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古代言情>捕快春秋>☆、第14回:邀君饮逍遥榻边醉死牛,锦衾温意马心猿险遗恨

黄芩赶到“迎来送往”时,欲拿之人已然结帐离开了。不过,按照大明律例,但凡入住客栈,都需持有路引,且必须按照路引上的信息登记在册,于是他找来掌柜的,查看了入住名簿,发现那长着张娃娃脸的年轻人的确名唤‘江紫台’,是从京城而来。黄芩立即反身出门欲追。

掌柜的精明世故,这一番折腾下来又岂会瞧不出他的来意,眼急手快拉住他,好心提醒道:“黄捕头,那人可是骑马走的,且走了有一阵子了,你此刻才去,怕是追不上了。”

黄芩听言,心下一凉,知道来迟了。但他还是借了匹快马,抄了条近道,一口气向城外追出了有十几里地,直到完全没了希望,才悻悻然调转马头而回。

在回府衙的路上,黄芩脑中不停思量:

目前可以确定的是,江紫台来高邮的目的为的就是那份卷宗,否则,不会东西一到手,人就急着离开。如果他的路引并非伪造,人确实是从京城而来,那么到达高邮的时日未免太过巧合--竟和邓大庆同一天到达。这样看来,仿佛江紫台一得到有关林有贵家灭门案的消息,就从京城赶来高邮了。再联想到邓大庆在京里的遭遇,以及巡检司把真的路引牒文枉称假造一事,更让人怀疑这个江紫台的身份。可见,此人不但有问题,而且大有问题。

想到此处,黄芩心中不由暗叹一声。他明白,就算自己有千种手段,万般能耐,若想弄清楚这些问题,想令林有贵一家的灭门案水落石出,还林家枉死的婴儿一个公道,就必须回到那个离开了五年的地方,才能施展开来。

那个阔别了五年的地方是“京城”。

京城,藏着林有贵的许多隐秘,应该将其挖出。

但京城,也藏着黄芩的隐秘,是他不想再回去的地方。

只是,这一次,若想破案,黄芩非回去不可。

决定已下,他不再犹豫,回到衙门立刻禀明徐知州,希望亲自上京,进一步查探林有贵一案。

徐知州听闻,愁眉微皱,一时间不置可否。过了片刻,他才道:“无妨,你去吧。”

黄芩见他似有些微不许,便道:“大人可是担心我走后,缺了人手,宁王的人不好应付?”

徐知州道:“是有这层意思。”转瞬又道:“不过,郭仁等并非宁王为劫船案派出的唯一一拨人,另一拨更重要的正在扬州查探,高邮这里并非风暴中心,你离开一段时间倒也无甚大碍。”

他慨叹一声,继续道:“扬州知府和我是同年考中的进士,是以关系不错,一直有书信往来,最近得知他那里已是乌烟瘴气,比起我这里,被宁王手下迫得要惨得多了。”

黄芩想了想,道:“想来,可能是宁王担心财物已被贼人运去了下游扬州,而把重点放在了那里。”

虽然他心里早已认定被劫财物即便不在高邮州内,也在高邮周边,未及运走,但时至今日仍无更多消息,宁王有此一想也不为过。可他只微微一哂,并未将心底想法全盘脱出。反正,这也原非徐知州关心之事。

徐知州点了点头,笑道:“况且,这是五年来,你第一次主动要求上京,我怎能不放你走?”

黄芩施礼道:“大人请放心,离开之前,属下定会向其他捕头交代清楚,虽无万全之策,也有权宜之计,可暂保州内百姓安稳。”

徐知州笑道:“你是高邮的福星,这些,不肖你说,我也知道你会做的。民安则天下安,百姓安稳了,江湖人怎么闹腾,也动不了州里的根基。“他轻叹一声,面露欣慰之色,继续道:“山东一带,民不聊生,匪患刚平,其余各地都有白莲教的余孽横行,秘密结社者甚众。偏我这高邮境内,还算安居乐业,倒似是块小小的乐土了。”

转眼,他挥了挥手,道:“先下去吧,想何时出发,全凭你自己作主。”

