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罗小说>现代言情>稚犬>第13章

  第二次模考,凌卓又是年级第一,而且比第二名高了三十多分,这是我在学校广播里听见的,他已经两个星期没和我说话了。

  二模后的家长会,戚嘉敏竟然参加了,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但看到她在学校出现的那一刻,我便知了她破天荒出席家长会的原因——来炫耀。

  那天,她的装扮光鲜亮丽,包臀裙,细高跟,大耳环,墨镜……恐怕在她脚下铺条红地毯都不过分。

  她作为优秀学生家长在台上发言,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念凌卓写的稿子。几个同学夸我妈年轻漂亮,说我和凌卓长得跟她很像,可我只觉得尴尬。

  有钱的戚嘉敏格外耐心温柔,他给我和凌卓买衣服鞋子,家长会结束后又带我们去餐厅吃午饭。这是一个月以来,我第一次和凌卓坐在一起。可他埋头吃饭,全程没看我一眼。

  我失落,碗里的昂贵的饭菜味同嚼蜡。

  我妈丝毫不介意我们之间的低气压,因为在她的印象里我和凌卓就是天天打架的。只是她不知道,打架是我和凌卓相亲相爱的方式,打完一切都会好。

  可是现在,凌卓连打架都不愿意了。

  那晚,我再一次梦见凌卓给我口交,我射在他的嘴里。梦醒之后,裤头濡湿一片。我翻来覆去想了一晚上。想斓斓那双和凌卓一样清澈的眼睛,想凌卓和斓斓牵在一起的手,想我和凌卓荒唐的相互安慰,想那天让我勃起的那个桃子……

  晨光缓缓流进宿舍,凌卓让我想清楚的问题终于有答案了——我喜欢凌卓,是想摸他、亲他、肏他的那种喜欢。

  可是我好像太迟钝了,把他弄丢了。

  晚修课间,我在座位上背历史的知识点,然而注意力难以集中。俄狄浦斯、厄勒克特拉、安提戈涅轮流我脑子演讲,来来回回重复四个字,两个词——乱伦,悲剧。

  我甩甩脑袋,心说去你妈的悲剧,至少得先把凌卓给追回来。

  回神时,我发现丁伟宏正坐在我前桌的座位上,看着我笑。

  丁宏伟也是连冈县人,他爸是好几个电站的股东,在小县城算是富有余裕那类人。他向来看不起我和凌卓,不过看不起我和凌卓的人多了去了,不算什么。

  他坐在我前面,露出一口黄牙对我笑。我正莫名其妙,就感觉到脚被人踩了,低头一看,丁宏伟的大脚正覆在我鞋上用力地摩擦碾压。那是我妈前几天给我买的鞋子。

  我避开他的脚,“你他妈有病?”

  “新鞋子蛮好看的嘛……不是便宜货欸,啧啧啧,上脚舒服吗?”他眯着本就不大的眼睛,表情挑衅。

  “你想干什么?”

  他猥琐地笑着:“没什么,就是突然想听你叫我爸爸。”

  “你脑子有病吧?”

  周围的同学都好奇地看过来,丁宏伟突然靠近我,笑着压低声音说:“我都操过你妈了,你不该叫我爸爸吗?你叫,我就放过你。”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着他的凌乱胡子,黄色牙齿,乌黑的抬头纹就足够恶心。

  丁宏伟大概是是脑子进水了,刻意来找不痛快。正好,我这几天因为凌卓的事烦燥得很,还愁没地方发泄。我起身揪住他的衣领,把他拽起来,往后一推,他重心不稳,笨重地摔倒在地。

  “操你妈的!敢打我!?”

  丁宏伟一骨碌爬起来举起拳头就要揍我。我躲开,他就举起旁边的课椅砸我,可惜又砸偏了。

  这时上课铃声响起,值晚班的老师进来,丁宏伟不甘地放下椅子,恶狠狠地对我说:“过两天给你个惊喜。”

  我骂他脑残。可他好像想到了什么,歪着嘴角,滑稽地笑着回到座位上。

  丁宏伟挑衅我是常有的事,但之前凌卓嘱咐过不要跟他一般见识,所以大多时候就是丁宏伟一个人在自说自话,这次恐怕也没什么新花招。

  两天过去,丁宏伟没什么动静。只是这天上厕所的时候,又该死地撞见了他。我们隔着一个水龙头相安无事地洗手,谁知他突然拿起洗手池边水盆,浇了我一身脏水。

  “我操!”我冲上前夺过水盆拼命往他的头上砸,“砰砰砰”的声音很响。

  他一边躲一边用脚踹我。没多久,我们倒在厕所门口,却发现此时走廊上站满了人,所有人都在仰头看。我赶紧甩开丁宏伟,抬头发现主楼天台上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斓斓。

