多说了。每年,他都有财物私运入京,用以行贿,近两年更有愈演愈烈之势。至于他为何大肆收买京官,我觉得无外乎寄望起事时,京里的阻力能小一些。朝中的有识之士都觉不妥,我也深感有必要节制一下宁王的此种举动,免得到时京城动荡。但他贵为皇亲,又深得皇上信任,不便与之正面冲突,没有充分的理由,也不能禁止他运货入京......”话到此处,他微顿了顿,又以手抚了抚面上的疤痕。

黄芩猜想这一定是他的习惯性动作。

转而,江彬诡秘一笑,道:“明里不行就暗里,所以,我交代了南昌那边的‘青狼’,搞到了宁王此次运送财物的具体路线和时间,再让扬州府这边,以‘秋毫针’为首的青狼负责把消息不着痕迹地传到江湖上,让那些有能力做大事的黑道组织得知此事。”

黄芩恍然道:“你是想借江湖黑道之手,劫了宁王这趟货?”

江彬道:“不错,没有财物到京,我看他还拿什么贿赂钱宁等人?”

他得不到的好处,自然也不能便宜了政敌钱宁。

黄芩微微一哂,道:“宁王广结四海能人,财物必由硬手押运,平常剧盗、豪强、零星劫匪哪里敢动他的货。回头想想,这计划虽好,可万一黑道中根本无人敢动宁王的货,岂不白忙活一场。倒不如让‘青狼’直接劫下,来得十拿九稳。”

江彬听言,怔住了,微疑道:“你这想法真不似公门中人,倒象是江湖上混的。”

黄芩淡然避开了对方直视的目光,低头道:“将军莫怪。”

江彬瞧见他移开视线时的一脸清冷,腹内竟象是被摩擦出了几颗小火星,窜来窜去地,挠得人又痒又热。

他以舌尖舔了舔唇角,转而似笑非笑道:“我说说而已,哪忍心真的怪你。你身为捕快,想必要与江湖人打交道,难免受他们些影响,这点我岂会不知?。”

黄芩低着头拱手道:“在下姑妄言之,还让将军见笑了。”

江彬微叹道:“其实,我倒情愿如你所言,反倒简单有效。只不过,官场上关系复杂,万一被人抓了把柄去,就不妙了。‘青狼’出手,一旦暴露了,极可能牵扯上我,是以绝不可如此操作。”

他暗藏贪婪的目光,在黄芩低垂的侧脸上稍作停留,又道:“而且,我的计划从不会浪费,只要利益够大,杀头的买卖也有人做,‘北斗会’不是已经劫了宁王的这趟货嘛?”

黄芩心知北斗会劫船一事还有不少疑点,却不愿言明,只道:“宁王派人正在查这案子。”

江彬接口道:“由此可见‘青狼’确实把宁王这趟货的路线、时间等消息传到了江湖上需要知道的人耳中,否则那批货不可能被劫。”转念,他又不解道:“但我不明白,他们既然完成了任务,却为何不与我联络,来领取相应的赏金,却反而杀了洪图。黄捕头,你说这是为何?”

黄芩心底一动,面上却摇头道:“将军不知,我岂能知道。”

江彬道:“只要你抓到林有贵家灭门案的原凶,就等于找到了我要的答案。”

黄芩漠然道:“我缉拿凶手只为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而将军要的答案还烦将军自己去找。”

听闻此言,江彬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起来,道:“说的好!要的就是黄捕头这句话。”

他本来就不希望出了问题的青狼成员牵扯上他,所以黄芩的话反倒令他心中稍安。

黄芩淡淡笑道:“我一向不喜欢多管闲事,这次要查的只是林有贵的案子。”

江彬站起身,转至黄芩面前,笑意有些轻狂,眼波如丝飘向他,同时缓缓伸手,仿佛是想抚平黄芩衣裳胸襟处的皱褶。黄芩则看似随意地侧过一边,伸手端起书案上的一杯茶,恰恰避过了江彬伸过来的手。

江彬的手掌落了空,也不介意,啧啧了两声,笑道:“黄捕头要武艺有武艺,要相貌有相貌,我多年没能见着似你这般武艺绝伦,同时又俊秀端正的人物了。无论是这身便服,还是捕快吏服都衬不得你,不如换一身官服穿穿看,也许衬得。”

见黄芩没有回答,他逼前一步,目光闪动,又道:“你是有才之人,与其埋没在高邮那种小地方,不如帮我,好处良多啊。”

黄芩喝了口茶,又将茶杯放回案上,直接了当道:“升官发财之事,在下从来不想。”

江彬问道:“是不敢想?”