黄芩得命退出,又找到邓大庆等一班捕快,仔细交代了一番。

当他迈出衙门时,已是月上树梢头。他望了眼天空中清晰可见的北斗七星,而后大步流星直往“迎来送往”的方向而去。

在那里,他必须稳住一个迄今为止也没能摸出底细之人,方能安心上路。

那个人就是韩若壁。

关于韩若壁,黄芩虽不知其底细,但瞧他先跟踪自己,后夜闯义庄验尸,接下来驾舟下樊良湖,入水寨结识雷铉等等行为举动,看似随意,却又极蓄意,论才智,当可称得上‘深不可测’四字;而在'分金寨'时,他又曾一剑接下自己那一尺。那一尺,只有黄芩自己知道,的确是毫无保留,全力施为的,由此可推知他的武功不在自己之下。

象韩若壁这样智计、武功均堪称一流的人物,一旦生出谋图不诡,掀起风云的念头,那么,发动之时,必然铺天盖地,令人无力挽回。眼下这些江湖人中,也只有他能让黄芩时刻感觉到危险。正因顾忌这一点,黄芩才会独独盯住他一人。

可就是这样一个无形中已被定性为‘危险’的人物,每当黄芩欲理智地去思考其人其事时,又会同时生出一丝纠缠不清的异样情怀,扣动心弦,令他无法保持绝对的冷静。

‘多情’才易被别人挑动情愫,‘多情’才会因一份若有若无的挑动,心起涟漪。多情之人一旦动情,则身陷万劫而不复。至于那挑起情愫的,却大多是没心没肺的无情人。

这正是,‘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黄芩从未觉得自己多情,但韩若壁的那份半真半假、似有似无的情挑,却着实撼动了他的冷静。

对这人,他想不动心,却未必能不动心;

对二人间的微妙关系,他想一刀两断,却未必能断得干干净净。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黄芩推开了“妙不可言”的房门。

烛光闪动之下,韩若壁正笑嘻嘻地坐在桌前,一副神清气爽的模样,道:“回来了?”听他的口气,好像等到了一位老朋友。

黄芩也不回应,关了门,坐在他对面,只道:“明日,我便要离开高邮。”

韩若壁道:“为何?”

黄芩道:“上京。”

韩若壁眼珠转了几转,笑道:“眼下这情形,你怎舍得离开?”

黄芩道:“为何舍不得?”

韩若壁笑道:“碰上宁王这案子,有人极晦气,有人却极运气。能力差的自是晦气,只有挨骂受压的份。而能力强的,则是运气,试想,若能查出一星半点劫船案的线索,又或是抓到个把北斗会的贼人,不但受人瞩目,更受宁王抬举,之后势必官运横通,节节高升。有这样的机会摆在眼前,象黄捕头如此有能力的公人,又怎舍得抽身离开?”

黄芩沉声道:“上京也为查案,只不过是另一桩罢了。”

韩若壁奇道:“什么案子能比宁王的劫船案还重要?”

黄芩肯定道:“林有贵家的灭门案。”

韩若壁伸手按上黄芩额头,佯作吃惊道:“黄捕头莫不是发烧了?林有贵家的案子只能算是小案,怎能和宁王的案子相提并论?”

黄芩神色不变,由着他作戏,也不避开。

顷刻,韩若壁收回手去,摇了摇头。

黄芩这才道:“在我眼里,宁王的案子不值一提。”

韩若壁有些遗憾道:“这么说,你是打定主意要走喽?”

黄芩道:“不错。”

韩若壁叹了口气,语气夸张道:“一日不见,如三月兮。少了你这床伴,我只怕日日想念,夜夜难眠啊。”

黄芩“哦”了一声,淡然道:“既如此,你跟我一起上路,可好?”

韩若壁呆了呆,才笑道:“黄捕头真会说笑。”

黄芩讥讽道:“你不一样在说笑?我这绊脚石已然移开,正方便你行事,这种时候,想是八匹马都难拉你离开高邮。”

韩若壁微笑望向黄芩,道:“我知你今日向我坦言就要离开,必有意图。有什么话,莫拐弯转角,尽管说来听。”

黄芩点头道:“你和那些江湖人想必熟识,我有个消息要给你。”

韩若壁道:“什么消息?”

黄芩道:“宁王被劫的财物尚未运走,就在那樊良湖里。”

韩若壁微愣了一瞬,道:“你什么意思?”