  斓斓披头散发,两条纤细如竹的腿摇摇晃晃地立于围墙之上,似风轻轻一吹就会落下。苍白的身体后面,是灰蒙蒙的天空。

  她身着宽松的蓝色孕妇裙,裙摆在迷蒙的雨中翻着飘着……

  那一刻,我感觉到这是一场嘶哑决绝的示威。

  下面的同学嗡嗡地议论,几个老师发现后开始大声劝阻。我看见凌卓的身影穿过主楼三楼的走廊,飞速往楼上跑。我没多想,踹开丁宏伟,立马转身,朝主楼跑去。

  奔跑间,耳边呼啸的风模糊了这世界的声音。可到第五层时,我清晰地听见了斓斓震耳欲聋的绝望呼叫,“是陈安!陈安是强奸犯!”

  斓斓的悍然不顾的抗争令人心酸,我不自觉地放缓脚步,看清那双苍白的唇吐出的最后一句呢喃,和上一句一样——陈安是强奸犯。

  斓斓最终纵身一跃,淡蓝色的身影从鲑红色瓷砖外墙一晃而过。那瞬间,一只蓝鸟堕入赤色火海,错配的色彩悲戚惨烈,令人心疼……

  跑到主楼的天台时,凌卓正颓然地坐在潮湿的地上——刚刚斓斓跃下的位置。

  他抬头看我,眼神像欲落的枯叶望着柏油路。我踏着苔绿色的积水一步步走向他,蹲在他面前。

  他牢牢地抱住我,把头埋在我的胸口痛哭,不停地说着“就差一点”。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凌卓不断颤抖的肩膀让我的心很疼很疼,被捏烂一般。我亲吻他的耳朵,一手抚摸着他的头发,另一手打开他的手掌,按揉他的手心,就像过去无数次他安抚我那样。

  即使他现在是为了另一个女孩哭,我也原谅他了。

  ……

  泣声渐止,凌卓摊开另一只手,手心上躺着一张已经被汗水和雨水浸湿的纸条。

  我小心地打开,辨认着已经微洇的字迹:凌卓凌禹,谢谢你们。我曾经也信奉天使,信奉世间有善意,是你们让我在死之前,被我的信仰眷顾了一次。

  我疑惑地看着凌卓,他木木地开口:“斓斓被欺负了,本来想撑到高考的,可是……她说她怀孕了……就一个大课间的时间,人就没了……”

  然而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学校领导就把我们带去警察局。

  路上,凌卓表情呆滞,一直紧紧地拿着斓斓的手机和遗书。

  从警察的话中,我得知在巷子里被我撞见那次,并不是斓斓第一次被侵犯。她是去年被陈安盯上的,之后半年一直被陈安威胁纠缠。她父母双亡,爷爷又在乡下,无依无靠,只能隐忍。

  恐怕在陈安看来,如此贫贱又干净的女孩,怎么样都是最好的下手对象。

  警察问我关于那天巷子里斓斓被陈安猥亵的事,很快就问完。出去之后,我一直在门口等着凌卓。

  等了两个多小时,陈安竟然先出来。他穿着衬衫西裤,如往常那般从容优雅,淡然的表情中带着一抹合时宜的伤恸和遗憾,只不过都是假的,没人知道他的皮肤之下包藏着多少败絮。

  我冲上前,问那些警察为什么不抓他。

  警察说:证据不够。

  陈安看了我一眼,表情闪过一丝阴霾。而我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安的黑色小轿车驶离,消失在雨幕中。

  凌卓出来,我问他为什么证据不够。

  他摇摇头。

  “你不是说斓斓怀孕了吗?那不是……”

  “斓斓弄错了。”

  我的脑袋嗡嗡响,什么叫弄错了?

  凌卓抱着我哭,断断续续地胡乱说话。

  他是上个月才发现斓斓被欺负了,所以他们才出双入对,就是想让斓斓平安坚持到高考。

  “就昨天……她说她几个月没有例假了,坚持不下去了。我们说好周六去医院检查的……可是刚刚尸检的人说她没有……”

  “证据也不够,抓不了陈安……”

  我拍着他颤抖的背脊,说不出一句话,此时安慰的话都毫无用处。

  凌卓知道斓斓喑哑着承受了多少痛苦,我不知道。他半只脚踏进了幽暗之地,目睹了一个干净的女孩如何被奸污,他尽力想把女孩拉回来,却只能看着女孩没入死亡的浩劫,凶手却仍在明朗的氧气中肆意行走。

  多彻底的丛林法则,慈眉善目的蟒蛇吞食了猎物,肚皮鼓起勾出形状,你明知道他吃了,却无法将他开膛破肚,只能眼睁睁看着猎物被消化成一滩散发恶臭的脓水。

  尸骨无存。