黄芩答道:“是不愿想。”

江彬双眉一耸,悠然道:“哦......不愿升官发财,那就是想做事了。没关系,我身边一样需要真正做事之人。有人做事,我们想升官发财的,才可以更好的升官发财。”

黄芩很想冷笑,却忍住了,绷着脸道:“对不住将军了,在下向来只做自己觉得应该做的事,不做别人吩咐的事。”

“哦?这样特别的捕快,我倒是头次见到。”江彬有些失望,却又微笑道:“你是武人,必然醉心兵器,如果我将‘铁冠道人’的那把玉尺相送,你会不会改变主意?”

黄芩想不到他竟舍得将如此宝贝赠与自己,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江彬以为他心动了,又道:“所谓红粉赠佳人,宝剑配英雄,那玉尺正配得上黄捕头,我送给黄捕头,只为交个朋友,如蒙收纳,也是那把玉尺的福气。”

黄芩面上泛起冷傲之色,道:“不必了,在下委实配不上那样的宝贝,还是配发的铁尺更合用。”

江彬见他如此决绝,心生不满,眼光收缩,愠道:“我好意频频,你却不住推委,是何用意?”

黄芩施了一礼,道:“将军的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强求不得!?”江彬阴沉地静默了一阵后,冷哼了几声,道:“没想到我堂堂四镇兵马统帅,还有交不得的朋友,强求不得的人?!说出去岂不叫人笑掉大牙?!”

他语带威胁,盛气凌人,若换作旁人必要捏上一把冷汗,可黄芩只平淡道:“在下来京师的任务业已达成,还请将军准许就此告辞,以便回高邮向徐大人复命。”

江彬眼中闪动着狡诡冷酷之光,道:“我若不准,你待怎样?”

黄芩默然无语。

江彬的面上露出一丝讥讽的似笑非笑,调侃道:“是不是想先挟持我,再闯一闯我这将军府?”

不知不觉中,黄芩的眼神变得冰冷凌厉起来。

骤然间,屋内的空气好像被拉紧拧成了一条细绳,悬于一线。

稍后,黄芩忽然笑道:“将军若是不准,恐怕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更何况我一个大活人?就算在下胆大包天,也不敢冒犯将军神威,就更别提什么硬闯将军府了。”

江彬面色稍缓,点头道:“还算你识得几分实务。”

说着,他拉起黄芩的右手,似是表示亲近,却猥琐地摩擦了几下。

他本想借着这种暧昧,一方面试探对方是否愿意同自己更进一步,另一方面借以慰藉腹中慢慢撩动的火苗。可不成想,这次肌肤相触,反令得他生出几许古怪之感。

黄芩面露不悦之色,抽回手,冷冷道:“将军这是何意?”

仿佛没听见他的责问,江彬歪着脑袋回味着刚才的触感,象是被激起了别样的兴趣,讶然自语道:“......好生奇怪。”

黄芩道:“怎么奇怪?”

江彬定定瞧了他垂在身侧的两手,道:“你手上的皮肤白晰光润,乍看颇为秀气,可摸上去却布满硬茧,粗糙硌人。”

黄芩失笑道:“习武之人长茧子是极为平常的事,将军也是习武之人,何须奇怪。”

江彬摇头道:“不对。你用的是铁尺,握练的方式理当和刀、剑相似,如果只是手掌处有茧的话,是不值得奇怪。可是,你的手指关节侧面居然也硬茧丛生,这难道不奇怪吗?”

黄芩暗里一阵惊愕,他没想到江彬会如此细心。

江彬继续道:“莫非你还练过什么特别的武功?”

黄芩摇头笑道:“哪还有什么特别的武功,是将军太过细致了。这些茧子应该是练拳脚练出来的,磨磨挤挤,莽打莽撞的总是难免。”

江彬还有些许疑虑,但听他这么一说,就暂时放下了,笑道:“那是我多心了。”

黄芩点了点头。

江彬干笑了几声,目光转动,伸手指向垂着房帘的里间,语气中带着一种压抑的渴望,嘿嘿笑道:“‘观鱼阁’的卧房里有我费心收藏的珍奇玩具,不如一起开开眼界吧?”