黄芩答道:“没什么意思,东西就在那里,良才善用,自然是能者居之。”

韩若壁沉吟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释然一笑道:“黄捕头当真狡猾!我说你哪里来的好心。却原来是怕走了之后,江湖上的朋友们在州里乱来,你那帮手下罩不住,才想出这条计策,欲以此消息,把大家尽数引到樊良湖里去,是也不是?”

黄芩笑道:“我怎样想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计策连你都不能不信。”

他说的不错,樊良湖是个窝藏贼赃的绝佳地点,宁王的财物也许就藏在湖里,因此,那些江湖人若是得了消息,不把樊良湖翻个底朝天前,你告诉他们财物不在湖里,他们也不会信的。

韩若壁也笑道:“你不怕我生了独吞财物之心,将这消息烂在肚子里,一点风声也不漏出去?”

黄芩哈哈笑道:“来此之前,我已吩咐衙门里的兄弟把这消息传出去了,不怕其他江湖人不知道。至于你,还是由我亲自告之的好。”

韩若壁淡淡道:“如此说来,该谢谢黄捕头看得起我。只是,你这么做,‘分金寨’等水寨的日子只怕就要不太平了。”

这消息一旦传出,樊良湖必然成为众矢之地,在里面混的水贼自然是太平不了了。

黄芩道:“他们都是出来混的,怎能指望有太平日子过?否则,大可呆在家中甘守清苦,辛勤劳作。”

韩若壁摇头无奈道:“对水贼,你好狠的心。”

黄芩道:“朝廷派官兵围剿水匪,上千的官兵也没奈何得了他们,你以为区区几个江湖人就能拔了他们的根?如此看来,你对自己未免太过看重了。事实上,一对一,也许他们斗不过这些江湖高手,但他们人多势众,悍不畏死,又熟悉水情,纵然这些江湖人一起出动,对‘分金寨’等而言,也不过是小阵仗,怎会应付不来?更何况,樊良湖里的水贼和宁王的劫船案,能否真正脱去干系,现在还言之过早。”

韩若壁想了想,道:“说的也是。”

黄芩忽而正色道:“老实说,我曾怀疑你是‘北斗会’的人。”

韩若壁似是吓了一跳,道:“不会吧?北斗会劫了宁王的船,事关重大,如果你怀疑我,怎不见抓我到衙门里严刑拷问?”

黄芩摇头道:“正因为是北斗会劫的船,所以细细思量后,我又不得不放弃了这种怀疑。”

韩若壁一脸不解道:“怎么?”

黄芩道:“你到此地的那天,已是北斗会劫船多日后。那时,北斗会的人隐匿逃遁还来不及,怎会如你这般,大大方方往高邮来?可见,你不该是北斗会的人。”

韩若壁长舒了一口气,道:“幸亏你见识深,要不然我岂非要去吃牢饭?”

黄芩冷冷道:“不过,你此来高邮,也绝非什么正当营生。”

韩若壁笑道:“你何以不直接问我是何人,来此何事?”

黄芩沉声道:“我问过。”

韩若壁笑道:“我也答过,可你非不信,又能怨得了谁。”

黄芩点头道:“至今我也没能查出你的真实身份。在隐匿身份这点上,算你厉害。”

韩若壁哈哈笑道:“彼此彼此。我一直托各处朋友打听你的来路,得到的消息都说,黄捕头确是出自京城‘捕快营’。偏我就是不信。”

黄芩笑道:“那是你太多疑了。”

韩若壁回道:“人无轻信,事无多疑。你又何尝不是?”

说罢,他站起身,从门外招呼进一名跑堂的小二,小声令他只管选些招牌菜色送进房中,但酒水却点滴不要。而后,他坐回桌前,道:“你我虽互不信任,也算日久情熟,这一走,不知以后还有没有得再见,这顿权当替你饯行吧。”

得知分别就在眼前,或许等黄芩回来时,自己已离开此地,再不得见了,韩若壁胸中竟涌出一股说不清的压抑和失落,现在这话倒不算作假。

黄芩也不客气,低头笑而受之。

却不料,他这低头一笑,正落入对方眼中,低垂着的眼睑上那比一般男子略密些、长些的睫毛,忽闪了几下,不知怎的,居然令韩若壁砰然心动了一瞬。

不多时,菜色齐全,满满摆了一桌,韩若壁吩咐小二离开,不得再来打扰后,关上了房门。

黄芩瞧见桌上没酒,兴致立时扫了大半,正待起身唤小二回来添酒,却被回到桌边的韩若壁伸手摁住了。

黄芩抱怨道:“既是替我饯行,没有酒喝怎么成?”