他的提议很少有人反对。

黄芩难以理解,面露迷惑之色,心道:卧房乃是个人私地,除了亲密家人,本不适合向旁人展示,江彬的邀请是何用意?还有,什么样的珍奇玩具会被放在卧房里收藏?

为免麻烦,他道:“多谢将军美意,进京路上已耽搁了不少时日,请将军孰在下公务在身无暇消遣。”顿了顿,他佯叹一声,又道:“另外,我只是个懂得查案的无趣之人,将军的玩具还是留给会欣赏的人欣赏吧。”

他很粗暴地拒绝了。

江彬甩袖愤愤道:“你不是第一次拒绝我了。”

因为被激起的怒意,他对眼前这个武功高绝、容貌俊朗的捕头更多了几分兴趣。

大凡厌倦了娶妻纳妾、青楼楚馆,而热衷于猎艳渔色之人,性色喜好中或多或少都有些向往冒险、征服挑战的意味。对这种人而言,那种游走在危险与抗拒之间的诱惑以及得手后的征服感,比性色的过程更让他们心动和满足。这样的人往往会尝试各种可行的、不可性的性色方式,猎取不同的女人、男人,以满足自己越来越难满足的味口。

江彬无疑就是这样的人。

黄芩虽然算不得是他选定的猎物,却已经开始令他兴致昂然了。

瞧见眼波转动不定,黄芩朗声道:“将军莫忘了,在下还有任务,迟恐生变,抓紧查案才是目下最为紧要的事。”

一句话使得江彬暂且收了邪恶心思,咳了一声,用含有警告意味的语调道:“我讨厌被别人忤逆,这次念在你查案心切就算了,可不要有下一次了。”

他拉长了声音又道:“等案子水落石出时,你也要给我一个交代。”

黄芩道:“可以。此番就不劳烦将军了,黄芩告退。”

他转身就待离去。

江彬叫住他道:“你有五年没回京了吧?”

黄芩止住脚步,道:“是。”

江彬语气殷勤道:“比起京师,高邮没得吃,没得玩,就是个穷乡僻壤,呆了几年,定然苦闷得紧。嘿嘿,怨不怨朝廷当年调你下去?”

黄芩应道:“高邮比不得京师繁华,却是鱼米之乡,不愁吃喝。至于没得玩倒是真的,不过正合我这好清静的性子,也算乐不思蜀了。所以说,该感激朝廷才是。”

江彬不屑笑道:“何须说这些场面话?有几个汉子耐得住清静的?那地方没花头,日子想是乏味,你也算能忍的了。正好,趁这次上京,各处花街酒巷转一转,好好享受一番,费用全算我的。等下我就让人给你支几百两银子花花。”

黄芩道:“承蒙将军好意,可我明日便要起程回去,所以大可不必了。”

江彬无所谓一笑,点头道:“好,你早些寻出‘秋毫针’那批青狼,我也好早些安心。”

黄芩施礼告辞。

江彬道:“我正要去书房,一起吧。”

二人下楼出了“观鱼阁”,只见江紫台和罗先生仍在门口候着。

江彬吩咐道:“紫台,你替我送送黄捕头。”

转身,他又对罗先生道:“你随我去书房。”

这边,江彬和罗先生来到书房。

罗先生拱手侍立一边。江彬则于巨大的案桌后落坐。

他沉声摇头道:“黄--芩,论武,论智,论应对,都极不简单。”

罗先生沉思道:“这样的人物怎会埋没到现在?”

江彬道:“所以我说他极不简单,以他的能力,本不该如此。”

罗先生道:“将军怎么看?”

江彬沉吟片刻,道:“看不透。”

罗先生试探道:“我怀疑此人来者不善。他主动找上将军本就可疑,或者是有人欲借助林有贵一案,特意派他来安插在将军身边,以便日后对付我们?”

江彬斜了他一眼,道:“对付我们?能命黄芩这样的人在高邮窝上五年,再转至我身边做奸细......如果有这样的人,会是谁?”

罗先生

道:“依我看来,这个姓黄的也可能是钱宁的人。”

江彬摇头道:“绝无可能。适才我诸多试探,他本有不少机会与我拉近关系,可都没有加以利用。而且应对之间,他虽然极力压抑着,我还是能感觉到他的不服约束、刻意疏远。要知道,不想投靠我的人,同样不会投靠钱宁。黄芩这人,不喜欢官场。”

罗先生不解道:“武功如此高强,却不愿投靠权贵以此求得荣华富贵之人,定是不服约束。可如果真是这样,他应该只会在江湖上寻个逍遥快活,又怎会甘心做个小捕快?”

江彬没有理他,而是又翻看了一下案桌上黄芩的资料。

罗先生见状没再言语,只等他说话。

过了一会儿,江彬淡淡却坚决道:“这个人,我想用。”

罗先生忙道:“将军重才,真乃礼贤下士,世上少有,令我等佩服。”

江彬接着缓缓道:“可是,他并不想为我所用。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罗先生愣了一瞬。

在他看来,能被江彬器重是三生有幸的事,除了那些酸气冲天、原则当头的少部分迂腐文人,平常武人是绝不会拒绝的。

他想了想,道:“不管是朝中,还是民间,总有不少逆臣贼子诬蔑将军的威名,我想,黄捕头可能是听信了这些,所以不想和我们有所瓜葛。”

江彬道:“有可能。”

罗先生道:“一般来说,要收揽这样的人,除了要挟,就是收买。黄捕头是孤儿,无有牵绊之人,那就只剩下收买这一个办法了。我想,只要给足了价钱,他应该不可能拒绝。”

江彬淡淡道:“他那样的人,要拿什么来收买?”

罗先生道:“世间,有人为‘权’,有人为‘钱’,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我不信他真的不想升官发财、荣华富贵。”

江彬叹道:“至少目前看来,他是真的不想。”

罗先生道:“既便如此,每个人都有梦寐以求的东西,所以,在我看来,所有人都是可以收买的,只要你给他真正想要的东西。”

江彬摇头嗤笑道:“以他的武功和能力却甘心做一名州府小捕快。这样的人,你不懂,我也不懂。既然不懂,你凭什么会知道他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既然不知道,又如何找到这样的东西来收买他?”

罗先生一时语塞道:“这......”

江彬徐徐道:“罗先生,不管是人,是事,以往你总能分析透彻,可今日却让我有些失望啊。”

罗先生惶恐道:“晚生谨聆将军教诲。”

江彬起身道:“关于这点,你的见识太浅薄了。我虽然没有办法理解黄芩那样的人,但至少还知道,这世上有一种人,是你无论用什么都收买不了的。这种人只是想做事,做他们想做的事,或者说,做他们认为对的事。”

罗先生目光阴鸷,忽道:“我不懂,将军为何非要用黄芩这个人?晚生记得将军曾经说过:假如理解不了一个人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把他除掉。那样一来便一了百了,再不用费心理解了。”

江彬笑着赞道:“说的好,不亏为我的头号军师!只不过,我最近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太多我们理解不了的事,只有那些我们理解不了的人,才能办得了这些事。而我手下缺的就是这样的人。”

罗先生点了点头,道:“将军行事发人深省,晚生拍马难追。”

江彬眯起眼睛道:“这样的人不是什么事都肯做的,必须用对地方。只有当他想做的事,和我们要解决的事,碰巧是同一桩时,才可替他创造条件,由着他去做。然后,我们只须坐在这里,等着满意的结果就好。”

罗先生疑惑道:“可这样的人绝不会听将军的话,做将军吩咐的事。”

江彬哈哈笑道:“笑话,我手下众多,吩咐的事还怕没人去做吗?”

他又强调道:“有件事你须记着:我收买不了的人,钱宁一样也收买不了,是以,从这点上看,有些事,用这样的人去做,反而最安全。”

罗先生叹服道:“还是将军考虑周全。”

江彬耐人寻味道:“你先下去吧。怎么才能用得此人,我需要再考虑一下。”

罗先生拱身退出门外。

江紫台把黄芩送出江府时,夕阳已斜,暮色沉沉。

黄芩拱一拱手,道:“就送到这儿吧。江公子,告辞了。”

江紫台却一把拉住他,露齿笑道:“早在‘老胡茶棚’时,就想结交一下黄捕头这样的英雄了,可惜一直没有机会。哈哈,今日有幸被我‘逮’到,岂能轻易放你走?”