韩若壁笑道:“酒不是没有,只怕你喝醉了,明早误了行程。”

黄芩道:“笑话,这天下哪有能让我喝醉的酒!”

若壁扮了个鬼脸,道:“大话可是你说的。你要酒,不需麻烦小二,我这里倒是藏了一袋,只怕你不敢喝。”说着,他象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只牛皮酒袋来。

黄芩讶然道:“哪里来的?”

韩若壁道:“白日间遇见个朋友,向他讨的。”

黄芩目光一凛,脱口道:“什么朋友?”同时心道:怎没听殷扬向我报告?

原来,他早安排了殷扬在白天盯住韩若壁。

韩若壁象是知道他心里想法一般,冲他挤了挤眼睛,道:“盯我梢的那个小捕快已经尽力了,只可惜他不是你,哪里盯得住我。所以,不用怪他。”

黄芩冷声道:“你倒是会替人着想。”

韩若壁摇了摇手中酒袋,道:“我一向与人为善,随时替人着想,否则哪会预备好酒给你。”

黄芩劈手夺过,斜了眼韩若壁,口中道:“这酒......你不会做了手脚,落下蒙汗药,想麻翻我吧?”

韩若壁轻叹一声,一脸郑重道:“虽说没下药,却和下了药差不多,我只劝你莫要喝。”

黄芩不服,拔了酒塞,置于鼻子下方,顿觉一股辛辣之味冲上头顶,着实是他喜好的烈酒,口中赞了声“够劲!”心道:这酒闻起来不象被下过药。

韩若壁笑道:“自然是够劲。这酒名曰‘醉死牛’,据说几杯下肚,莫说是人,就是大牯牛也得醉死。”

黄芩不屑道:“我也算喝遍天下烈酒,却从没听说过有这么厉害的酒。”

韩若壁道:“不信就算了,我只劝你别喝。”

黄芩笑道:“我偏要喝喝看。”

韩若壁极力敛去眼中突然迸发出的光茫,苦着脸,道:“等会儿醉得全身无力,四肢瘫软时,却莫要怪我。”

黄芩听言心思一变,停顿了一瞬,放下酒袋,道:“要醉一起醉。你先来。”说罢,将酒倾倒入桌上两只瓷碗中,而后瞧向韩若壁。

韩若壁苦笑道:“盛情难却,就陪你醉一场吧。”说完,先干为敬。

他知道,黄芩这么做,是为了确定酒里没被下药。

黄芩见他痛快饮下,接着也是一口饮尽,只觉这酒水下肚,宛如一团烈火,刹时间从喉咙口一路烧过食管、烧到胃肠里,直烧得四肢百骸发热发烫,冲得人想流泪流不出,辣得人要张嘴张不得,真正爽快到了极点!

一时兴起,他又替自己倒上几碗,连续饮尽,直到酒袋空了,再倒不出‘醉死牛’来。

韩若壁喝下那一碗后,便坐在桌边,凝神瞧着黄芩豪饮。

这时,黄芩放下手中酒碗,靠坐桌边,只觉身体很沉,头晕乎乎的,眼皮睁起来有些费劲,但头脑还算清楚。

这般光景,他纵是没有全醉,也醉了五、六分了。

自讽一笑,黄芩不禁扪心问道:多久没能这样醉过了?

答案是五年。

自从五年前离开京城,那个逢酒必喝,逢喝必醉的少年郎便一去不复返了。

韩若壁柔声道:“你醉了,我扶你躺下。”

黄芩轻笑一声,醉眼腥松道:“不用,我自已来。”

他好不容易站起,身形如玉山之将崩,脸色似夕阳之欲落,步履摇晃地向那张水床走去。

才到近前,黄芩就觉一阵酒劲上头,脑袋发昏,身体一软,一个踉跄摔倒在了床上,引起水波一阵激烈荡漾。

见他倒了,韩若壁缓缓来到烛台前,伸手拈灭了大部分烛芯,只留下三枝残烛,堪堪照着一室。

费了好大的气力,黄芩才在水床上翻过身来,仰面朝天,有些迷糊地瞧着坐在床边的韩若壁,道:“不是‘醉死牛’吗,怎没见醉死你这头‘大牯牛’?”