黄芩道:“客气。”边说边想甩开江紫台。

江紫台并不撒手,口中道:“今日,我想与你撇去前嫌,交个朋友。”

黄芩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狐疑地望向他。

江紫台道:“这么久没回京城,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我大可陪你同去。”

黄芩若有所思,目光变得柔和起来,口中却道:“没有。”

江紫台不服气道:“我不信!走,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你一定想去的。”

说着,他拖了黄芩,就朝城郊的方向而去。

往城效的路上,每到傍晚之际就人烟稀少,只剩下瑟瑟的山风。江紫台兴致勃勃地拽着黄芩,衣袂翻飞,脚下生风地走着。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他们来到一扇黑漆的大铁门前。铁门两边各挂有一个硕大的红灯笼,门额上斗大的“捕快营”三字在月光和灯光的交相辉映下,闪着冷冷的光芒。

里面不时有人声传出。

江紫台笑道:“到了。这地方你可呆了不少年,难道不想再进去瞧瞧。”

黄芩苦笑了一声,道:“你可真是有心了。”

望了眼黑重的大门,他道:“可是到了地此,我却想不出要进去的理由了。”

江紫台心中生奇,讶然道:“来都来了,里面说不定有你以前的教官、相识的朋友,真的连面都不想见一下?”

黄芩道:“见不见的能怎样?况且已是营里的门禁时间,任何人都不得出入。”

江紫台笑道:“你若想进去,我自有办法。”

黄芩转身向来处走去,边走边道:“见到它还在此处,我已满足了。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捕快营虽算不上伤心地,却也再没什么值得我留恋了。”

江紫台瞧不见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一种淡淡的哀伤。

紧追几步,他赶上黄芩,与之并肩,道:“算了算了,不见也好,往事终究是往事,人就该朝前看,是不是?”

黄芩停下脚步,认真瞧着他道:“江将军派你来监视我的?”

江紫台先是一愣,接着赞道;“真厉害,这事都瞒不过你。不过,一半是因为义父的命令,另一半则是因为我真心想交你这个朋友。义父的意思,是让我暗中监视你的动向,完全用不着靠得这么近。”

黄芩摇头道:“若不似这般靠近,以你的武功早被我甩了。”

江紫台点点头道:“那倒也是。你打算如何对付我?说出来也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黄芩笑道:“我打算告诉你接下来我会去哪里,做什么事,然后随便你怎么暗中监视都成。”

没料到他如此豁达,江紫台先是怔了一下,接着道:“为何告诉我?”

黄芩无所谓道:“因为接下来我要去的地方,要做的事,虽然不算好,却再平常不过,不用担心见不得人。”

江紫台笑道:“不怕见不得人,便是行事光明磊落,无愧于心了。我最钦佩这样的英雄好汉。”

黄芩叹道:“你这样心向光明之人真不该拜江彬为义父,跟在他身边。”

江紫台道:“没有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没有他就没有我。”

黄芩疑道:“怎么?”

江紫台道:“我还在襁褓中时就遭人遗弃,多亏了义父收养,所以,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我都会跟在他身边,报答他的恩情。”

黄芩心念微转,敛眉温文一笑道:“原来是这样。其实我也是个孤儿。”

江紫台点头道:“我知道,这点上,你我是一样的。不过,你是幼年丧亲,而我却是从来不知亲生父母是什么人。”

黄芩不再多言,只又笑了笑。

江紫台眼珠转了几转,问道:“你要去哪里?做什么事?”

黄芩还是笑了笑。

这一次,他的笑有些萧索、有些冷峻。

他道:“去如意坊,赌几把运气。”

江紫台双掌一拍,兴奋道:“原来你也喜欢赌。所谓‘单嫖双赌’,一个人去赌钱能有什么意思?别人是‘舍命陪君子’,今日我便‘舍钱赔捕头’,陪一道去赌好了。”

黄芩摆手道:“不用了,我只想一个人去赌。你若再跟着我,说不定我就甩开你,去做一些你监视不到的事了。”

江紫台苦笑了一下,问道:“这算不算条件?”

黄芩道:“不算条件,算是请求。”

江紫台哈哈笑道:“就冲‘请求’两字,我不但答应你,也不会再暗中监视你了。”

黄芩举头凝望逐渐亮起的满天繁星,喃喃道:“明早我预备起程,大家就此别过吧。”

江紫台不舍道:“难得交上你这样的朋友,我还想请你吃喝几顿,再游玩一番呢。何不缓几日上路,走得如此匆忙多不好。”

黄芩道:“我并非有心辜负你的好意,而是不得不赶紧回去。如不出我所料,高邮此刻已是风雨欲来了。”

江紫台佩服道:“身在外地却还掂着高邮,难怪他们叫你‘高邮福星’。你真是个好捕快!”