韩若壁的脸被烛火的光晕包围住,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彩。

他笑得很特别,慢条斯理道:“这酒我第一次喝时,也和你现在一样,醉得一塌糊涂。不过,人的适应能力毕竟比牛强出太多,象‘醉死牛’这样的烈酒,也经不住人常常喝。喝的次数多了,就没那么容易醉了。”

黄芩眼花耳热,全身无力,勉强抬手软软指点韩若壁,呵呵笑道:“能常常喝到这样的好酒,你真有福气。”

韩若壁道:“这酒是老五特意为我私酿的,他知我生性好酒,却难买一醉,实是遗憾,才花了不少功夫,寻来方子制出了‘醉死牛’。”

黄芩道:“那老五对你......不错。”

韩若壁悠悠道:“我对你也不错,只为了令你一醉,特意命人千里迢迢送来此酒。”转而,他轻叹一声道:“一整袋‘醉死牛’都没能堵住你的嘴,可见我还是低估你了。”

‘醉死牛’只醉死了黄芩的身体,却没能完全麻痹他的思维。

黄芩听得迷惑,正待发问,韩若壁已坐到了床边,俯身靠近他,右手暧昧地从他的肩膀向下滑,直至腰间,以食指和中指沿着那条韧性十足的腰线,快活放肆地游走不停。

黄芩忍俊不住,喉间憋着的一串低笑终于溢出唇外。

韩若壁惊喜道:“我当你天不怕,地不怕,却原来怕痒?!”手上加了些力气,开始刻意地咯吱起来。

黄芩四肢瘫软,头脑发晕,脸上由红泛白,只得强笑道:“你......莫要胡闹。”

韩若壁脸色转为阴沉,道:“谁说我要胡闹?我是要杀人。”

骤然,那只原本正在咯吱人的手,‘唰’地拔出了黄芩腰间的那把简陋、粗糙的匕首。

将匕首拿在手里掂了掂,韩若壁感觉有些怪异,但到底怪异在何处,却一时也说不清。

未等他细细研究,黄芩已皱眉道:“你竟动了杀心?”

韩若壁的笑容复杂,以匕首尖端隔着衣袍,抵上黄芩的胸膛,调侃般道:“你心跳得好快。莫非怕了?我让它停下来好不好?”

黄芩一个激凌,酒劲下去了几分,脑中又清醒了不少,他试图把双手握紧成拳挥出去,却觉得指节绵软乏力,无法成形。

韩若壁的另一只手已移到他的胸前,一边细细摩擦,一边捏捏掐掐,似是拿不定主意从哪块肉下刀。

转瞬,黄芩半闭着眼睛,摇头道:“你不会杀我的。”

“刺啦”,韩若壁以利刃在他胸膛的衣袍上开了条长长的口子,算作回答。

那露出的一抹白晰被烛影渡上了一层诱人的光泽。

韩若壁面相凶恶道:“何以见得!?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

黄芩没有丁点儿惧意,道:“以你的机智,若想杀我,不会选在此间。”

谁都知道他二人同在房中,假如死了一个,另一个怎脱得了干系?

无形间,韩若壁已将匕首丢在一边,轻轻解开黄芩衣袍的腰带,换了副滑腻的笑脸,道:“你当真聪明。我本想吓你一吓,不想却被你一下子识破了。”

“说到底,不是我杀不了你,而是舍不得杀你......”他的身体俯得更低了些,在黄芩耳边低语道:“我想弄明白你到底是怎样的人。今日若再不这么做,以后怕就没有机会了。”

黄芩只觉耳边一阵□难耐,索性尽力支撑起上半身,虽然与对方胸腹相接,却避开了耳边的奇痒。他的目光中映着烛火,道:“先前我以为你故作姿态,却原来真有这等嗜好,倒是小瞧了你。”

韩若壁一面撩开黄芩的长袍,露出一袭白色中衣,一面口中笑道:“今日我当真是做足了好人,又请黄捕头喝酒,又伺候黄捕头宽衣。”一边抬起眉眼,挑逗一般地望向黄芩。

当双目对上黄芩那如天山雪水般干净的眸子时,他突然间生出一种自惭形秽之感。

继而,韩若壁顿觉心慌失神,几乎不敢直视那双眸子了。他忙以左手手掌蒙住黄芩的双眼,叹道:“不能弄明白你这人,能弄明白你的身体也算划得来。”

黄芩冷冷道:“大家同为男人,我有的,你都有,又没甚区别。想弄明白什么,弄你自己便是。”

韩若壁闲着的另一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尖,无赖一般道:“有没有区别,你说了不算,我说了算。”

话了,他翻身压上黄芩,又要去解他的中衣。

黄芩弓起身体,想掀开他,却未能成行,只得倒回水床上。

韩若壁邪气十足地一笑,道:“等下,我定叫你快活。”

黄芩轻叹一声,道:“以你这副皮相,居然沦落到要去学那祝玉树,行此种为人不耻的龌龊勾当,真正可惜。”

韩若壁笑道:“这话,就权当是你夸奖我生得一副好皮囊吧。”同时,他避开黄芩的目光,双手并用,专心地帮黄芩宽衣解带起来。

片刻后,黄芩的上身已被他剥了个干净。

韩若壁直起身,舔了舔上唇,那双映着烛火光芒的、异常明亮的眸子,贪婪地瞧着身下的这副躯体。

这副躯体,是同他一样身为男人的躯体,却竟然把他弄得意乱情迷,不能自已。

面对这副既熟悉,且陌生的躯体,韩若壁不禁自问,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副躯体?为什么素来只喜欢女人的曼妙身姿的自己,会对一个男人的躯体这么着迷?

这是为什么?

也许,怎样的躯体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黄捕头的躯体,这躯体里有一颗能吸引韩若壁去看透,却又令他无法看透的心。

这种时候,韩若壁不知道为什么,却知道要做什么。

因为,他已没法保持冷静了。

但是,令他奇怪的是,黄芩瞧上去居然很冷静。

冷静的象一块‘冰’。

一种让人忍不住想要打破、看到它支离破碎的‘冰’。

韩若壁干笑了两声,道:“其实,在你之前,我还不曾‘碰’过男人。男人不合我的味口。”

黄芩冷声道:“这么说,是我太合你的味口,所以你才勉为其难了?”

这时,韩若壁感觉下腹一阵火热,欲望悄悄地抬起头来。再顾不得别的,他俯□,鼻尖触着黄芩的鼻尖,眼睛对上黄芩的眼睛,一字一顿道:“试-过-才-知-道。”

这一刻,强烈的欲望已使得韩若壁感觉不到羞耻了。

一个温柔的吻落了下来,随着黄芩瞪大了眼睛,无力地挣扎,渐渐的粗暴、狂野起来。混乱中,黄芩只觉得韩若壁的气息,强硬地沾满了整个口腔,扫荡般地夺走了本就已经难以为济的呼吸……

这一吻,二人俱是张大双眼,争锋对视。

只是......黄芩的双眼很快便失去了焦点,而韩若壁的双眼却充满了坚定、急迫、火一样热烈的渴望。

渐渐的,黄芩的眉间深深地印下了一个“川”字,缥缈的目光中现出一股幽愤之气。

紧接着,韩若壁的手轻轻抚上黄芩肩胛骨上的凹陷,以指尖无限柔情地顺势一路向下摸,蜿蜒经过胸膛,小腹,肚脐......他在慢慢地探索眼前这具矫健有力的躯体,并象着了魔一样沉迷其中,舍不得移开手指。黄芩的身体则象一张弹性极好的弓被骤然拉开了一般,紧张了起来。

韩若壁实实在在地感觉到,正在触摸着的躯体绷得极紧,并强忍着麻痒,克制着轻颤。他可以凭借指尖的感觉,分辨出这具躯体上哪一处轻颤得更剧烈,更销魂,从而找到躯体主人最难耐的敏感之处。