黄芩轻嘲道:“有一件事,我至今也想不明白。”

江紫台问道:“什么事?”

黄芩仰天道:“我为何会当上捕快。”

说完,他狂笑着扭头就走,留下江紫台一个人莫名其妙地站在原地,不知他此话是何用意。

这一夜在‘如意坊’,黄芩输得精光,喝得滥醉......次日早上醒来后,他头痛欲裂地踏上了返回高邮的旅途。

高邮州内,赵元节、顾鼎松等已和郭仁一行会合一处。他们并非官府中人,不方便住在驿站,因此,徐知州特意将效外一处别院辟了出来,供他们住宿使用。

一连几日,宁王被劫的财物毫无头绪,分金寨也再无动静。赵元节只觉烦燥不已,顾鼎松倒是很沉得住气,除了找郭仁一众了解情况,到州内四处游荡外,就是好吃好睡,和没事人一样。

这天,赵元节终于忍不住,拦住他问道:“这样下去,搞不好都无法向王爷交差了,你何以还能如此心平气和?”

顾鼎松笑道:“你怎知我心平气和?”

赵元节天经地义道:“瞧你的样儿,不就知道了?”

顾鼎松道:“说真的,开始我比你还急。不过,我知道越是没折的时候,越要冷静,而越是无法冷静的时候,就越要表现出冷静......”

赵元节截断道:“那不是装模作样吗?”

顾鼎松点头道:“不错,是装模作样。不过装着装着,你就会发现自己真的可以冷静下来了。”

赵元节不齿道:“装出来的冷静是假冷静,能有何用?”

顾鼎松摇头道:“不管是真是假,的确有用。至少可以静下心来找寻细节,查出破绽。”

赵元节急忙问道:“哦?你查出了什么破绽?”

顾鼎松笑道:“其实今日你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

赵元节道:“何事?”

顾鼎松道:“和你去州衙大牢审一个人。”

赵元节道:“什么人?”

顾鼎松笑道:“去了就知道了,郭先生也在等我们。”

赵元节见他不肯说明,也不愿自降身份缠着问他,只能作罢。而顾鼎松故意不说清楚,为的就是憋一憋赵元节,让他不得痛快,谁让此人之前在扬州出够了风头,一众手下都快忘了还有他顾鼎松这号人物了。

二人骑马,一溜烟的功夫就到了州衙大牢的提讯室,郭仁已经坐在里面等他们了。

赵元节坐定后,问郭仁道:“先生,这是要审什么人?”

郭仁回道:“分金寨原副寨主‘紫面狼’武正海。”

赵元节迷茫道:“听说此人遭‘分金寨’所弃,有心投靠王爷,怎的还在牢中?”

郭仁道:“这话是不假,但他身为水贼,是带罪之身,在没得到王爷的应允前,我们只能暂时将他关押起来。而且,以此人先前在‘分金寨’的地位,还是宁枉勿纵为好,再审一审,兴许能得到‘分金寨’的重要消息。”

赵元节点了点头道:“也对。”

郭仁瞧了眼顾鼎松,道:“审武正海是顾大侠的提议,不如就请顾大侠主持大局吧。”

顾鼎松也不推辞,在空着的主座上坐下后,直接吩咐狱卒将武正海带上来。

武正

海蓬首垢面地被带了上来,迷惘地抬起头,四下张望了一下,动作甚是迟滞,看来这些天的牢饭实在不好吃。

顾鼎松清咳了一声,蓦然翻脸,面露阴恨之色道:“你是要死,却是要活?!”

武正海身形一颤,忙道:“知道的我早已全说了,只求各位老爷们给我留条活路。”

顾鼎松道:“若是要活,我问什么,你答什么,不得有半句渗假!否则,哼哼,下次受审时,就是在阎王殿了。”

武正海点头如捣蒜一般。

赵元节见状,望向顾鼎松,道:“我施个小法术,可令他绝不会有所隐瞒。”

顾鼎松冲他笑了笑,道:“那样更好。”

赵元节起身至武正海面前,命他与自己对视一阵,施展起了摄魂之术。不消一会儿,武正海便神色迷糊,魂魄受制了。

顾鼎松发问道:“你因何被‘分金寨’所弃?”