一番蹂躏之后,韩若壁稍稍抬起头,垂下的发丝覆在身下发红的胸膛上。下一刻,他复又低下头去,轻轻咬着黄芩的乳首,用自己柔软、灵巧的舌头努力地撩拔着身下之人。

他的吻慢慢向下,每一次移动都留下一点唾液的痕迹,他的抚摸有的放矢地全集中在了这身体的敏感之处。

韩若壁已彻底分陷入了对这具躯体反应的探索中。

黄芩没有做任何无谓的反抗,只以右手肘遮蔽住双眼,全力隐忍,任由对方在身体上肆意游走探索,无度挑逗,留下各种各样的痕迹。

韩若壁哪里知道,那个本该被他伺弄到深陷□的人的双眼,藏在手肘之下,没有一丝一毫的迷乱,有的只是冰冷,越来越深的冰冷。

渐渐的,有人的呼吸声变得越来越沉重。

这呼吸声,并非来自黄芩,而是来自韩若壁。

就在韩若壁意乱情迷,想要进一步有所举动之际,黄芩平静道:“此刻,我倒觉得,你非杀了我不可。”

韩若壁抬起头,面颊潮红,笑道:“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怎会杀你?”

黄芩冷笑了一下,道:“不杀我?除非你是当真不要命了。”

韩若壁僵住了,回道:“为何?”

黄芩平静道:“疯狗咬我,我便要宰了它,除非它先咬死我。”

韩若壁起身,愕然道:“我床上功夫素来备受赞誉,多少春闺少妇,青楼花魁口中说着不要,却都□,刚才对你......难道你不快活?”

黄芩连连冷笑,道:“你好像已经忘了我是个男人。”

韩若壁一阵心慌,张了张

嘴,却说不出话来。

黄芩低喝道:“下去!”

韩若壁愣了愣,道:“打哪儿下去?”

黄芩唇角微颤道:“打我身上下去!!”

他若非被‘醉死牛’的酒劲控制住了身体,早把身上人掀翻在地,再饱以一顿老拳了。

突然间,韩若壁隔着布裤,一把攥住黄芩稍稍有些挺立的阳芽,后者禁不住深吸了一口气。

轻轻□了一下,韩若壁道:“原来你已经......我明白了。我若记着你是男人,先想法子让你快活出来,然后我再来,你就不介意了吧?”说完,忙着就要去解黄芩的裤带。

黄芩移开挡住眼睛的右肘,眼神无比凌厉地刺向他,咬牙道:“韩,若,壁......不怕死的,尽管试试看!”

瞧见那样绝决的眼神,韩若壁心头一黯,涌起的□瞬时被打击到了谷底。

一瞬间,他竟然怕了。

他怕的不是死,而是面前这人眼中的恨意。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在乎别人对自己的感觉。

他实在不想让黄芩就此恨上他。

心头一声叹,韩若壁迸指如戟,依次点过黄芩的百会、太阳、风池、翳风、合谷、神门等穴。

黄芩头一歪,沉沉睡去了。

早上,黄芩睡来时,宿醉引发的头痛欲裂令得他额角一阵抽搐,除了这一点,身体倒不见别的不适。由此可见,韩若壁之后并未乱来,只是点了他的穴道,让他睡了一觉。

起身时,他发觉韩若壁已没了人影,自己那件被划破的旧袍也随之没了踪影,取尔代之的,是盖在身上的一件崭新的白色锦袍,明显比衙门里分发的要华贵上许多。

披上袍子,黄芩在房里转了一圈,瞧见桌子已收拾了个干净。空空的桌面上,一只小瓷碗下压着一张信纸。

黄芩伸手拿起,只见其上字迹笔走龙蛇,天然潇洒,写着:

‘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昨夜之事,说来惭愧,只怨区区未能尽善,不堪打动黄捕头,还请黄捕头当它是春梦一场,莫再提及,免得气急伤身,令人疼惜。至于区区,定然痛改前非,如无万全之机,绝不敢再来唐突佳人。

区区已退了此间,另谋他处,本想当面道别,但区区胆小,怕被黄捕头当疯狗宰了,是以只能留字辞行,还望黄捕头见谅。

另:黄捕头的那件旧裳,区区已留下当作记念了,特意回赠以新袍。黄捕头若记恨区区,不愿穿着,也可赤膊出门,但说不定区区就躲在门外某处,色眼以待。还请黄捕头三思,莫要春光外泄,又便宜了区区在下的眼睛。

韩若壁留字

昨夜之事,黄芩既懊且恼,懊的是,自己被韩若壁一激之下,见了好酒便忘了防备,居然抢来‘醉死牛’喝下肚;恼的是,韩若壁趁人之危,欲行苟且之事,不过,现在瞧见这留字,比起懊恼,更多的又是哭笑不得了。

想到今日就要起程上京,他不再耽搁,穿戴整齐,又收拾了一番,出了厢房,来到楼下。

所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黄芩自到任至今,身上不是灰蓝的吏服,就是抹黑的便衣,从未穿过这等惹眼的白色华服,此刻下得楼来,立刻令人耳目一新。

掌柜的上前奉承道:“这身行头更衬得黄捕头仪表不凡了。以前我们都没瞧出来,今日方知黄捕头也是个懂享受的人。”

黄芩敷衍地点了点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四下搜寻着韩若壁的影子,心道:昨夜吃了个暗亏,有机会总要给那厮个教训才好。

掌柜的瞧出他在找人,于是道:“韩大侠一早就结帐走了,只说不要吵醒你。”

黄芩有些失望地“哦”了声。

掌柜看似殷勤,却似有别意,问道:“那水床,黄捕头可称心?”

提起水床,黄芩便忆起昨夜,莫名怒起,道:“干你何事?”

掌柜的怔了怔,而后啧啧道:“韩大侠是大手笔,说愿意花五百两银子买下了小店的那张水床。”说到这里,他别有意味地瞧了眼黄芩,才继续道:“那水床要送至何处,黄捕头尽管吩咐,我马上就雇人搬去。”心里喜滋滋地想:搬到了地方,我就好向韩若壁讨钱了。”

黄芩发愣道:“送至何处?......你不问买主,问我作甚?”

掌柜的听言也愣住了,道:“韩大侠不是为黄捕头买的吗?怎么黄捕头却不知情?”

黄芩置若罔闻,拂袖出门而去,只留下掌柜的留在原地叹息,遗憾地想:这笔买卖估计是做不成了。

回到住处,更换衣衫后,黄芩将随身物品打了个包袱,再到渡口,上了艘小客船。

河面上,浊流滚滚,船帆迎风,舟浆起伏,客船日行百里,往京城而去。

次日大早,风起西北,樊良湖上的晨雾被吹得向东飘散,大有越刮越旺之势。

靠湖讨生的渔民们最怕遇上这种西北风天,几乎到了谈风色变的地步。因为,谁都知道,西北面是湖的上游,连通着十几条河流和几处大湖,一旦西风乍起,全部水流都会借着风势,排浪撞岸,向东南急涌入樊良湖。这时候,百余里宽的樊良湖湖面上,看似波澜不惊,却是静水流深,连百石的大船也无法航行,更别提渔民的小渔舟了。胆小的渔民都只眼巴巴地站在大堤上,眺望湖面,不敢下湖。当然,也有不少冒失、胆大的渔民照例下湖,其中不幸的便会翻覆湖中。

韩若壁也站在大堤上。

他在此处不是看热闹,是为了等人。

昨夜,任小刀已开始了点灯的作业,所以,今早韩若壁才会来此,瞧一瞧分金寨的人会不会来找他。

那点灯相见的信号,是他和雷铉一早约定好的。

等到午时,还不见人来时,韩若壁只觉腹中空空,想着先去酒楼吃喝,明日再去堤上等人也不迟。

正走在街上,忽听得一阵暴喝:“闪开!闪开!......”韩若壁转头看去,只见街前一路人马缓缓行来,最前面的一人正高举马鞭,不断发出吆喝声。

来的大约十余人,跨下健驹,衣着各异,带刀露刃。他们整齐的分左右两列缓行,拥着中间两匹马上端坐之人,且对这他们极其恭敬。看样子,那二人必是他们的首领无疑。这二人都为中年,一个相貌出众,打扮惹眼,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着紫裳,肩披蓝氅,脚蹬云鞋,似是个道士;另一个腰间挂剑,一袭锦衣,鼻直口方,脸色红润,瞧不出什么来路。

韩若壁再仔细打量,只见那道士模样之人面如冠玉,眉清目秀,细皮白肉,乍看年纪不出三十,但颌下飘扬的三缕美髯,以及他老练成熟的眼神,使人觉得他的年纪绝不在四十以下。眼光闪动间,他留意到那道士手中执着一柄拂尘,拂尘的柄,是罕见的绿玉所制,在日光下晶莹剔透,绿光流动,甚是特别。

见此拂尘,韩若壁微微一惊,心道:这人莫不是宁王手下的‘小天师’赵元节?他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