武正海呆呆傻傻道:“因为我想杀了雷铉,取而代之。”

顾鼎松又发问道:“‘分金寨’可知王爷的船只途经高邮一事?”

武正海道:“不知。就算知道,也不敢打它的主意。”

顾鼎松继续问道:“‘分金寨’可曾参与王爷的船只被劫一事?”

武正海道:“不曾。”

顾鼎松停歇了一瞬,想了想,再问道:“‘分金寨’手中可有王爷的财物?”

武正海迷迷顿顿道:“就我所知,没有。”

他的这些回答使得郭仁等有些失望。

顾鼎松叹道:“看来再问不出什么了。”

赵元节上前替武正海解了摄魂之术,打算让狱卒押他下去,顾鼎松却开口阻止道:“等一等。”

赵元节有些不高兴,道:“顾兄还想再审?莫非是认为他没说实话,不相信我的法术?”

顾鼎松摇头道:“哪里,哪里,我是另有目的。”

这回答赵元节并不满意,冷哼了一声。

顾鼎松也不放在心上,转向武正海,道:“我再给你看点东西。”

武正海愣了愣。

其他人也不知顾鼎松打的什么算盘,只静观其变。

顾鼎松命人拿来一个灰色包裹,道:“这包裹你见过没有?”

武正海茫然不知地摇了摇头。

郭仁插嘴道:“这不是黄捕头从龙王庙里取出来的证物吗?”

顾鼎松点头道:“是我借来的。”

随后,他打开包裹,从里面拈出几颗碎银,让人递到武正海手中,道:“你先仔细瞧瞧,能瞧出什么最好,若想带罪立功,就看你的造化了。”转而又对另二人道:“包裹里的东西我琢磨了好几天,最古怪的就是银子。”

赵元节道:“有什么古怪?”

顾鼎松道:“这些不是官银。”

郭仁道:“‘北斗会’向来做的是黑道上的买卖,有些私银也不稀奇。”

赵元节道:“郭先生说的有理。”

瞥了眼顾鼎松,他又道:“光知道是私银又能怎样?”

顾鼎松淡淡一笑道:“天师,目下再想从‘分金寨’入手,已是没有指望了。但我们还有‘北斗会’。要是能捉到几个北斗会的人,至少可以用来向王爷交差,不至于大受责罚。”

赵元节知他确是另有主意,迟疑了一下,道:“但仅凭几颗私银怎么捉拿北斗会的人?”

顾鼎松轻轻一笑,道:“这可是‘北斗会’二当家的银子。”

武正海将几颗银子置于掌中,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突然,目中露出惊喜之色。

顾鼎松心知有戏,问道:“紫面狼,凭你几十年的黑道经验,瞧出是何来路了吗?”

武正海有些激动道:“瞧出来了!瞧出来了!”

他并没有急着说出来,而是讨好地一一看过在坐三人,道:“我若说明,各位真能替我引荐至王爷大人面前吗?”

郭仁冷笑道:“你还有资格同我们谈条件吗?”

武正海慌忙道:“不敢不敢。”

郭仁道:“还不快说?”

武正海道:“这私银铁定是‘钱家庄’铸的。”

赵元节喃喃道:“钱家庄......?”

顾鼎松喜道:“你能肯定?”

武正海点头道:“假如是别处铸的,我也不敢肯定是哪一家,但钱家庄铸的,我可以肯定。以往‘分金寨’也经常劫到不太好出手的银钱让‘钱家庄’重铸,铸出来的银子我们都花惯了,虽然说不清具体有什么特别,但摸一摸就知道和别的不同。”

郭仁站立而起道:“这么说来,北斗会和钱家庄是早有瓜葛。”

赵元节神色肃然道:“若是有瓜葛,这次被劫的银子也极可能被送去那里,等着重铸后再运走。”

顾鼎松问道:“‘钱家庄’在何处?”

武正海道:“就在高邮州与泗州的交界处。”

赵元节道:“为防银子被重铸后运走,我们应该及早行动!”

郭仁道:“不要鲁莽,待我先派几人去钱家庄周边打探一下,再做进一步打算。”

三人再顾不得武正海,匆匆离开了州衙大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